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辦公室安靜了好幾秒。
“你?生意繼承人?就你?”
涅克拉頓了一會兒,旋即噗嗤一笑,不屑低頭,看向里克被尿濕的褲子。
周圍的大漢們齊齊笑了。
里克臉上一紅,下意識地彎起腿想要擋住尿漬,但旋即顫抖著放下,露出心虛的笑容。
“正是!我若不膽小,不謹慎,不惜命如金,不…能屈能伸,”他艱難地道,“又怎么有資格做,做‘頭狼’的繼承人?”
紅蝮蛇冷哼一聲,指了指周圍,尤其是地上的幾具尸體。
“你要是他的繼承人,這地兒tm能空成這樣?連像樣的保鑣都沒幾個,讓人這么輕易闖進來?”
因為我們是翡翠城的守法臣民。
里克深吸一口氣,緩解尷尬。
不搞打打殺殺。
至少不在明面搞。
“你恰恰說對了。”
里克肅顏正色:
“我若不是繼承人,涅克拉先生,你又怎么會知道這個地方能空成這樣,能這么容易就闖進來?”
此言一出,涅克拉眉毛一跳。
“你…什么意思?”
他狐疑地問道。
里克看著對方的反應,心中一沉。
“不管什么意思,大名鼎鼎的紅蝮蛇,你都沒必要成為別人的刀——那樣沒意思。”
他壓低聲音:
“尤其我能給您回報的時候。”
紅蝮蛇頓了一下。
他的表情慢慢嚴肅起來。
連帶著里克的心情也往下沉。
幾秒后,涅克拉重新開口,語氣卻從戲謔變成懷疑:
“繼承人,真的,你?”
里克閉上眼睛,以防對方看出自己的心虛和破綻:
“對,我,所以他們才這么恨我。”
“他們?”
里克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所以他們才想借您之手殺了我,或者廢了我——以此來逃脫費梭老大的追責。”
紅蝮蛇皺起眉頭,并不答話。
里克只覺心情一重。
可惡。
他默認了。
那就意味著…
“不,也許他們恨的也不是我,”里克嘆了口氣,有意加碼的他感慨道,“他們恨的是自己不夠強,恨自己總被人壓過一頭。”
紅蝮蛇深深蹙眉。
這一次,涅克拉沉思了足足有十幾秒。
直到他的屬下們小心提醒,他才擺了擺手,示意他們:
“拉起來,讓他坐下。”
周圍幾人雖然意外,但還是聽令抓住里克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強行按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很好。
很好!
里克按住自己的傷口,用疼痛強忍激動。
“事先聲明,我還是不相信你會是費梭看中的繼承人。”
紅蝮蛇陰沉著臉,冷冷道。
“很正常,”里克擠出一臉苦笑,“我之前也不信。”
不,他現在也不信。
但總得有人要信。
也遲早有人得信。
“但經歷了今天,我算是明白,為什么在這么多的手下里,費梭老大他獨獨會選中我了。”里克嘆息道。
“哦?”涅克拉瞇起眼睛。
里克沉默了一會兒。
“黑綢一系,皆為兄弟。”
里克看向門口,堅定道:
“無論是誰給你漏的風…精明如費梭老大,都是絕對不會選出賣兄弟的二五仔,來繼承生意的。”
話音落下,這次輪到紅蝮蛇沉默了。
他第一次細細打量起眼前肢體殘缺的會計師,目光在后者的眼罩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好幾秒后,涅克拉才冷冷開口:
“你剛剛說,你叫什么?”
里克立刻微笑:
“里克!納爾·里克。當然,如果您喜歡的話,叫我納爾就好,這樣親切些。”
“很好,里克。”
出乎意料,紅蝮蛇沒有直呼他的名字,而是叫了他的姓氏,這讓里克有些欣慰。
“那么,如果我放過你的話…”
里克屏住了呼吸。
只見涅克拉坐在座位上,身體前傾,一手按住膝蓋,一手晃了晃手上的刀:
“你能給我什么?”
看著對方的反應,里克心中長嘆。
是了,他猜得沒錯。
沒錯!
紅蝮蛇這幫人,他們選在最空虛時候入侵,一路上暢通無阻。
而且一進來就掌握了不少內幕。
他們知曉他的身份,能或多或少辨認他話中真偽。
是內鬼。
有人出賣了這里,出賣了他。
所以,是誰?
