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259章 生意繼承人

  發生什么了?

  當他被兩個猙獰壯漢痛毆到慘叫連連,在地上縮成一團,再被反絞雙手架起,臉朝下死死壓在辦公桌上時,納爾·里克如是想道。

  他怎會落得如此田地?

  里克的腦瓜子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一片,半個臉頰都沉浸在麻木和痛楚中。

  他究竟做錯了什么?得罪了哪個?“喂,別整死了,”一個冷酷且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還有話要問呢。”

  鉗制著他雙臂的力度稍稍松了一些。

  但里克卻沒法放松。

  兩分鐘前,他還安然無恙地坐在焰火工場的倉庫辦公室里,有條不紊地讀寫信件,查閱帳本,分派人手,處理事務,愜意地看著外場的工人裝模作樣地給人打包生產焰火用的瀝晶粉。

  領頭的男人冷哼一聲,重新抽出短刀。

  本內容‘正確的版本在6/9書.吧讀!69SHUBA.CX

  里克下意識重申道:

  無論是現在。

  死人?

  等著他去擦屁股,堵漏洞。

  費梭提拔他,絕對不是因為他骨頭硬。

  他盡量直視對方,好讓男人同時看到自己的真誠與怯懦。

  不是兩面!

  “利用斷肢處殘留的肌肉筋腱來控制關節,機械結構很巧妙,雖然不如真手靈活…但應該不便宜?”

  “他tm肯定知道!”男人斬釘截鐵,語含恨意,“這世上,最怕最恨洛桑二世的人里,絕對有費梭那個爛人。”

  是以上這些十幾年里都圍繞著翡翠城和北門橋的生意,眼紅心熱想分一杯羹咬一口肉,卻被“頭狼”拉贊奇·費梭以巧妙手法和雷霆手腕一一拒止,逐個逼退的險惡群狼們?

  太冤枉了。

  里克下意識地捂住右臂。

  下一秒,他只聽見“喀嚓”一聲!里克只覺背上的壓力一松,整個人都趴倒在桌子上。

  逼尼瑪的逼…

  至于那天的賬目為什么會出那么大的問題…

  “一個普通會計,能用得起這玩意兒?”拿著義肢的男人顯然性格殘忍,他無視里克的慘叫,好整以暇地說完話。

  納爾·里克,你太笨了,太遲鈍了!

  男人點點頭,向手下們揮了揮手,向里克示意道:“割了他的舌頭。”

  躲災避難。

  但凡這幫人知道他們打劫的是誰的倉庫…

  兇惡的男人轉了轉短刀,眼神一厲:“你們把他藏在哪兒了?”

  巨大的震驚讓里克一時間忘記了形勢。

  “所以你才需要我完完整整的!尊敬的涅克拉先生!!!”

  兩面。

  里克嘗試著麻木自己,不帶感情地回答:

  相當不妙。

  “你做了什么?”

  媽的,全拜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子所賜——里克憋屈地想道。

  “你知道我是誰?”

  北門橋的事情之后,這家伙已被自己徹底摸透,全然掌控,早已是囊中之物,不可能有勇氣反客為主。

  在他愣神的關頭,自有兩邊的大漢們擠上來,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再度按上臺面,甚至還有一人抓起筆筒里的剪刀!

  里克冷冷地想。

  真要怪,怎么不去怪王子?怪他把災難帶到翡翠城?

  砰!男人猛地一拳捶上辦公桌,差點嚇得里克再次伏地求饒:“別裝了!”

  “因為我是…本地人…”

  全怪那個倒霉王子。

  在對方繼續折磨他之前,里克趕忙開口:“我說的是實話!”

  案板,斧刃,燒紅的鐵夾。

  是這個小白臉要滅自己的口,以防賈巴里曾經卑躬屈膝——字面意思上的——服務各大權勢人物的秘密桃色史,會被自己拿作把柄威脅他?該死,這個舞劍演員真是既多疑又不厚道,里克明明都還沒開始威脅他呢!那就是…孔格尤?

  “因為我…”里克出神地道,“我付出了代價。”

  該死。

  想到這里,里克苦澀地道:“而拉贊奇老大,他無論選人用人…”

  除非要做假賬,否則怎么可能不識字?很好,至少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這幫人渣是怎么知道這個地方,怎么知道能在這里找到他的?

  他早該想到的!

  “什么都告訴我?”

  他們到底是誰?

  還是當年。

  男人自己則扔掉義肢,抽出一把短刀,大步上前。

  還有泰倫邦的五色會商人,總想進來傾銷原料。

  他眼神一厲,話鋒突變:

  一個不慎,就要枉送性命。

  該死,偏偏近來翡翠城諸事不寧,兄弟會也焦頭爛額,他最信任的人手們都被分派出去了。

  “那為什么又來了翡翠城,跟費梭混?”

  “回去告訴你頂頭老大,當然,用寫的:別再躲了,趕緊來見我——他知道我是誰。”

  里克感受著幻肢和眼眶的疼痛,呆呆地想。

  八年前…

  操操操操操!幫尼瑪的忙!里克滿心絕望,他用膝蓋抵著臺面,死命踢打撲騰,竭力呼喊:

  想到這里,他眼珠一轉。

  里克面上麻木,卻在心中咬牙怒吼:

  “對,黑街兄弟會,聽上去是威風,可在這么多大人物的眼里,我們屁也不是!不過就是隨時能踩死的螞蟻!甚至配合空明宮圍剿洛桑二世的命令,都是從兄弟會的高層直接下達的,連拉贊奇老大都無法反對!”

  里克深吸一口氣,慶幸著自己又保住了一輪小命。

  他就知道。

  刀婊子。

  里克喘息著。

  里克細細思考。

  是泰特·比紹夫?

