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團員沒有參加領導們的會議,眾人湊在一起,把這件事當成最有趣的八卦聊了起來。這兩年,國門打開之后,海外關系這個詞已經由過去的貶義變成了褒義。
在以往,誰家里有海外關系,那就意味著會有無盡的麻煩,大大小小的運動都會涉及到你,家里的孩子要想入黨、參軍、提干、升學,都要比別人困難十倍不止。
而現在,有海外關系卻成為大家羨慕的對象,這意味著你會有來自于海外的華僑匯款,有各種各樣的新鮮玩藝。據說在海外的華僑都是腰纏萬貫,隨隨便便就能送你一臺電冰箱、一臺彩電啥的,能夠讓你一夜之間就提前進入四個現代化了。
當然,以官方的眼光來看,海外關系還是一個不穩定因素,是需要提起警惕的。但這種觀點也就是在正式的會議上說說,私底下,那些局長、書記啥的,不同樣要找這些人拉關系、換外匯嗎?
“哈哈,這個小馮,真是好人有好報啊。他把自己的外匯零用錢都借給我了,弄得我還挺不好意思的。現在可好了,有個在德國的親奶奶,他還能缺外匯嗎?”郝亞威笑著說道,他這幾天臉上露出的笑容,比在冶金局的時候一個月露出的都多得多,這顯然是得益于那臺物美價廉的萊卡相機了。
冀明也道:“可不是嗎,下一步,咱們都得找小馮換外匯了,我估計他奶奶肯定會給他一大筆零花錢的,這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面的親孫子啊。”
“零花錢算啥,冰箱、彩電、收錄機,這些東西肯定會給他配齊羅,就算不疼孫子,她還能不疼兒子?”楊永年說道。
何莉莉有她自己的關注點,她說道:“如果我是小馮,我就會提出讓我奶奶幫我聯系在德國留學。我爸爸單位有個副處長就是這樣的,他爺爺是在美國的,前兩年才和國內聯系上,那個副處長立馬就辭了公職,到美國留學去了。別看一個副處長在國內挺值錢的,跟能夠去美國留學相比,算個…”
她本想說個鄙夷的詞匯,話到嘴邊,突然想起這一屋子人都是處長、副處長,自己似乎不適合這樣打臉,于是趕緊停住,代之以一個“你懂的”這樣的表情。
楊永年聽出了她的潛臺詞,卻并不以為忤,他說道:“本來就是這樣,如果我有海外關系,能把我弄到國外來留學,我也能把這個副處長給扔了。”
“一個副處長算個鳥啊!”冀明道,“我打聽過了,人家德國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都有1000多馬克,當個小學老師起碼是2000馬克起,一年還能漲個30、50的。老郝,你是正處,工資才多少?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吧?人家一個月的工資就能買一個萊卡,你天天抽黃金葉,連包前門都舍不得買,臨了還買不起一臺相機,你說這個處長當著有什么意思?”
“怎么說開我了?”郝亞威有些窘,他省煙錢買相機的事情,在冶金局的中層干部里也算是公開的笑話了,可這里還有外事局來的何莉莉呢,這種丑事讓一個外單位的年輕姑娘聽去,豈不丟人?
“莉莉,你可得有心理準備哦,小馮這一認親,沒準后面的工作就指不上他了,咱們團就剩你一個翻譯,你等著哭吧。”楊永年幫郝亞威岔開了話頭,拿著何莉莉開涮了。
何莉莉把頭發一甩,說道:“那有啥辦法,讓領導去頭疼唄。反正你們冶金局的那些專業詞匯,我是弄不懂的。”
“唉,羅局長和胡書記他們,估計正在頭疼呢。”郝亞威同情地說道。
所有的人都堅信,馮嘯辰要一步登天了。相比他在冶金局的臨時身份,能夠出國留學無疑是一條金光閃閃的正道。各單位里都有過類似的新聞,一些平常不學無術的爛仔,都能被海外的親戚弄出國去,馮嘯辰精通德語,而且還有一定的專業基礎,再加上一個在德國的親奶奶,想出國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嗎?
“嘯辰,要不要我幫你聯系一下,到德國來學習兩年?”