里克的眼中露出一瞬間狠色。
是誰把這里泄露出去的?
究竟是翡翠城里,兄弟會內,同在拉贊奇老大麾下的哪個人渣,哪位同系黑綢的、親愛的“兄弟姐妹”?
哪個活該下地獄的混球兒,狗雜種,無恥惡徒?
哪個想要他的命?
哪個最想看他死?
是希馮,那個牢牢霸占著貨源渠道的、殺千刀的狠辣婊子?
還是卡塔納特素古?滿城“驢子”的頭目,連名字都不好念的草原蠻子?
抑或是管安保運輸的維斯科沃,那個沉默寡言的前雇傭兵?
是那個總是一團和氣的泥腿子,搞市場銷售的阿朗索?
還是那個戴著眼鏡處理雜務的商團幕僚,從海對岸來的內德利科維奇?
是長舌的珞珈佤,是這個只會拍費梭馬屁的紅土奴婦?
還是專營上層路線,在富人中頗有人脈的雜種小帕拉西奧?
還是以上全部?
總不可能是…
有那么一瞬間,怒不可遏又心酸心累的里克,居然有些懷念起他還在王都的日子了。
那時候的上司和同僚們,從莫里斯到貝利西亞,到瘋狂危險的奎德,哪怕是一貫看不起他的靜謐殺手萊約克,包括琴察那堆殺氣騰騰的打手和隔壁屋蘭瑟那群神秘兮兮的“不眠者”,乃至是那群可愛淘氣,把他當作親人的乞兒們…
甚至是羅達和他的軍火打手…
好吧,至少他們不會在背后捅他刀子。
一般不會。
媽的,翡翠城這都是什么風氣!
黑綢的榮譽,黑街的規矩,都特么讓這些無恥的二五仔和雙面人敗光了。
黑街兄弟會這樣沉淪下去,該如何了得?
正因如此,納爾·里克,你絕不能死在這里。
里克心中的理性之聲提醒他:
哪怕為了社團。
沒錯,兄弟會的萬千弟兄們,還等著像他這樣的有志之士回去,懲奸除惡,一掃沉疴。
里克深吸一口氣,回到當下。
畢竟,除了鋤奸復仇之外,身負大任的他還有一條小命要救。
“首先,洛桑二世。”里克沉聲道。
紅蝮蛇聞言蹙眉:
“你剛才說過,你們兄弟會,哪怕是費梭也沒法窩藏他,更找不到他?”
“是的。”
里克刻意一頓:
“但我能告訴你的是:別再找他了。”
“什么意思?”
里克笑了。
坐在他這個位子,還是有點好處的。
自那位王子攝政官在北門橋功虧一簣,卻依舊——無論是愛情層面還是王國安全層面——越傳越神的緝兇行動之后,無論是照常運作(甚至愈發勤奮)的官署,還是加強巡邏的翡翠軍團、日見繁忙的港口、逐步穩定的物價、熱鬧起來的生意以及漸次恢復的商旅客流…這些跡象無一不在表明:
翡翠城正在恢復元氣。
至少跟選將會政變之后的恐慌和蕭條相比。
那位王子的高超手腕,可見一斑。
但里克不能這么回答。
這答案太簡單太平庸,任誰都能看見,任何一個多喝了幾杯假酒,自我感覺良好的中年油膩男,都能在一臉假笑的陪酒姑娘們面前志得意滿、滔滔不絕地廢話個一二三四。
里克需要更深一層,更讓對方眼前一亮的答案,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當然,也不能太過,不能讓對方感受到威脅——紅蝮蛇需要的是幫手,是盟友,而非對手。
“今天,我的人剛剛傳來的消息,說是泰爾斯王子和兩位凱文迪爾閣下在空明宮里共進午餐,那個詞兒怎么說——談笑風生?”
紅蝮蛇皺起眉頭:
“所以?”
