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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冥府主人的預言

  更何況,修仙的人其實都知道,地府只是對應著人間的存在,人類害怕小鬼,仙人們可不怕;仙人們就算犯了再大的錯,小鬼也不能將他們的魂魄帶去十八層煉獄折磨,只能恭順著請它們過河轉世,如果仙人不愿意的話,小鬼是一丁點辦法都沒有的;唯一能懲戒仙人的只有天道和仙人自己。小鬼們解決不了的冤魂厲鬼大多數時候都是仙界幫忙解決的;魔教的教徒為了增強自身實力,甚至拘禁小鬼練成法陣。可想而知,地府在仙人們心中的地位有多么卑微。自己拘禁了如此多強大的魂靈,每一只放出來都夠地府喝一壺的,雖然打不過閻羅王但具有著擾亂地府秩序的能力,這對一向貪圖享受的閻羅王來說是致命的。青牛上仙就是賭定了這一點,所以,才敢屢次三番和閻羅王叫板。

  說起來,它今日來此的初衷,本只是為了在地府里走上一圈,開闊邵白羽的眼界,幫助他悟道,但甫一進門,就被狴犴看出端倪,連狴犴都能看出來邵白羽的真身,地府的人包括小鬼們自然也都知道了,從那時開始,它就決定一趟就將所有的事情都辦完,要邵白羽不能空手而歸,所以放棄單純觀摩的初衷,一路向前到了奈何橋,找到白鬼對打,最后來到閻羅王的居所,見到了世人眼中的劊子手,窮兇極惡的閻羅王。

  這一系列的行動,都是臨時起意,也是天命所致,青牛上仙其實已經想得很明白,今天怕是地府之行的最后一遭了,關鍵是要用冥路的關閉換來更多的籌碼。

  對峙!

  閻羅王和青牛上仙在沉默中對峙,他們都不愿意妥協。特別是閻羅王,不管冥路關不關閉,從她的角度來說,都是虧本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許久之后,她這樣說。

  “我要一盞燈。”

  “哪一盞?”

  “你頭頂上的那一盞。”聽青牛上仙如此說,邵白羽恍然憶起拾階而上的時候,曾看到一盞像極了爐火的啟明之燈,高高地燃燒在床笫的最頂端,這盞燈沒有溫度,卻如火焰那般跳動,無外罩覆蓋,卻永遠不會熄滅,看起來充滿神異。

  “你的胃口倒不小。”閻羅王冷笑,“你怎么不說要我的項上人頭。”

  “嘿嘿,你的人頭我可不敢要,也要不走,不過頭頂這盞燈卻志在必得,這樣,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將頭頂之燈借我一用,我答應永遠關閉冥路,收走狴犴分身,從此再無人會來打擾你的清凈,你可以安安穩穩地過逍遙快活的日子。”

  “你以為自己能打擾到我?”

  “蒼蠅在耳邊兜轉總歸不好受,你說呢。”

  “好,我答應,燈可以借你,但有兩個條件。”

  “我聽聽。”

  “其一,你必須當著我的面,就在這里使用它。”

  “可以。”

  “其二,我要你肚子里的三只怨靈。”

  “不行。”

  “聽我把話說完。”閻羅王嬌嗔:“我需要你肚子里的三只怨靈充當守衛,鎮守三座奈何橋。”

  “呵呵,原來是這樣,你的算盤打得倒精。”

  “只有這樣咱倆才都不吃虧…青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個小子體內的東西我已經感覺到了,如果你答應我,自然是你好、我好、他也好,如果你不答應,我奈何不得你,還奈何不得這個小子嗎!”

  “我答應,為什么不答應,區區三只冤魂而已,有何不可。”青牛張開嘴巴,無數雙眼睛在黑漆漆,猶如深淵的喉嚨里閃爍,繼而探頭,只有枯骨而無血肉的鋒利爪子扒著黑暗的腸壁爬行出來,青牛有意展示實力,讓其中的二十只爬了出來,每一只都是足以鎮守一方的狠角色,下面的守衛很是緊張,持著鐮刀過來對峙。

  看起來像一場戰爭。

  邵白羽被震撼到了,從地上站起,持劍護衛在青牛上仙身后,上仙的敵人,就算再強大他也要戰!