在賓館的小會談室里,急匆匆帶著德國媳婦趕過來的三叔馮華這樣對馮嘯辰問道。
關于馮維仁已經去世的消息,眾人都已經知道了。在哭過,傷感過之后,大家把話題帶回到了現實。晏樂琴對于遠在中國的兩個兒子和一干兒媳、孫子自然是充滿著牽掛,馮華對于兩個已經毫無印象的哥哥也有著一種血濃于水的感情,并且愿意為兩個哥哥家里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通過交談,馮嘯辰了解到了這幾位在德國的親人的現狀。晏樂琴此前一直在波恩大學任教,研究方向與馮維仁一樣,都是冶金和機械的內容,前幾年才退休下來。馮華學的是金融學,目前是德國明堡銀行的一個高管。至于德國嬸子馮舒怡,則是學法律出身,目前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和執業律師。
堂妹馮文茹就沒什么可說的了,一個11歲的小孩子,還在讀小學的階段。
對于中國的經濟現況,晏樂琴和馮華都是有所了解的。這幾年到德國來的中國人也不少了,他們偶爾會和這些人接觸一下,除了打聽馮維仁的消息之外,余下的就詢問中國的經濟、社會等等。他們知道,一個中國工人的月工資只相當于50到100馬克,雖然兩個國家有商品價格方面的差異,但這點錢能夠維持起什么水準的生活,他們還是能夠想象得出來的。
在見到馮嘯辰之前,晏樂琴就曾無數次地與馮華聊過,說如果萬一能夠聯系上在國內的馮維仁、馮立、馮飛等人,一定要給他們多寄一些錢,幫他們買一些中國人稀缺的大家電,讓他們過上富裕的生活。因為知道周圍有其他一些華僑幫著在國內的子侄聯系赴德留學的事情,馮華也早就和母親商量過,如果兩個哥哥家里的孩子想出來留學,他會盡全力提供幫助。
馮華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曾羨慕過其他的小孩子有哥哥、姐姐。那時候,母親晏樂琴總是跟他說,他有兩個哥哥,都在中國,有朝一日中德之間的關系緩解了,他可以回中國去找這兩個哥哥。這么多年來,兩個哥哥的形象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今天乍一見到外貌酷肖自己的大侄子,馮華都有一種忍不住要落淚的感覺了。
“嘯辰,你的德語這么好,而且你還說跟爺爺學過冶金和機械,那你到德國來留學是很容易的事情。奶奶在德國的教育界還有一些朋友,我明天就給他們打電話,給你聯系一個好學校,上一個好專業。學費、生活費之類的,你完全不用操心。”
晏樂琴滿臉慈愛地對馮嘯辰說道。她在心里想象著馮嘯辰戴上博士帽,一臉帥氣的樣子,并且把這個樣子與50年前馮維仁的形象疊加到了一起。
“奶奶,叔叔,留學的事情,還是從長計議吧。”馮嘯辰微微笑著,婉拒了兩位長輩的好意。如果他不是一個穿越者,那么這么好的機會,他是肯定不會拒絕的,國內有許多與他同齡的年輕人,在國外攀上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都要哭著喊著讓人家幫忙聯系留學。可如今這個馮嘯辰是有著兩世經歷的,留學這件事對他沒有什么吸引力。
見侄子一臉的風輕云淡,馮華心里微微一凜。老實說,他是做好了國內親戚抱著他的腿要這要那的心理準備的,無它,因為這種事他已經見過不少了。眼前這個侄子,不過就是19歲的年齡,面對著如此的誘惑,臉上沒有絲毫的激動和失態,僅憑這份定力,就不愧是他馮華的好侄子了。
“怎么,嘯辰,你有什么別的想法嗎?”馮華問道。
馮嘯辰道:“三叔,你和奶奶的苦心,我都明白。不過,我現在是國家機關工作,我這一次到德國來,是來談一項重大的裝備引進項目,這個項目談好了,能夠讓中國的冶金能力和冶金裝備制造技術提升一個檔次。這個時候,我還真不能去想自己的前途問題,還是先把工作做好,再考慮其他不遲。”
馮華聽罷這話,狐疑地看了母親一眼,又轉回頭來,對馮嘯辰問道:“你剛才不是說,你在這個代表團里,只是一個普通的翻譯,而且還是一個臨時借用人員嗎?項目談得好不好,和你有什么關系呢?”
“這畢竟是我的工作吧,工作做到一半就放手,總不太好。”馮嘯辰解釋道。
“你完全可以辭掉這份工作。”馮華說道,“以你的才華,到德國來留幾年學,你奶奶就是冶金和機械的教授,她親自指導你,你拿一個冶金學或者機械工程的博士學位也不是難事。到時候,德國產業界所有的工作你都可以隨便挑選,還需要在乎你現在的這份臨時工作嗎?”
馮嘯辰笑了笑,說道:“可是,三叔,我并不打算在德國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