里克冷笑一聲:
“顯然,那位殿下是有意而為,他就要讓人心惶惶的翡翠城看見這一幕,并且把消息傳開:三方妥協已經達成,無論王子欽定的仲裁結果怎樣,都不會損害任何人或任何勢力的利益。”
也就是說…
里克把剩下的話咽在嗓子里:
在翡翠城,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在這場牽連甚廣,無人能置身事外的政治風暴中做過什么手腳,扮演過什么角色,支持過三方中的哪一方,又侵害過哪一方…
此事過后,都不用擔心被清算了。
“所以我們才能看到眼前的一切。”
里克深吸一口氣,按了按斷臂處:
“消息傳出,這會令很多人松一口氣,熄了掀桌鬧事的想法,把心思轉回空明宮里的日常博弈,雞毛蒜皮。人們的信心變得更足,翡翠城也就恢復得更快。”
里克認真地看著紅蝮蛇:
“所以,你不必再找他了,涅克拉老大。”
“不必再找?”涅克拉疑惑道。
媽的。
紅頭巾們是都不讀書,還是不看報?
哪怕看點冥夜舞臺劇也好?
“告訴你的手下們,不用再找洛桑二世了,”里克耐著性子解釋道,“你們,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大概是永遠都找不到他了。”
永遠。
“空明宮的大人物們既已達成妥協,為符合所有人的利益,這位為凱文迪爾掀開遮羞布的恐怖殺手,就完成了他的使命,是時候消失,永不見天日了。”里克凝重道。
紅蝮蛇似有所悟,卻又問道:
“什么意思?”
真不幸。
這位紅頭巾的對手腦筋不好。
也幸好。
幸好這位血瓶幫的頭頭腦子不好。
“他們沒有來找我們。”
里克冷冷道:
“如你所說,北門橋外是兄弟會的地盤,那里發生的一切風吹草動都逃不出我們的視線,都跟我們有關。換言之,如果洛桑二世在北門橋眾目睽睽下失蹤,那我們黑街兄弟會就是最大的嫌疑犯,至少是幫兇,或者線索線人。”
里克猛地扭頭:
“但這就是問題所在。”
會計師的口吻讓紅蝮蛇不禁也緊張起來:
“事發之后,他們沒有來找過我們。”
“他們?”涅克拉明白了些什么,難以置信。
“對,那一夜,包圍撤了之后,無論青皮們還是綠帽子,還有王子身邊的星湖衛隊,乃至翡翠城上下各級官員…哪怕我們在北門橋捅了那么大的簍子,圍漏了一個陷阱,放跑一個極境殺手,讓王子殿下當眾吃了那么大一巴——那么大一記虧,”里克輕聲開口,卻小心翼翼,“他們也一次都沒來找過我們。”
一次都沒有。
涅克拉突然感覺有些頭皮發麻。
里克冷笑道:
“他們,那些借凱薩琳的手,讓我們配合行事抓捕洛桑二世的大人物們,他們甚至沒想過要來處罰我們,問罪兄弟會,拷打整個北門橋的一草一木,逼供刑求,抓人審訊,窮盡搜索…”
“就…要么嘛,在他們眼里我們這些泥腿子啥也不是,要么…”
里克沒有說下去,他只是揚了揚手,作為回答。
紅蝮蛇沒有馬上說話。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刀。
好一會兒后,涅克拉才咽了咽口水。
“那洛桑二世,他去哪兒了?”
他還能去哪兒?
“剛剛你說對了一件事,涅克拉老大,”里克靠上椅背,解脫般搖頭苦笑,“一個殺手,在那么多想要圍剿他的大人物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到現在都抓不住,這么大的事…”
他睜開眼睛,眼神犀利:
“只可能是內部人做的。”
紅蝮蛇猛地起身。
“吩咐下去,別找了。”
“老大?”
涅克拉轉頭吩咐自己的手下,神情間頗有些氣急敗壞:
“別再找那個吸血鬼了!”
血瓶幫的手下們一片驚疑,唯獨里克笑了。
“沒錯,洛桑二世就是關鍵:他所殺的那些人,他揭開的那些事,就是這場空明宮政變的起點,是決定大人物們誰死誰活的關鍵證據。”
里克繼續道:
“偏偏現在,空明宮里的三方就此和解了,皆大歡喜了。”
他觀察著對方的神色:
“那無論對哪一方而言,這災星都不方便再跑出來煞風景,犯大案,撕毀和平協議了。”
即便要出來,他也必須是戴著官方的枷鎖出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就在包括王子在內的翡翠城所有勢力都視而不見,乃至一手按下,而所有人都裝聾作啞,找他不著的時候…”
里克話鋒一轉,令人不安:
“唯獨您,涅克拉先生,血瓶幫的紅蝮蛇,整個翡翠城,唯獨您卻還在大張旗鼓大肆搜尋,一副不搜盡每個角落都不罷休的架勢,甚至還用殺一敬百毫不掩飾的方式來找他,找那個會讓所有人都下不來臺的吸血鬼殺手。”
里克呵呵一笑,紅蝮蛇則微微一顫。
“您找來找去找不到也就罷了,但若真讓你找到他,還大張旗鼓帶出來了…”
涅克拉發現自己在顫抖。
“我相信,王子殿下,凱文迪爾家族,空明宮,翡翠城,還是大大小小的各方勢力…”
里克輕聲道:
“…沒有人會高興的。”
啪嗒!
