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四下看了看,此處已接近山頂,是沒有人居住的地方。小翠找了塊石頭把傻子拉過來,試圖教他一些事情,小翠畢竟是大夫又是個姑娘,男女之事她都懂。
出人意料的是,傻子居然拒絕了,傻子在關鍵問題上總能展現出驚人的理智,他拒絕將手伸到小翠的衣服里,連連后退說:“我有媳婦,我有媳婦。”
小翠臉都紅了,她當然知道傻子有媳婦,只是有媳婦又能怎么樣呢,反正村子偏遠,他還真能回去嗎。
小翠心一橫還想再嘗試一下,可是傻子非常抗拒,居然一把推開她往山下跑去,小翠慌了,趕緊追了過去,這一追不要緊,狠狠地摔了一跤,不僅扭到了腳,而且草藥框也散架了。
小翠覺得很委屈,小翠流下了淚,她感覺自己完了,連一個傻子都要拒絕她,而且傻子跑走后很可能在村子里亂說,自己的腳又扭傷了,短時間內無法下山,可能被山上的野獸吃掉。
傷心欲絕的時候,沒想到傻子又跑了回來,蹲在地上從下向上瞅著她的臉,癡癡傻傻的笑。
小翠破涕為笑,給了傻子一拳。
“今天的事不許告訴任何人知道嗎!”小翠嬌嗔。
“知道,嘿嘿嘿,知道!”關鍵的問題,傻子總能給出關鍵的答案,有時候小翠覺得傻子沒有瘋,只是封閉了自己;有時候小翠又想,傻子以前肯定是個精明又有原則的人,即便現在瘋了記憶深處的影子仍然沒有抹去。
天已經快黑了,小翠讓傻子背她下山,她知道傻子的身體有多健壯,背她應該是輕而易舉的,她唯一擔心的是,傻子又會以有媳婦為由拒絕和她的身體接觸,幸好沒有。
傻子先是給小翠揉揉腳,他像是知道小翠的腳受傷了,然后把她背到身上。小翠全身心地爬上去,傻子的背很堅硬,也很暖和。傻子的背是筆挺的,即便變成了傻子也從來不會彎曲。
小翠覺得很安心,她甚至想就這樣相依為命的過一輩子也挺好,其他事情傻子不想做就不做了,她也不是非要做的。
和她想的一樣,傻子背著她毫不費力,可以健步如飛地在山林里奔跑。
兩人下山去了,可是來的時候走了太遠的路,下山的時候太陽不爭氣的落下了,山里面太陽一旦落下去就變得伸手不見五指,月亮的光是照不進樹縫里的。
小翠有些害怕,她感覺摸黑下山會有危險,便讓傻子找個相對安全點的地方歇腳,等到轉天再下山去。
可是山上都是陡坡哪有空地啊,小翠貼著傻子后背的一側比較暖和,因為傻子的身體總是暖洋洋的如同暖玉,沒有貼著傻子的一側就很冷,山上的涼風無情地拍打在小翠的身上,讓她頭痛欲裂,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燒了,可能是腳腕的紅腫引起的。
小翠很難受,全身心地趴在傻子身上任憑他走來走去。
傻子不知疲倦的在山里面轉了一圈又一圈,他是迷路了,小翠貼著傻子的后背雖然比較暖和,可是顛簸不停,導致她不僅睡不著,胃里也翻江倒海地難受。
小翠感到絕望,這樣度過一晚,她的腳傷肯定會惡化,就此落下殘疾也說不定。小翠又哭了,哭的很傷心很傷心,她覺得這一切都要怪傻子,傻子如果當時順從了就沒后面那么多事了,生氣地給了他幾拳。
傻子仍然用癡癡傻傻的笑回應她,傻子是真的傻,逆來順受,從來不知道反抗。小翠覺得傻子這樣不好,畢竟是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有的時候需要反抗一下,以此彰顯自己的男子氣概。
可是傻子不反抗,傻子就是逆來順受,似乎是被過去的生活傷透了心決定換一種活法。
在山里轉了一圈又一圈,小翠感覺他們又回到了原點,一定是迷路了,小翠覺得很絕望,她的腳腕火辣辣的疼,身體也很冷,再這樣下去問題真的很嚴重了。
小翠哭了,小翠又一次哭了,她想不到因為心里面一點私欲,而把自己害成這樣。
小翠流淚了,趴在傻子身上哭,嚎啕大哭,哭的又傷心又難過。
傻子卻仍然在笑,在他眼里仿佛永遠沒有難過的事情,仿佛永遠都是開心的。小翠給了他兩拳,傻子還是在笑,別人打他笑,別人罵他也笑。
傻子是能聽懂人話的,傻子的笑是因為學會了逆來順受吧?
