十天之后,談判重新開啟了。
中方的談判代表依然是上次的那幾個,只是在最旁邊的位置上,多了一位不太起眼的年輕人。長谷佑都感覺自己可能是見過這個年輕人的,但又想不起來是在什么地方見過他,估計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所以也就懶得再去琢磨了。他肩負的談判任務還很重,他需要集中精力才行。
在接到荒木保夫從日本國內通過電話發來的指示之后,長谷佑都又緊急約見了崔永峰,與他探討如何能夠壓低中方的要求,盡可能減少向中方讓渡的技術。崔永峰給長谷佑都帶來了一個比較悲觀的消息,那就是克林茲的談判代表也已經到了京城,正在與中方進行一個同樣內容的談判,并且表示希望能夠得到中方各項專利的獨家授權。
聽到這個消息,長谷佑都真的有些慌了。上一次南江鋼鐵廠的事情,中方就是因為對日方不滿意,而果斷甩掉日方,與克林茲簽了約。如果這一次又出現同樣的情況,那么不管長谷佑都如何粉飾,公司恐怕都是饒不了他的。
幸好,崔永峰拍著胸脯向長谷佑都做了保證,說自己一定會說服領導,拒絕對任何外商給予獨家的授權,要授權就是無歧視、無差異的,不能厚此薄彼。雖然對于崔永峰這個保證能不能起作用還心存疑慮,但長谷佑都還是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暫時安慰一下自己了。
崔永峰給長谷佑都帶來了一個瑞士銀行的賬號,說是他委托在國外的朋友幫忙開立的,要求三立制鋼所把給他的傭金打入這個賬號。長谷佑都向公司做了匯報,小林道彥指示,先往賬號里打入一半的費用,也就是5000萬日元,余額將在談判結束之后再補足。當然,小林道彥也讓長谷佑都向崔永峰發出了警告,如果崔永峰拿了錢不幫忙辦事,日方會把這件事捅給中國的官方,屆時崔永峰就得雞飛蛋打,非但撈不到錢,還會面臨著中國法律的嚴懲。
做完這些準備之后,長谷佑都才帶著助手吉岡麻也來到了談判會場。這一次,談判是在外貿部的會議室進行的,這給了長谷佑都一種更為正式的感覺。
“長谷先生,經過我們的認真測算,并聽取了一些國際同行的建議,我方同意將我們擁有的15項新專利以打包方式授權給貴方使用,授權使用的費用為每套軋機1500萬美元。”
會談一開始,徐振波便擺出一副非常官方的表情,向長谷佑都一行正式通報道。
這個報價,長谷佑都在兩天前就已經從崔永峰那里聽說過了,此時聽徐振波一說,他馬上露出一副不滿的神色,回答道:“徐先生,這個報價我們是絕對不能接受的,這并不符合國際技術轉讓行動準則的要求,與貴國政府在聯合國貿發會議上的承諾是相悖的。三立制鋼所一直致力于中日之間的技術合作,向中國轉讓過許多重要的技術,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你們用這樣的歧視性條款來對待合作伙伴,是不公平的。”
“那么,貴方上次提出的條款,難道就是公平的嗎?”徐振波反問道。
“這可能只是我們雙方在計算方法上的差異。”長谷佑都狡辯道,“或許我們提出的價格稍微低了一點點,但這并不是你們漫天要價的理由。”
“那么,我們是不是可以重新計算一下呢?用我們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標準。”徐振波道。
長谷佑都道:“我們已經重新計算過了,我們認為,2000萬美元,獲得10套軋機的授權,是一個比較合理的價格。”
“這不可能。”徐振波道,“1200萬,1套軋機,這是我們的底線。”
“這是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高價…”長谷佑都義正辭嚴地表示了拒絕,同時向坐在對面的崔永峰遞過去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眼神。他早就知道,這一輪與徐振波的討價還價完全是浪費時間,他們今天的談判重點,是技術換技術的新方案。
“徐處長,長谷先生。”崔永峰在合適的時候發話了,“既然我們雙方在授權價格上難以達成共識,而且分歧極大。那么我們是否可以換一種方式來進行合作呢?”
“什么方式?”
“怎么換方式?”