里克嚇了一跳:
不知不覺,涅克拉的短刀落到了地上。
紅蝮蛇也被嚇了一跳,他回過神來,臉色蒼白地彎腰,撿拾短刀。
除了短刀,他還撿起了那具假肢。
“關于你的手,里克兄弟,”紅蝮蛇象征性地撣了撣上面凝固的血跡,姿態生硬地遞回給里克,“今天,對不住了。”
對不住就對了。
你個天殺的老畢登。
里克笑容依舊。
雖然看上去是便宜貨,那可是他專門讓人做舊做糙的,要知道這可是矮人的工藝,可不便宜…
“別擔心,我賠。”涅克拉咬了咬牙。
里克一頓。
那你人還怪好的咧!
他忍著不去看辦公室前方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體——雖然他挺討厭這個抄寫員的,總是重復他的命令。
“不必了,至少這只破手,見證了我們相識的過程,”形勢不由人,里克無視斷臂處的疼痛感,忍住咬牙切齒的欲望,故作大度地接過自己的義肢,“就當作是見面禮吧。”
賠個屁。
你趕緊走就好。
越遠越好。
馬勒戈壁的。
回頭找人整死你——
“對了里克,那些出賣了你的人,你知道都有誰嗎?”涅克拉突然開口道。
里克眼神一震。
很好。
賺了。
賺大發了。
一只假手算什么,出幾次貨就回來了。
倒是先前誤會他了,紅蝮蛇,這位雷厲風行,不拘小節的好漢,人還怪好的咧。
不愧是能從黑劍手上幸存的大佬——
“那么,你有多想知道?”
涅克拉抬起頭,陰惻惻地道。
很想。
非常想。
里克咽了咽口水,笑容更勝從前。
但紅蝮蛇只是盯著他,并不說話。
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里克跟他對視了好幾秒,這才突然明白過來。
草尼瑪!
他頓時火冒三丈。
粗鄙的鄉巴佬!
殺千刀的紅頭巾!
里克忍住發飆的欲望。
就你這樣的貨色,還想做一方老大?
做鴨賣屁股去吧!
“好吧,我再多說一點。”
里克深吸一口氣:
“之前,涅克拉老大你和弗格老大,你們托巴爾塔帶去空明宮,送給王子的禮單,被退回來了吧?”
涅克拉眼神一動。
“因為我們也一樣,無論是血瓶幫還是兄弟會,”里克點點頭,解答他的疑惑,“跟許多清貴而有理想的大人物一樣,我們這位新的空明宮攝政殿下,不太愿意跟骯臟的泥腿子們打交道。”
并非所有人都像血瓶幫的那個老剃頭匠巴爾塔一樣,左右逢源,上下無咎的。
而費梭對他說過:
那剃頭匠就像活繩子,軟綿輕便,彎直隨意。
然而活繩子才能勒死人。
“涅克拉老大,說實話,我知道你為什么想要找到洛桑二世,兄弟會事后也收到不少風:血瓶幫的內亂,大概是他拉著你還有弗格一起干的,就為了報當年凱薩琳的仇——”
“是他先來找我的,找我們的!”