小翠哭的更大聲了,她覺得生活已經拋棄了她,她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已經沒救了,傻子就是她的掘墓人。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平地風起,朗朗書聲隨著寒冷的夜風一道傳來。
傻子一下子立起了耳朵,快步向著讀書聲傳來的方向跑去,這是他第一次行動的如此快。小翠隨著他起起伏伏,好幾次磕到了嘴和舌頭,也是兀自忍耐,這是他們最后的希望了。
跑啊跑,傻子真的很厲害,背著一百多斤的小翠還能在高低起伏的山間自如奔跑,兩人跑了好久好久,久到小翠感覺他們是不是產生幻覺了,荒涼的山間怎么會傳來細膩的讀書聲呢。
小翠已經想要放棄了,而傻子沒有,傻子義無反顧的向著讀書聲傳來的方向跑過去,此刻他的眼中有光。
終于,傻子的付出得到了回報,傻子和小翠終于找到一塊地勢平緩的地帶,三面環山只有一處入口,亮光和朗朗書聲來自于前方。
小翠看到了,看到晦翁居士拿著一本書站在院子里,皎潔的月光通過山谷聚集在晦翁居士的身上,他邋遢的樣子瞬間就高大了,眼底的七顆黑痣仿佛在發光。
傻子沒有沖過去,小翠拍拍他的后背讓他放自己下來。
傻子像是瘋怔了一般不聽話,站在原地與晦翁居士面對面,小翠不知道傻子這是怎么了,她也看不到傻子的正臉看不到他的表情。
小翠忽然想到,從她們迷路的地方到此處,起碼有五十多里路,晦翁居士的讀書聲怎么能傳過去呢,難道是山谷起到了擴音的作用,讓他的聲音隨著風擴散了?
小翠覺得很迷茫,小翠感到不可思議,小翠想不通。
卻就在此時,傻子的身子忽然低了下去,很低很低幾乎嚇到了小翠,那種身體忽然傾斜向下的感覺如同倒栽蔥,感覺臉快要接觸地面了,最終卻很安然。傻子放下了小翠,自己單膝跪地,小翠知道傻子是向晦翁居士下跪呢,過去她一直認為晦翁居士是個名不副實的人,現在才發現,晦翁居士是有真本事的。
她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傻子跪了下去,起初是一條腿,后來是兩條腿全部跪地,然后深深叩首,喊了晦翁居士一聲師父!
這一刻,傻子的口齒忽然就清楚了,仿佛嘴里的口水都被咽了下去。
晦翁居士轉身踱回屋子,推開屋門的時候對他說,“進來吧。”
那一夜,狹小的草舍里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晦翁居士為傻子讀了一晚上的書,其中的每一個字都是晦澀難懂的,小翠完全聽不懂,也不想聽懂,昏昏沉沉地睡去。
轉天天亮了傻子就背著小翠下山去了,下山的時候小翠不禁想,村民們都知道晦翁居士居住在山上,可有誰見到過晦翁居士居住的地方嗎?有誰在山上看到過晦翁居士嗎?
