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起走了很久,從16歲到19歲的青春時光,一牽手就是三年,但是前方的河岸渡口只有一塊小舢板。
女孩離舢板更近。
“所以,一起走的路就到這里為止吧。”女孩沒猶豫也沒抱歉,說:“我還要繼續往前,而你,以后要照顧好自己,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女孩說那是因為她心里面有片海,一定要去。
她還清楚地知道,如果換做是男孩更靠近那塊舢板,他一定會選擇留下來。
但是這什么都改變不了,那天男孩被留在了河岸邊,后來,他去了據說荒涼的遠方。
兩年多時間過去。
女孩的道路曲折,看不到希望,她最終選擇了以一種近乎決絕的,不留后路的方式投進那片海洋。
但是迎接她的并不是曾經以為的美好,而是無盡的黑夜,暴雨和風浪…她孤獨地在漆黑的大海里掙扎著,沒有方向,也沒有依靠。
她也許會死在那里,或者至少歷經痛苦和殘缺。
這個時候,一塊不算很大的舢板被扔到了她身前。盡管不很大,但是依然可以保證她生存下去,繼續向前。
扔下舢板的人并沒有出現在女孩面前。
但她知道他是誰——那個曾經被她留在河岸邊的少年,如今已然伸手就是大海。
故事大概是這樣。
此時身在米國,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安身之所的葉瓊蓁并不知道,她這一夜反復聽的那盤磁帶,演唱者叫做Tins,中文名鐘真、鐘茵,其實就算知道了,一時也聯系不到江澈身上。
否則歌詞里唱的“要怪就怪當初沒在一起”,“而你對現在也比較滿意”…該有多諷刺?
她之所以聽歌掉眼淚,只是因為那一句“不再聯系”實在太應景…葉姑娘始終是聰明的,她知道自己無力拒絕的這塊舢板,其實就代表徹底告別。
她可以將此理解為他的報復,或者他最后的溫柔和關心,或者都是。
而江澈也并不知道,會那么湊巧,鐘真鐘茵的第一張專輯的一盤磁帶,會正好出現在米國葉瓊蓁暫居的房間。
雖然Tins最近一陣某種程度上確實算是火爆了整個華語圈,盜版磁帶都快爛大街了。
鐘家姐妹出道歌壇的首張專輯一共十首歌,五首粵語,五首國語,其中八首是按唱片公司的一般操作方式從詞曲作者手中收來的,另外兩首是江澈抄的:一首粵語,《下一站天后》;一首國語,《不再聯系》。
抄前者是因為組合名稱的關系,而抄后者,完全只因為他回來1992之前的那一陣,車里經常放這首歌。
總之在于江澈而言,故事從他掛掉蘇楚電話的那一刻起,就真的徹底結束了。
而他匆忙掛斷電話的原因,其實也和葉姑娘完全無關。
當時蘇楚最后在電話里跟江澈討要輝煌娛樂游戲廳出售總額百分之二的分成。
那江澈當然不肯給啊,他說你回去看看合同吧,對了,我們好像沒有合同,總之你當初也只是擁有分紅的權利而已,并不是真的占股。想要錢?滾蛋吧。
然后他就把手提電話掛斷了,再然后,又關機了…這年代,手提電話還不能把人拉進黑名單這一點,真的很糟糕。
另一頭的蘇楚差點砸了她的大哥大,一股悶氣憋得她只能對著自己的枕頭發泄,蹬腿掄拳,翻來滾去地擱床上罵了半晚上。
“黑心枕頭,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早知道當初就把他睡了,唉,那時候還以為他最多也就小康小富的程度,怎都不夠我敗家糟蹋的呢。”
跟她一樣下放鍛煉,就住隔壁間的堂姐蘇韓過來敲門,惱火說:“大半夜的你吵什么呢?嗯?在罵誰?誰又惹你了?”
蘇楚看看她,突然一下興致勃來,抱著枕頭趴被子上說:“江澈,記得嗎?”
這位叫做蘇韓的堂姐曾經和蘇楚一起見過江澈,那是江澈中專畢業前的時候了。
其實當時她們還一起在江媽那間很小的服裝店吃過飯,只不過蘇韓嫌臟,江媽擺好在她面前的筷子,她當眾連碰都不肯碰一下。
姐妹倆還因此在回去的路上拌過嘴。
“哦,記得。”堂姐怎么可能想不起呢,最近那人那么出名,她笑著打趣說:“怎么樣,他現在買得起港城的別墅了吧?”
蘇楚說:“我聽說他有一棟。”
她還說:“要知道,這才兩年而已,他還在上大學。當初你嫌棄不肯碰的江家筷子,怕是很快就越來越少人能拿得起了。”
堂妹說話扎人,蘇韓臉色難看一下,不服氣勾起嘴角說:“那也只是個沒根底的生意人而已,至于么?”
“嗯?所以姐你是覺得,一個沒根底的生意人,真的能打敗燕京過來的那個果美么?”蘇楚說:“就算那是瞎貓碰了死耗子好了…那他贏了后,能這么安生把果子放自己盤子里?”
蘇楚連著兩個反問,對于一個出過省級大員的家庭出身的年輕人來說,這是很簡單的道理,蘇韓不說話了。
“爺爺前陣子還跟我說呢,說既然是市場經濟時代了,眼光就該從院墻里頭往外多看看;還說既然是朋友,有機會的話,讓他多欠我幾個人情也不錯。”蘇楚模仿著老氣橫秋的語氣說完這兩句后悠悠嘆了口氣,“可惜現在想要他欠人情,也越來越難了。尤其他還是個臭不要臉的,黑心枕頭,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
蘇老師又罵上了。
身在米國,葉瓊蓁輾轉聯系上家人已經是數日之后。
這個過程有些復雜,葉瓊蓁要先把電話打到一個絕對可信卻又不那么親近的親戚家里,告知對方她這邊的聯系方式,由對方設法告知她的爸爸媽媽。
然后她的父母再設法脫離監控,找機會聯系她。
因為她的事,葉爸爸已經因此把鎮里的公職丟了,索性就準備過了監控期就下海去。
“你在那邊怎么樣了啊?”爸媽在電話里帶著哭腔問。
“已經安頓下來了,放心吧。”葉瓊蓁說。
一直支持她的父母很欣喜,說:“那就好,我就說啊,咱蓁兒就是有本事。”
“不是,是他幫的忙…”
葉瓊蓁簡單說了下自己在米國這段時間的經歷。
葉爸爸葉媽媽在電話那頭一下激動起來,“那就是他還惦念你啊,他找來了吧,在你身邊嗎?女兒啊…”
“爸。”葉瓊蓁打斷說:“沒有,他沒來,也不可能來,這也不是惦念…你們大概不能理解,這…其實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葉瓊蓁說完這一句,電話兩頭的三個人,突然都愣了一下。
你還跟他說什么?別人一句話能讓你留校,他一句話,只能帶你去偏遠山區支教。葉爸爸兩年前在臨州師專追著江澈押的韻,現在猶在耳畔。
“爸、媽,放心吧,我會自己好好努力的,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沉默過后,葉瓊蓁說。
“嗯,好。拿綠卡啊,蓁兒,一定要拿到綠卡啊…”葉爸爸葉媽媽在這頭說。
葉瓊蓁說:“嗯,我在準備找工作了。”
這世間大概百分之九十的交集最后都會走向離散,各自生活。
當葉瓊蓁在米國終于找到她的第一份工作,走進一家中餐館的時候,江澈也終于結束了他的補考,走出考場。
補考作弊很難…因為他媽的不及格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