涅克拉突然暴起怒喝,把里克嚇了一跳。
“當然。”里克只得這么道。
紅蝮蛇喘了口氣,揣起自己的短刀。
“我,我一開始也很驚訝。”
他咬牙切齒:
“但他,洛桑二世,那個被黑劍殺破膽子的廢物什么都沒告訴我,tm什么凱文迪爾家的舊事,什么空明宮政變的事情,一概沒有。”
他媽的——紅蝮蛇怒不可遏。
“我以為他只是想…想找刀婊子復仇,想要血瓶幫還債,或者單純的想殺人解氣,頂多干系一兩個高官…”
再加上弗格的擔保,所以他才勉強——對,勉強答應合作的。
至少不是那么熱切情愿。
“我甚至不知道那家伙變成了吸血鬼,不曉得他入夜之后會去哪兒!”涅克拉不忿道。
偏生這么多年過去,那家伙變了,身手強得嚇人,脾氣又差得嚇人,習慣也怪得嚇人,他不方便直接問…
“直到他,直到他去了選將會…操!”
紅蝮蛇怒拍自己的大腿。
“我理解。”
里克見狀只能安慰他。
“一個瘋狂強大,難以溝通,不可理喻,不聽令不可控,偏偏級別卻在你之上,對他動手可能會有不可測后果的糟糕同伴,”里克想起了什么,嘆息道,“這感覺,我太tm理解了。”
里克停頓了一下,看對方精神還算穩定,繼續道:
“但是現在,洛桑二世關系了這么大的事情,已經被坐實是逆賊、反賊、重罪兇犯,他和他做的那些事,甚至是王子執政時最大的…污點。”
以及空明宮驚天劇變,凱文迪爾顏面盡喪,翡翠城百業蕭條的起因。
“而你,涅克拉老大,你絕對不能被人認為是跟他一伙兒的,連一絲一毫的關系都不能扯上。”
里克點點頭:
“你得讓大人物放過你,忘記你的舉動,求得空明宮的寬恕甚至是投誠的機會——所以你才想找到洛桑二世,用他的下落,甚至是頭顱來換。”
里克繼續道:
“我想,涅克拉老大,你最需要的不是洛桑二世——你需要的是自證的證據,乃至自保的籌碼。”
以及一點運氣。
紅蝮蛇面無表情地聽完,他長長嘆息,閉上眼睛。
“操,落日真是瞎了眼…接下來會怎么樣?”
“我不知道。”
涅克拉猛地睜眼!
“我tm在問你!”
力大如牛的他一把揪住里克,狠狠搖晃,怒吼道:
“接下來會怎樣!”
里克抖了一下,但他心知此刻不能退縮,只能硬著頭皮頂回去:
“我說了我不知道!!”
該死!
這家伙,紅蝮蛇真的一如傳聞,精神不穩定,性格有毛病!
這種人就該關進白骨之牢里!
關到老死為止!
但他卻逍遙法外這么久…王國的法律是干什么吃的?青皮——警戒官叔叔呢?
紅蝮蛇死死地盯著里克,似乎想要從他眼睛里挖出點什么。
老大既動了手,周圍的血瓶幫幫眾們也神色不善地看著里克。
后者再是恐懼憤怒,此刻也不得不緩和語氣,苦口婆心:
“我是說,事情沒有發生在北門橋和新郊區,我是兩眼一抹黑。而我本人又不在那個位子上,什么情報都沒有,什么人脈都不認識,我怎么可能會知道?”
涅克拉依舊死死地盯著他,不肯放手。
“但要我說,紅蝮蛇?”
里克顫抖著給出提議:
“你走吧。”
“走?”涅克拉重復著。
“對,不能再在星辰王國待下去了,”里克忐忑地點點頭,“你知道,王子再年少,也遲早要加冕,成為國王的。”
紅蝮蛇手腕一顫,放開了他。
“我…不,事情都是洛桑二世干的,我只是…我根本不認識他,我沒有得罪過王子…”
“你也許沒有,王子乃至兩位凱文迪爾,甚至也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名字。”
紅蝮蛇眼前一亮:“那既然…”
“但是其他人呢?人們聽完傳言,聽完你跟吸血鬼殺手狼狽為奸,試圖在血瓶幫奪權上位的事情,會不會覺得,你得罪過王子呢?你的敵人,會不會利用這一點來對付你呢?”里克陰冷地道。
涅克拉心中一涼。
凱薩琳,刀婊子…
“最可怕的是…這場政變背后一定無比復雜,牽扯多方。我猜這一連串變故下來,光是在翡翠城,覺得自己得罪了王子的,就不止你一個人。”
里克冷笑道:
“而這些人,當他們陷入跟你一樣的困境時,會不會跟你想的一樣,要拿點禮物,比如拿某人的頭顱,去未來國王面前示好輸誠,去自證清白,求得諒解呢?”