每天他都在固定的時間下山教課,然后在固定的時間回山上,一整晚不知所蹤。從來沒有人見過晦翁居士的住所,哪怕從身后跟著他,很快居士也會不見了蹤影。
晦翁居士是神仙吧,傻子拜他為師是不是瘋病能夠好轉呢?回想起傻子喊師父的那一聲,小翠以為傻子已經好了呢。
下山之后過了幾天養好了腳傷,小翠親自把傻子送入了草庵,讓傻子跟隨晦翁居士學習圣人的教誨,儒生們這才明白晦翁居士之前那些話的深意,傻子真的回來了,圣人的教誨將傻子引回自己該來的地方,無需強求。
那以后傻子每天跟隨晦翁居士讀書,每天搖頭晃腦的似乎要把銹死的腦袋晃清明。
晦翁居士并沒對傻子特別關注,只是在堂上講學,嚴厲地對待每一個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傻子眼中渙散的光越來越凝聚,有的時候和他對視,你會感受到壓力,而傻子則不會看你,他的目光總是向上的,仿佛在注視宇宙的盡頭。唯一不變的是傻子臉上癡癡傻傻的笑,和他逆來順受的態度。
對于任何人任何事,傻子都是寬容的,都是接受的,他的心像宇宙那樣廣博。
傻子依舊是傻子,傻子也不再是傻子,沒人敢輕視他,因為傻子的眼中有光。
打他罵他甚至侮辱他,傻子都不會動,只是癡癡傻傻的笑,傻子的心仿佛能夠包容宇宙萬物,仿佛世上沒有讓傻子煩心的事情。
這一天,晦翁居士正在講學,忽然之間睜開了眼睛望向門口,果然不久之后就有一位臟兮兮地村民從外面跑來了,慌了慌張地說:“居士,官府的人又來了,指名道姓想要見您,威脅如果您不現身,就要將村子封了,將村民全部遷走。”
晦翁居士穩如泰山,一眾儒生唏噓贊嘆,原來居士這么穩的。他合上了書平放在眼前的桌案上,然后對那人說:“去吧,告訴官府的人我很快就來。”
儒生們想起圣人的教誨,決心跟隨居士一起前去,哪怕是殺頭也要死在一起。
晦翁居士等到報信的人走遠才施施然地站起,淡淡微笑沒有說話,背著手走出草庵,一副即將慷慨赴義的樣子。
晦翁居士的衣服上縫滿了補丁,頭發是潦草的,手上的繭子全部生在手指處,因為常年握筆。晦翁居士一身的正氣,走在路上太陽的光芒如影隨形,鳥兒停在枝頭唱歌道別。
傻子傻兮兮地跟在隊伍后面,他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別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頑童們拍著手唱起歌謠,草庵中的學生排成一條很長的隊列,義無反顧的跟隨自己的師父,九州的大儒,他們知道即將有大事發生。
晦翁居士放下了手中的書,放下了書的讀書人是最可怕的,因為書中的筆墨已經全部記在了心里,沒有什么事情難得倒他。
晦翁居士昂首闊步地走了過去,明明沒有人引路,他卻知道官兵們所在的位置,前來報信的人被官兵揪住齜牙咧嘴,看到晦翁居士來了總算松一口氣。
往常來請居士的都是讀書人,是官府的人;今日來的卻是官兵,是用劍說話的人。有句老話說的好,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看來皇帝這是要用硬的了,不知道他為什么鐵了心要請晦翁居士出山,甚至不惜用全村人的性命威脅他。
晦翁居士走過去,他的步伐沉穩,他的頭高高的昂起,有著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度和膽色。
然而身后的儒生們有些怕了,他們看到兇神惡煞的官兵抽出手中的兵刃對著村民,看到一張張無辜的臉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他們感受到壓力。
坐在馬上的就是這支隊伍里最大的頭了,看他手下的人數估計是負責十里八鄉安全的軍頭,儒生中間有的認得他,想要上前攀談說些好話,可是被寒光森森的官刀逼了回去,皇上親自下的旨意,誰說也沒用。
晦翁居士站定了,軍官在馬上,居士在馬下,軍官高,居士低,然而居士在眾人眼中,卻是高不可攀的。
軍官看了看手中的畫像,再瞅瞅眼前人,聲音粗糙地道“你就是晦翁居士?”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晦翁居士雙手背在身后,眼睛看著天空。
“跟我們走一趟吧。”官兵合上了手中的畫像交給身邊人,然后抽出了馬鞍上的寶刀,威脅著說,“你不走也可以,只是他們可能會受苦…”他寶刀所指,赫然是無辜的村民,想不到堂堂皇帝居然用自己百姓的性命威脅別人。