徐振波和長谷佑都一前一后地問道,連臉上露出來的驚訝表情都如出一轍。
長谷佑都的驚訝當然是裝出來的,因為崔永峰的提案是他早就知道的,甚至可以說是他親自參與修訂過的。長谷佑都也知道徐振波的驚訝是偽裝的,崔永峰沒有權力在這個會場上提出一個未經討論的新方案,他的發言貌似唐突,事先卻是一定要和徐振波他們商量過的。
換句話說,中方在談判之前就約定了這樣一個唱雙簧的策略,由徐振波先提出一個方案,待與長谷佑都爭執不下時,再由崔永峰提出另一個方案,以此來吸引日方接受。這個策略的唯一漏洞在于,崔永峰是個內奸,事先就把這件事通報了長谷佑都,所以長谷佑都對此是知情的。
那么,徐振波是否知道崔永峰把這件事告訴了長谷佑都呢?或者說,崔永峰是不是一個反間呢?這是長谷佑都拿不準的地方。
這場戲,的確是有些讓人覺得撲朔迷離的。
“長谷先生,在上一次的談判中,貴方提出了以專利交換專利的方法,我認為這個方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不過,貴方提出的交換比例,不夠有誠意,對于我方來說,達不到全面彌補我方技術缺陷的作用,所以我們對貴方提出的方案是不能接受的。如果貴方愿意在這個方案上做一些調整,我想我們雙方是不是可以達到一種雙贏的效果。”崔永峰咬文嚼字地說道。
“崔先生的這個提議,我方有點興趣,能不能請崔先生說得更全面一些?”長谷佑都假模假式地說道。
崔永峰向徐振波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徐振波點了點頭,崔永峰于是繼續說道:
“我方的要求其實并不高。我們目前已經能夠獨立建造1700毫米以上的熱軋生產線,但在某些技術性能指標上,與包括三立制鋼所在內的國際先進企業還有一些差距。我們希望三立制鋼所能夠為我們提供必要的指導,幫助我們建造出一條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的熱軋生產線,如果三立制鋼所能夠答應這個條件,我們可以將我方擁有的15項專利授權給三立制鋼所使用,范圍是5臺軋機之內。”
長谷佑都認真地聽著,同時在本子上做著記錄,待確定崔永峰說的方案與此前他們一起商量過的方案并沒有差別時,他轉頭看了看徐振波和胥文良,問道:“請問,崔先生說的方案,你們能夠認可嗎?”
徐振波假意地看了胥文良一眼,問道:“胥總工,這個方案,是你和崔總工討論過的嗎?”
胥文良點點頭道:“是的,這是永峰和我討論過的,還沒來得及上報給外貿部。原來我們沒打算在這里提出來,永峰剛才也是一時沖動了。”
“既然是這樣…”徐振波沉吟了一小會,然后點點頭道:“長谷先生,這是一個新的方案,我們還沒來得及進行全面的評估。不過,我們有興趣先聽聽貴公司對此的看法,如果貴公司認為這個方案具有可行性,我們再就其中的細節進行探討。”
長谷佑都轉過頭與吉岡麻也小聲商量了幾句,然后回轉頭來,對中方的代表們說道:“各位,貴方提出的這個新方案,也是符合三立制鋼所一直以來對中方所采取的政策的。我們一直致力于與中方分享技術進步的成果,幫助中國實現現代化,也符合日本政府的對華友好政策。我們愿意接受這個新的交易方案。”
說到此,他帶頭拍了幾下巴掌,吉岡麻也見狀,也跟著拍起掌來。這樣一來,中方的談判代表們也不好傻看著了,一時間會議室里的眾人全都開始鼓掌,氣氛為之一振。不過,長谷佑都的目光掃過,發現那位初次參加談判的年輕人顯得有些懶洋洋的,象征性地拍了兩下巴掌就停下了。長谷佑都心里咯噔一下,總覺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從貴方的掌聲里,我能夠感覺到貴方對于我們雙方的友好合作也是持積極態度的。那么我想我們可以把合作的程度再加深一些。”大家都停止鼓掌之后,長谷佑都說道,“我可以向公司提出要求,我們不僅僅是向中方提供技術指導,我們還可以把我們所擁有的200余項軋機設計專利授權給中方無限制地使用。我希望貴方也可以采取對等措施,允許我方無限制地使用貴方的這15項專利。”
“這個條件,對我方很不利吧?”胥文良發話了,“我們并不需要你們的無限授權,事實上,貴方的很多專利已經快到專利失效期了,過多的授權對于我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而我方的專利是剛剛申請,還有很長的保護期。這種交換實質上是不利于我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