紅蝮蛇臉色一白!
該死,弗格…
“抓住洛桑二世么,他們是別想了。”
里克不懷好意地道:
“但是抓住兇徒的同謀者,去邀功請罪么…”
或者至少,把抓到的人構陷成兇徒的同謀者…
嘩啦!
紅蝮蛇突然起立,里克猝不及防。
“收拾東西,”涅克拉咬牙下令,“我們這就走。”
他的手下一愣:
“去哪兒?”
紅蝮蛇扭頭怒喝道:
“哪都行!”
他看著被嚇到的手下,又深呼吸一口,平復心情:
“我們離開翡翠城,現在。”
不止。
離開南岸領。
離開星辰。
離開西陸。
離開…
紅蝮蛇正在焦頭爛額,里克卻在心里歡呼雀躍。
感謝落日!
看著對方的反應,里克簡直比見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兒子學會走路的那一刻還要開心。
他終于開竅了!
“那這里怎么辦,老大?”一位大漢小心翼翼地問道。
涅克拉回過頭來。
大漢指向里克:“他呢?”
眾人看向他的目光,讓里克一陣心慌發麻。
涅克拉打量起他來,若有所思。
“我可以幫你們收尾,”里克清清嗓子,一副虛弱又真誠的樣子,“倉庫里的傷亡,我就說是他們監守自盜,互斗而死,能幫你遮掩…至少遮掩好一會兒。”
眾人的目光越發不妥。
里克膽戰心驚,下意識往臺面靠了靠。
“但是,如果我在這里被滅口了,失蹤了…”
里克扶住桌子,緊張地按住抽屜底下的暗格,給自己壯膽。
盡管他知道就他那柄小手弩,面對這些硬點子什么機會都沒有。
“…事情就肯定蓋不住了。”
涅克拉皺起眉頭。
“尤其在這種時期,王子才剛剛把翡翠城穩定下來,正是萬民稱頌的時候,”里克熱情細心地解釋道,“想必他最討厭的,就是影響治安,影響他攝政形象和執政成果的惡劣兇殺案。”
紅蝮蛇的臉色變差了。
“而這里明面上是個焰火工場,有外國股份,專門貼牌生產翰布爾的瀝晶焰火…且不說國際影響,且不說保護商貿是翡翠城的傳統…光是青皮們為了在非常時期好好表現,邀功請賞,也一定會不惜代價地追查下去。”
紅蝮蛇的臉色更差了。
眾人看著里克的目光沒有絲毫緩和。
“希望你們來的時候沒留下蹤跡,”里克按住發抖的雙腿,“待會兒處理尸體時,也別留下線索。”
紅蝮蛇急急思考著。
不能往內陸逃,那就只能…
“哦,從這里的碼頭到拱海城的出海港口,塞滿了‘海狼’的船——我聽說坦甘加大人和他的船團,為了拍新主子的馬屁,可謂是不遺余力。”
里克像是未卜先知般堵住他的思路:
“當然了,比起青皮來,‘海狼們’還是有一點好的…”
里克心慌地道:
“他們…不用編證據。”
那一瞬間,紅蝮蛇猛地伸手,一把扣住里克的肩膀!
里克生生一抖。
涅克拉冷冷盯著他,眼中盡是令人心悸的猙獰血絲。
里克嚇得雙腿一軟,從椅子滑倒到地上。
幾秒鐘后,紅蝮蛇勾起嘴角,露出讓人心寒的笑容。
“我開始知道,為什么費梭才見了你兩面,就提拔你了。”
“四年,”里克嚇得魂不附體,但下意識反駁,“是四年。”
他是憑實力,憑能力,憑成績上去的。
不是靠運氣!
紅蝮蛇笑了笑,向屬下們搖了搖頭:
“我們不殺他。”
里克松出一口氣。
謝天謝地謝落日。
沒人說混黑幫還tm要負責支教啊。
而且是一旦教不好,學生就要拿刀上講臺殺了你的那種。
“我們帶他一起走。”
里克一驚之下,悚然抬頭:
“什么?”
沒人告訴他還有校外實踐啊?
