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陽說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住。
本來他就是一個因為貧窮,因為見識少,因為衣服破舊老土,連跟女同學多說幾句話都不敢的人,現在的局面,根本不知道怎么自處。
“如果是你,老江,你會怎么辦啊?”
廖敦實在旁試著問了一句,又像江澈要了根煙,蹲著,抽得有點兇。
“我么?”江澈剛才假設了老鄭是當事人,倒還真沒假設到自己身上。
事情如果是江澈。
如果是中專時代的江澈,這件事大概自動會有人替他辯解吧,他那時候的形象實在太好了;而如果是后來的江澈,包括現在的江澈…
“大概,他們會覺得事情內情很復雜,可能還會有點怕吧。”他說。
作為深大大一一屆最臭名昭著的一個,一個身上背著“流氓”、“騙子”、“暴力惡棍”等標簽以及一個處分的可怕家伙,偏又在某些事情上極受歡迎…事情如果是江澈,那些人很可能最開始就不敢一下確認他實際做了什么,至于討論、指責、排擠,為免麻煩上身,好像更不敢。
這就是作為一個有錢的讓人看不懂的壞人的好處了。
“是啊。”
廖敦實苦笑感慨了一句,認同了江澈的話。
而童陽,低頭似乎在想著什么,沒說話。
“他媽的,也不知道學校會不會管這事,會不會…”廖敦實狠狠嘬了一口煙,又擔心道。
“不會的,你們又不是被公安抓了什么的,只是流言蜚語多了些,學校沒憑沒據,領導們有分寸,不可能處理你們讓事情事實化和擴大化的。”江澈想了想說:“至多個別老師有點看法,或者有人找你們了解一下。”
“哦,反正大不了退學,或者看能不能休學一年,正好我先賺錢。”廖敦實又是破罐子破摔的一句,自我解壓,但是看樣子確實放松了不少。
童陽還是沒說話。
第二天早上,江澈睡過頭了叫不醒,錯過了第一節課。
等他匆忙趕到的時候,教室里,童陽和班長黃超英正在對峙。
準確地說,是黃超英領著兩個室友,擋著身后的幾個女同學,擺出了對峙的姿態。而另一邊,童陽被管照偉幾個護在身后,低頭看自己的腳面不吭聲。
“怎么了?”江澈問了一句。
黃班長看見是他,收斂了一下表情,說:“只是說讓他坐后面去,要不前排女同學都不敢坐了,她們怕,那什么嘛…他就站那不肯動,我只好跟他商量了一下。”
江澈不太友善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同學,相處也一個學期了,人是什么樣的人其實大家心里都應該稍微有點數。事實怎么樣,廖敦實也說過不止一次了,不管你們信還是不信,請別跟著瞎起哄。同班同學這樣…更傷人知道嗎?”
他這話音落下。
旁邊一直低頭不吭聲的童陽突然出聲了,不像是對誰說話,倒像是自言自語,他連著說了三遍:
“我沒有錯,我只是窮。”
“我沒有錯,我只是窮。”
“我沒有錯,我只是窮。”
聲音都不大。
熬著,過了一個周末回來,整個學校都在討論一件事,可是偏又不敢太大聲,太公開——因為這一周的周末,從周六晚上到周日白天,有很多好事的同學看到江澈站在那邊巷子口賣煙。
其實江澈本來是不打算真的賣的,結果巷子里一些抽煙的女人們太熱情,頻頻在窗口招呼他要買,或幫她們的客人要買,江澈拒絕不過來,干脆找人進了一些,真賣上了。
最后算了算,賺了150.
廖敦實和童陽中午過來說感謝的時候顯得既感動又愧疚,因為他們把江澈拖下水了,或者更準確點說,是江澈自己跳下來陪他們了。
倒是江澈自己很輕松,笑著說:“對一個像我這種形象的人來說,這根本不算事。”
他想著只要遠在盛海的某位林同學不知道就好了。
“我也只能是替你們把事情稍微帶歪點,壓著點,分散下輿情,最后還是要靠你們自己。”他說:“走。”
“…去哪?”
“做什么?”
午飯剛讓同學帶回來吃過,廖敦實和童陽很困惑。
“去把你們的工資要回來啊,順便也幫你們分散下注意力。”江澈說。
倆人愣了愣,“可是那個方老板找不著了啊,老的店里的那個電話號碼也沒用了,人可能都已經不在深城了。”
“找人其實不難的。”江澈笑一下說:“童陽在那兒干了這么久,有知道他的配件都是從哪里進貨嗎?”
童陽愣一下,點頭,說:“知道大概哪一帶,不知道具體哪家。”
“那就行了,走吧,打聽打聽去。只要他不是離開很遠,有些固定的老渠道,肯定不會斷了聯系的,幾家里能有一家就行。”江澈走前說:“就你們兩個,還沒到他要小心防著的份上,之前黑你們的工資,應該也只是要換地兒了,順道省一筆而已。”
賣配件的街面商鋪比較集中,江澈一個人走進店里,一手倚在柜臺上,直接說:“方老板讓我來拿點配件。”
說完把錢拍出來。
“哪個方老板?”