  他緊張的盯著側躺在床榻上的女人,由始至終,這個女人都未正眼看過他們一眼。邵白羽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深淵般的實力,他有一種直覺,別說是二十只冤鬼,就是二百個閻羅王也不放在眼里,她放任青牛放肆,只是因為厭倦俗世的生活,厭倦打打殺殺。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床笫上的閻羅王驀然笑了起來,婷婷玉臂高抬起,纖細的指尖對著天空,仿佛要去觸碰什么東西,不知道,邵白羽只是看到她笑得花枝亂顫,笑的動人心魄,笑的驚艷絕倫。

  好想看看她的面貌啊。

  他這樣想。

  “少年,你是青牛的徒弟,你叫什么名字?”床笫上的人居高臨下地問。

  “在下姓邵,名白羽。”

  “青牛是你的師父?”

  “吾愿以上仙為師,但上仙不肯收我為徒。”

  “你很會說話。”

  “不敢當。”

  “你今年多大了。”

  被問及年齡,邵白羽本能的愣住,因為算上通天路的時間,自己今年十六歲了,不算上,則十三歲,還有一個月,就十四歲。

  “你在考慮是否應該加上通天路內的時間?”

  邵白羽心下一驚,才明了對方早已看穿一切。

  “世上的時間以人間計,這樣看來,你今年當是十六歲的。”閻羅王慢悠悠地說,“十六歲的年紀,大好的時光,該談戀愛了呢,可曾有中意的人?”

  “這個…”邵白羽臉紅了,因為想到了冷宮月,“大仇未報,白羽不敢有非分之想。”

  “嘻嘻,不好意思說呢。”閻羅王調笑,“不過很正常,這個年紀是最青春懵懂的時候,等再大點,受過傷,一切就都看得淡了。

  白羽…你知道情字何解。”

  “恕白羽孤陋寡聞。”

  “情之一物,就是淚灑青春,大好的年華,與情相伴,也與淚相伴。你和姐姐相似,注定是個苦情的人,將來可不要也像姐姐一樣墮落到萬劫不復的深淵里。”

  不等白羽回答,閻羅王繼續道,“你走上來,慢一點,小心不要滑倒了。”

  被這樣要求,邵白羽詢問地望向青牛,后者沒有反對,也沒有同意,意思是讓他自己選擇。

  邵白羽糾結了一會兒,最終咬咬牙,走上臺階。

  床笫在最高處,清風吹起床幔,閻羅王慵懶的起身,向自己伸出纖細的手,邵白羽單膝跪地,雙手托起她的手掌,輕吻手背。

  “抬起頭。”閻羅王寵溺地說,居高臨下的口吻在白羽耳中仿似挑逗。

  “抬起頭。”這個聲音重疊在耳中,但邵白羽不敢,說不清在擔心些什么。

  “抬起頭。”冰清玉潔的手掌輕輕劃過邵白羽的臉頰,閻羅王用兩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抬起頭。”

  這一刻,一道雷霆自蒼穹降下,貫穿天地;這一刻,少男跪倒在女王的裙下;這一刻其周圍的一切都是陪襯!

  在這一刻,邵白羽的眼睛被刺痛了,輕薄而巨大的床幔被風卷起,邵白羽慢慢地走下了臺階。

  他沒有看,當手掌托著他抬頭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不知為什么,那一刻,他選擇了閉眼。可能是本能,又或者是畏懼,總之,他選擇了不看。

  沒人知道驚雷落下的時候,他的眼睛緊緊閉合,除了閻羅王。

  高高在上的女王笑了,不知多少年了,她又一次生出心動的感覺,又一次欣賞一名男子。

  “拿去吧,隨你用青牛。”深紅色的綢緞纏住頂上的燈,輕輕一甩,那盞立于地府最高處,永不熄滅的燈盞便來到了青牛的面前,懸浮著,旋轉著,燈的四角像是宮殿的四根立柱,跳動的火焰之中蘊含著深不見底的世界。

  “來,把彩兒喊出來,里面的能量可以助它成長。”青牛上仙欣喜地說。

  邵白羽悵然若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抬起頭去看遙遠的她,卻發現重重床幔早已落下,女王重新回到了舒適的床上,留下背影給自己。邵白羽感覺失望,或許,他有些后悔那一刻沒有睜開眼睛,或許。不過,更令他在意的是,離去時女王在耳邊的輕語。

  “情是禍水,你要當心。”