“不不不不——我說了一旦我失蹤…”
“既然你腦子這么好使,那就跟我走,負責給我出出主意吧,”涅克拉的語氣淡然無波,“這樣,兄弟會的內鬼就害不了你了。”
不是?
里克怔住了。
怎么是這個劇本?
《我與黑老大亡命天涯的那些年》?
“可是你剛剛——”
里克難以置信。
“沒時間收拾行李,那只假手就不要了。回頭寬裕了,我找人給你打個金的,哈,瀝晶合金也行。”
誰tm要金的…
里克正要反駁,紅蝮蛇卻不容反抗地將他從地上一把拽起來,拍拍他的胸口,陰惻惻地笑道:“放心,一旦中途出了變故…”
“我就送你回家。”
里克被嚇得愣住了。
這算什么?
難道不該是“一旦安全了就送你回家”或者更糟糕的“一旦出變故就取你小命”嗎?
出了變故就送你回家?
這算什么鬼?
究竟是紅頭巾都是文盲,還是他們擅長話里有話?
“不不不涅克拉老大你等會兒——”
里克還要爭辯,可紅蝮蛇已經轉過了身。
兩邊的血瓶幫大漢們不由分說,不容置疑地把他架起來,向著門外而去!
不不不!
里克奮力掙扎,又驚又怒!
他還有理想,還有目標…
他在翡翠城的事業才剛剛步上正軌…
正在此時,辦公室的大門“咿呀”地一聲開了。
眾人倏然一驚!
啪嗒,啪嗒…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紅蝮蛇下意識地抽出短刀,體內的異能激素飛快運轉!
該死!
是他們提前換班了?
里克痛呼著,被粗暴地扔下地面,血瓶幫的人神色嚴肅,齊齊做好戰斗準備。
“來早了啊…外邊兒咋沒人啊…”
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下,只見一個皮膚黝黑身形矮小,穿著普通裝藥工服飾的老師傅,肩上架著行李,顫巍巍地推開門,睡眼迷蒙:
“里克先生啊,俺家訂的焰火…到貨了嗎?”
所有人都愣住了。
“蘇萊曼老師傅!快跑!”
里克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連滾帶爬地伸手:
“去北門橋外,‘第十屋糖果鋪’,找一個叫卡拉克的,讓他嗚唔嗚——”
但他話沒說完,就被身邊一人死死捂住嘴巴!
站在門邊的蘇萊曼老師傅扭過頭,看見辦公室里抄寫員和保管員的尸體,不禁皺起眉頭。
糟糕。
領頭的血瓶幫大漢環顧左右,一咬牙,抽出利刃就要上前:
“喂,老頭,你過來——”
里克瘋狂掙扎,盡一切手段向老頭示意,卻被身后的人牢牢控制。
眼見老師傅就要血濺當場,紅蝮蛇卻突兀伸手,死死拉住了屬下。
大漢疑惑回望。
只見涅克拉站在原地,呆怔地望著門邊,望著那位矮小瘦削的蘇萊曼老師傅。
望著對方顯然因終日勞作,曬得黝黑粗糙的皮膚。
“你…”
紅蝮蛇難以置信地道。
“嗯?”
蘇萊曼老師傅也疑惑回望著他。
只見紅蝮蛇越望越是心驚:
“你是…你是…不可能…不可能變化這么大…”
老師傅嘿嘿一笑。
“嗐,十幾年了喲,變化能不大嗎,你說是吧?”
老頭擠出一個蒼老的笑容,喊出陌生的稱謂:
“小紅?”
那個瞬間,紅蝮蛇生生一抖,嚇得退后一步!
“老大?”周圍的手下們驚疑地看著涅克拉。
但后者伸手制止了他們,涅克拉只是瞪大雙眼,望著門口的老頭。
有兩個跟著紅蝮蛇許久的手下見多識廣,面面相覷:
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且能直呼“小紅”的——這是血瓶幫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涅克拉甚至都只是特恩布爾老幫主身后一個跟班時的,街頭諢號。
“你,不,你是,你真是…”
紅蝮蛇感到自己的牙齒有些打顫。
他竭力辨認著眼前人的容貌,似乎在肯認,可又想否認:
“老伙計,費,費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被挾持著的里克。
他呆呆地望著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蘇萊曼老師傅。
什么?
他說什么?
費梭?
可是他…
可難道那不是每個月都會過來進貨的焰火攤主,老蘇萊曼…
糟糕!