“方興業啊,開修理鋪的。哦,他沒跟你說是吧?”
問完這一句,如果對方的反應還是茫然,江澈就走。
如果對方說知道,他就假裝要給老板打電話確認,可是電話本忘帶了,向配件商鋪的老板要方興業的電話,然后再請老板別去問方興業,這樣萬一自己走錯家了,價格一致也可以將錯就錯。
試了幾家店,沒出所料,電話拿到了。
江澈帶著目瞪口呆的廖敦實和童陽找了個電話亭,打過去,說:
“喂,是修電器的方老板吧?”
“是啊,我這有臺彩電,最近老重影。我一親戚告介紹的,他是你的老主顧了,說你那修東西修得好。”
“那什么,你新的店面在哪啊?他說是這一片,可是我找了找不著…哦,那是我弄錯了。有點遠,是,是,坐車倒也還行,那我看看,這幾天有空就來。”
操作就這么完成了。
江澈把其實只是換了個更好位置的修理鋪新地址跟廖敦實和童陽說了一遍,又說了新的店名。
“他媽的,他就不怕回頭被我們湊巧遇上?”
廖敦實的注意力確實轉移了,至少這一刻,他怒氣沖沖,又有些激動。
江澈說:“他不怕的。”
廖敦實想了想,“倒也是哦。”
“等周三下午吧,半天沒課,我叫上兩個人,陪你們一起去把工資結了。如果你們覺得只拿錢不解氣,就再揍他一頓。”
“我氣得不行。”廖敦實說。
“那就揍一頓。”
“好,我也來,我動手。”
對于江澈來說,這事不大,正好陳有豎和秦河源最近都在深城給鄭忻峰幫忙,叫上一起走一趟就好。
他沒想到的是,童陽會自己偷偷先去。至于他是因為忍不住,急著去理論,還是因為懦弱,怕江澈帶人動手所以想自己去溫和解決,不知道。
只是當廖敦實回寢室,說童陽被人打了的時候,江澈和室友趕到現場。
是傍晚,童陽坐在一塊工地的破爛墻根下,衣服破碎,鞋子少了一只,身上單是可以看見的流血或浮腫的傷口,就有好幾處。
“怎么頭發全濕了?”王川說。
“好像,還有點臭?”張杜耐在后面很小聲的嘀咕。
童陽抬起頭,凄然笑了一下。
“他們沖我撒尿了。”
“草,干他X的去。”管照偉一下就炸了。
童陽連忙搖頭,“別去啊,還有老江你也別帶人去了,他一家親戚、朋友,好多人都離那兒不遠,有的店就開在附近,聽說還有當大哥的罩著那兒呢…去了要吃虧。”
他說完站了起來,強撐著說其實也沒什么事,也就在農村挑肥水摔了一跤差不多。
事情當然不能就這么算了,只是這種情況下,要壓住,就要喊老彪從下面調人了,不然江澈只帶陳有豎和秦河源,肯定沖突起來。
原以為小事一件,想不到還有點費事。
至于那個方興業,到這一步,性質也跟原來完全不同了。
“那個方興業多大啊?”沉默了一會兒,江澈突然問。
廖敦實說:“三十左右吧。”
“貪財是肯定的了,好色嗎?”
“好啊,太好了,之前在鋪子里見著有小媳婦兒抱東西來修,他就上去接。他怎么接的你知道嗎?”廖敦實做了個自由泳的手臂動作,說:“這樣,手臂胸口這插下去,能蹭一點是一點。”
“那就好。”江澈點了點頭,“那什么,你們原來呆過那個發廊,有女的講粵語嗎?”
“有啊,敏紅姐就是講粵語的。”
“那行,帶我去找她。”
太概一個多小時后,江澈讓其他室友留在外面街上,自己和廖敦實,還有已經洗了澡換了一身衣服的童陽一起,走進了那個曾經收留他們的發廊。
“老板進…”人倒店門口,敏紅姐站了起來,“你們怎么又回來了?不是說了再也不許回來嗎…滾,出去。”
“不是,不是我們。”廖敦實弱弱地指了指江澈。
敏紅姐把目光從受傷的童陽身上收回來,看著江澈,嘴里說的卻是,“童陽怎么被人打了?”
“敏紅姐你好。”江澈微笑說:“恰好跟這件事有關,我想請你幫個忙。放心,我們耽誤你的時間,會另外給錢。”
半個小時后。
敏紅姐在廚房,用純正的粵語小聲念著一張紙上的字:
“是呀,我老公年紀大了嘛,那個其實已經不行了,可是他又想生,生不出來還怪我…人家沒辦法,只好這樣了。錢肯定是不缺的,嗯,就是想要兒子。”
念完一句,她有些局促和緊張得抬頭看江澈,眼神在征詢意見。
“很好,不過,某些部分,語氣可以再媚一點。”
“哦,好。”
“這樣,敏紅姐你先自己練上兩天,我去做點別的準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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