  這句話在邵白羽心里掀起驚濤駭浪,他五味雜陳,女王的話和她說話時的語氣不停地在腦海中兜轉,直到青牛第五次喊他:“把彩兒喊出來,快。”

  邵白羽懵懵然地望向上仙,又看了看眼前的燈,看到燈內沒有溫度的火焰中,一身白衣的女子翩翩起舞,他輕輕地闔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白蒙蒙的眼睛里躍動起火焰,白色的火焰,邵白羽伸出手,抓向燈火。

  這一幕以青牛上仙之能都未預見到,高高在上的女人坐在地府最高處輕輕地笑。

  邵白羽抓住燈中燃燒的火焰,瘋了般的啃食,像食物那樣一口口地生吞了它,不一刻功夫,又全部嘔了出來,被吐出來的火焰沒什么變化,以斑駁的樣子自動聚合,跳回燈內形成本源的樣子,而邵白羽則嘴唇發紫,昏死過去。

  青牛上仙沖上前,大聲地喊:“白羽,白羽,你快醒醒,你怎么了白羽。”卻始終得不到回應。若干年前,地府晦暗一片,無涯道人進入后,感覺過于壓抑,便以逆轉乾坤之道術制作了一盞可以為陰間帶來光明的,永不熄滅的燈。這盞燈內燃燒的火焰與彩兒同源,所以青牛上仙想借燈盞一用,為彩兒補充能量,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一幕。

  它根本想不透白羽為什么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也算不出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代表命運的星盤已然紊亂,一切的一切都由當事者主宰。

  命在手中,能不能抓牢,看的是個人。

  青牛上仙慌了,他害怕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就這般熄滅,直到高高在上的女人說道:“帶他回去吧,睡上三天三夜就可以了,同源之物互相吸引,他沒事的。”

  “同源之物?”青牛上仙猛然抬頭,“怎么可能,邵白羽明明是應天而生,怎會與逆天而為的東西同源?”

  “青牛啊,你都活了一千年了,怎么就是看不透呢。你以為順和逆是相對誰的,你以為仙法由何而來,這世上的一切都與天有關,無論順,還是逆,都是天的東西。”

  赤紅的床幔高高揚起,纖細高挑的女人裹著綾緞站立,指點過來:“回去吧,做好你該做的事,切勿生出非分之想,或許,還有希望在即將到來的浩劫中偷生,否則,千年修為毀于一旦。”

  夜深,掌教孤獨的端坐在玄青殿正中央的逆瀑中,一盞巨大的燭火燃燒在他的身前,火苗時不時地跳動一下。

  今夜的他內心始終無法平靜,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什么,卻無論如何都抓取不到,也發現不了任何蛛絲馬跡,無法發現痕跡的異常是最可怕的,因為這證明有人做了精心的修飾。

  是誰呢,是誰膽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聯想到今日諸位峰主的聚會,他的心里有著很不好的預感。

  希望這個預感不會成真。

  自己在明,敵方在暗,能夠做的也只有無聲勝有聲,無招勝有招,以靜制動,做好充足的準備,等著對手出招。

  他深深提氣,身下的水面產生了波紋,身前燭火躍躍欲試,“哈。”他吐出丹田之氣,吹滅了燭火,也起了身后的逆瀑,擺放著桌椅的玄青殿被逆瀑之水潑灑到,立時融化開來。

  所謂逆瀑,其實是一件專門用作修煉的法器,是掌教煉制出來穩定心境之用的,內部的空間與蓬萊絕情池相連,所以逆瀑中的水實際上是絕情池水,在心境平穩的時候和普通的水溫和細膩,一旦心境有波動,就會化身這世上腐蝕性最強的液體,融化一切。

  踩在水面上的布鞋被燒掉了底,掌教明白是自己的心里產生了冤。

  本是同門,真的要整個你死我活不可嗎?

  他深深的嘆息。

  偏過頭望向身后,找不到那個一直支持著自己的人,喃喃自語道:“連他也對我失望了。”

  原來,無論多么心堅志韌的人,在這寂靜的長夜下,也會悵然若失。

  蜀山掌教李易之,這個閉關八年行不顯色的男人,在這一刻,孤身扛起了維護蜀山百年基業的重擔,再沒第二個人可以幫上忙了。這是面前枯瘦的老人自己選擇的道路,一條無比孤獨而又艱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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