紅蝮蛇猛地驚醒過來,他下意識舉起短刀,先是左右張望,確保辦公室里沒有埋伏之后,再盯著費梭背后的方向。
警戒非常。
他的手下們也不遑多讓,甚至連里克都被放開了。
“不,不不,你…你什么時候來的?”
涅克拉死死盯著一副寒酸老農模樣的費梭,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滑落。
他手上的刀從未放下。
“俺每月都來,要補貨的喲,”門口的老頭毫不驚訝,只是嘿嘿一笑,“不信你問他——里克先生?”
紅蝮蛇驚疑回頭。
里克卻倒在地上,同樣震驚地望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老頭。
這么說,那就是…
星辰王國最大的毒梟頭子…
盤踞在翡翠城的陰暗之手…
黑街兄弟會的六巨頭之一…
門口的老頭對地上的尸體和眼前的亡命徒們視若無睹,他步伐輕快走進辦公室,自顧自放下肩上的行李。
辦公室里的血瓶幫眾下意識地隨著對方的腳步后退,縮回辦公桌后方。
那就是,據說權勢能量僅次于黑劍和琴察,神秘可怕卻猶有過之的…
頭狼。
拉贊奇·費梭?
紅蝮蛇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老農,望著差點認不出來的故人:
“補…補貨?”
“說來也巧。”
費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上去跟一個終日趕著集市、奔波糊口的老鄉民沒什么區別。
“在北門橋附近,俺賣焰火的攤車喲,居然被一群貴不可言的貴人們整車買走…推到橋底,全點沒了…”
費梭微笑著,放下那塊刻著“蘇萊曼老牌焰火”、“五發六十,十發一百”的小型招牌:
“俺就只得再來進貨咯。”
焰,焰火?
紅蝮蛇警惕又詫異地望著那個招牌。
“說回來俺也不虧,”拉贊奇·費梭哈哈大笑,毫不見外,甚至有些粗鄙地翹腿坐上凳子,“那些人一看就是翡翠城外來的喲,財大氣粗…”
“他們甚至沒咋講價。”
眼前貌不驚人的“頭狼”好整以暇,毫無異色地看著眼前嚴陣以待,壓力滿滿的血瓶幫眾人,瞇眼一笑:
“嘖嘖,那真是群…大貴人喲。”
大貴人。
里克哆嗦了一下。
但紅蝮蛇渾身緊張,他全神貫注地盯著費梭的一舉一動,根本沒心思聽對方在說什么。
“費梭,老伙計,聽我說,今天的事是我沖動了,我道歉!我的錯!”
他放下短刀,小心翼翼,緩緩地舉起手掌,示意并無惡意:
“但你放心,我算是捯飭明白了,血瓶幫在翡翠城的事兒也結束了,你我從今往后兩不…”
“結束?”
費梭睜開近乎快瞇起來的眼縫:
“誰說要結束了?”
那個瞬間,紅蝮蛇的心跳空了一拍。
“那你想怎樣,老伙計,劃個道兒?”
涅克拉咬牙道,同時把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打著手勢讓屬下們準備突圍。
費梭嘿嘿一笑,毫不在意。
“結束…嗯,翡翠城啊,本來只是個簡單的天平:外邊兒的一側,里邊兒的一側。兩邊但凡有一側輕點兒或重點兒,倒了下來,事情也就該結束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紅蝮蛇的問題。
“可是現在,偏偏有人自作聰明,把天平變成了三角凳——外邊兒的,里邊兒的,還有自成一邊兒的。”
費梭粗魯地撓了撓后背,然后把手伸向口袋。
“可這三角凳啊,畢竟跟天平不一樣…”
看見他伸手的動作,紅蝮蛇緊張得后退一步。
然而坐在凳子上的費梭只是費勁巴拉,甚至可說是有些滑稽地,從褲袋里掏出了一副煙斗:“三個角,但凡有一個角不穩啊…”
“這事兒就…結束不了喲。”
紅蝮蛇咽了咽口水,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什么,什么意思?”
躺在地上的里克死死地盯著費梭,思緒一片混亂。
“對了,來都來了,那啥,小紅喲…”
只見眼前的老頭笑瞇瞇拿出煙斗和火石,友善地向滿頭冷汗的紅蝮蛇遞出:
“抽一口不?”(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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