“天啟帝智勇無雙不會失信于民,你今天若是開了殺戒,馬上就會有一口黑鍋掉下來,死的比他們還慘。”沒想到晦翁居士不慍不怒,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若想不死,便要求教于我,在場所有人只有我能救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聽了晦翁居士一番話,馬上的軍官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居然被他反將了一軍,但仔細琢磨琢磨,晦翁居士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如果自己真的動手殺人,那么居士到了皇帝跟前,肯定少不了上眼藥,到時候不是會死的很難看嗎;若是自己不殺人,晦翁居士不跟著走,完不成上面的任務一樣死的很難看。
晦翁居士是皇帝一定要請動的人,來的時候就定下了調子,但具體手段由他自己拿捏,手段自己拿捏?看起來是賜予了無限大的權力,實際上是出了什么事情都要他一個人兜著。
軍官倒吸一口涼氣,上下打量晦翁居士,看到他雖然穿的破破爛爛,但身后卻跟著一長隊書生弟子,心說:晦翁居士如果沒有本領,皇帝也不會一定要請他出山;晦翁居士如果沒有本領,又怎么會有如此多貴族子弟跟隨拜其為師。
這個人肯定是有本領的,而且本領很大。
權衡了利弊,軍官下馬單膝跪地,馬刀插在地上:“居士,您今天如果不隨我回去,我的一家老小一樣要死。”他覺得硬的不行,所以用軟的,看看能不能請動對方。
晦翁居士看他下馬跪在自己面前,終于將望向天空的目光收了回來,落在他的身上:“帝國軍官向一介布衣下跪成何體統,快起來吧。”
“居士,您若不隨我回去,我就不起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啟帝一代明君請我入士,我豈有拒絕的道理,但我現下確實有件要緊之事。這樣,你將這幅畫帶回去交差,告訴圣君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之后一定隨你們回帝都面圣。”
“一幅畫?”軍官心中狐疑,暗道:難道晦翁居士早算到今日的事情提前做好了打算?傳言,大儒圣儒雖然不似仙人那般能夠御劍飛行,云中來云中去,卻有著神機妙算的本領,總能獨占先機,難道晦翁居士便有此能力?
眼見晦翁居士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卷羊皮,趕緊雙手向上捧過了,展開后放在眼前觀瞧。可不是嘛,羊皮上真的畫了一個人,是一位男相,栩栩如生,眉眼清晰。軍官眉頭蹙起,依稀記得這個人在哪里見過,站起身后目光掃過眾人,果然看到一個和畫像中一模一樣的男人。那人身高體壯跟在儒生的隊伍末尾,嘴角揚起癡癡傻傻的笑,哈喇子流了一地。
“居士,你不是要坑我吧。”軍官惱怒。
“想活命就照我說的去做!”晦翁居士語氣嚴肅起來。
軍官眼珠轉動,思索了好一陣最終做出決定。將羊皮卷好放回懷里,轉身跳上馬背,點了幾個人:“你們小隊留在此地伺候居士起居,其他人跟我走。”離開之前,他上了最后一道保險,派了一隊人馬監視晦翁居士的行蹤,不許晦翁居士踏出村子半步,自己帶隊當先離開,將居士的畫像呈交上去。
臨行時他對居士抱拳:“后會有期。”
“去吧,照我說的做!”居士轉身走了,這次他的身后不單有一眾赤誠孺子,還有身披鎧甲的官兵。
大部隊離開了村子,居民們堆萎在地上,其中很多人嚇得面色發青。
晦翁居士對身后一名穿著華麗的學生說:“給他們些銀子。”
那人第一次聽到居士主動對自己說話,趕忙應允,從懷里取了銀子散給村民,一場危機總算暫時挺過去了。
小翠沖上來抱住傻子,抱得很緊很緊,眼中噙著淚。傻子果然是傻子,美人在懷卻毫無反應,只是癡癡傻傻的笑。
眾人替小翠感到惋惜,這樣好的女人因為出身沒有人說媒,委身一個傻子對方過去還有老婆,甚至今天撲到身上也是毫無反應,女人做到這樣真是夠憋屈的。
客觀來講,小翠個子雖然矮,但是并不難看,瘦瘦巴巴的屬于男人喜歡的類型,只是一身的藥草味有些晦氣,男人都不愿意沾。
眾人本以為居士會就此回山,沒想到他又走回了草庵,拿起書本繼續講學,弟子們由衷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