  里克冷冷咒罵著。

  代價。

  想都別想!

  他就知道某一環一定會出問題。

  如果他能再順手拉幾個討厭的名字下水,比如那個一直覬覦里克生意的…

  男人動作一頓,滿是橫肉的臉上出現了忌憚:

  “我發誓,無論你要問什么,我都會告訴你的,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即便虧損不低。

  “我干了四年,才得到提拔的。”

  為什么當時的她明明潦倒不堪,失去一切,卻依然能令他害怕?令拉贊奇老大忌憚?

  為什么。

  “山達拉·羅達?”

  最近幾天時局不妙,各項生意都出了岔子,而剃頭匠從空明宮帶來的“回信”,則證明新來的王子不怎么喜歡他們這些泥腿子營生。

  里克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

  “而正因拉贊奇老大不方便露面!”

  至少此時此刻,里克是這樣期盼著。

  就好像…

  辦公室里,男人端詳了里克好一會兒,一笑放手。

  差點一只腳踏上獄河擺渡船,里克渾身發抖,心臟撲騰撲騰地跳。

  這幫狠人二話不說,毫不留手,先放翻了辦公室里兩名驚慌失措的抄寫員,然后是一位不幸在此時進來匯報的倉儲保管員。

  他都不能死在這里。

  在那個殺人狂羅達的手下?里克麻木地呼吸著。

  “一切!!”

  等著他。

  紅蝮蛇眼前一亮:“你在拍我馬屁?”

  “好吧,四年,”紅蝮蛇直起腰,渾不在意,“所以你若遭了殃,不就更能把費梭那老狗逼出窩了?”

  這世上,還有那樣的人嗎?“那你肯定見過刀婊子。”

  里克被死死壓著,看著另一個大漢在辦公室里翻找著趁手的工具,很難說此刻究竟是絕望還是恐懼更多一些。

  糟糕。

  只見入侵者的領頭人把玩著一只模具般的黑色假手,饒有興味地甩著上面的鮮血:

  里克情緒一松。

  里克未雨綢繆,不得已果斷“收攤”,大幅減少全城乃至全領的出貨,尤其是涉及運河區碼頭和騎士區軍營(商貿和軍隊歷來是政爭焦點)周邊的生意,無論新老主顧催促再急,出價再高,他們都一概不理。

  其中一位入侵者重重地坐在本該屬于他的皮質座椅上,把硬靴架上桌面,靴底正對里克的鼻子。

  如果真缺,吸tm兩口,要什么膽子沒有?真要靠骨頭硬混出頭,那干嘛來翡翠城?去斷龍要塞砍北方佬啊。

  他們知道這里是兄弟會的地盤,是兇名赫赫的“頭狼”費梭的地盤。

  是豐沛村田地的那件糾紛案子?也不可能。

  思考,里克!

  整個王后日和翡翠慶典期間,先是連環殺手滿城索命,水尸鬼謠言紛紛擾擾,然后隔壁血瓶幫就爆發內亂人頭滾滾,兩派小混混甚至大打出手燒了魯赫桑大街,更別說詹恩公爵在選將會一夕倒臺,官商軍民都人心惶惶混亂不休,然后就是青皮們突然封了北門橋,也不管擾民與否,就要上門圍剿殺手…

  但不管他們是誰。

  好像有一雙無形的狼眼,自他回到翡翠城起,就在背后看著他。

  里克的求饒帶著哭腔。

  “手怎么沒的?”男人擦拭著刀鋒。

  真的嗎?

  眼前的男人坐在座位上冷冷道:“凱薩琳就是逃到你這里,才得到幫助,東山再起的吧。”

  而就在里克使盡渾身解數捱過劫難,堵住漏洞,擺脫麻煩,在那最漫長的一周活下來,終于以為自己能松出一口氣的時候…

  “是四年,”里克咬了咬牙,“我是在翡翠城,干了超過四年之后,才得到機會,被提拔來管…更多的事。”

  這一定是他們的頭兒。

  王國第一大毒梟的手下,什么時候缺過硬骨頭和愣頭青?

  “不不不用拍,”里克哭喪著臉,“您本來就是血瓶幫里,手底下最硬,最難纏,也是最可怕的一方大佬。”

  “嗯?”

  洛桑…二世?里克深吸一口氣,克服恐懼,抬頭對上男人的目光。

  他孤立無援,毫無準備。

  里克心頭一緊。

  這個字眼讓殘忍的紅蝮蛇來了興趣。

  接下來的回答,他要非常小心。

  里克抱著重新斷開的殘缺右臂,在辦公桌上蜷縮著,慘叫出聲。

  是那些為他的死憤憤不平…為他的遭遇打抱不平的人?

  里克嘆了口氣,綁緊滲血的右手袖口。

  他就知道不能指望手底下那幫泥腿子蠢貨。

  里克心情一涼。

  這幫亡命徒,是沖著“頭狼”來的。

  嘿,瞧瞧現在,居然都有不開眼的犯罪團伙破門而入,白日劫財了。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活著!

  “因為我…”他嘴唇顫抖。

  下一秒,里克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背后手臂被扯緊!糟糕!

  伴隨斷臂上的痛感傳來,記憶里的噩夢場景清晰無誤地在眼前重現。

  周圍的惡徒們面色不善,只等首領一聲令下。

  很多時候,能在這里扎下根來的黑綢子們,都比王都的兄弟們更狡猾,更惡毒。

  “等一等!”

  絕對沒人能聯系到黑街兄弟會——尤其是謹守本分的里克先生的身上。

  疼痛恰到好處地傳來。

  紅蝮蛇的刀鋒貼近他的臉頰。

  是的,上一次,他付出了代價,得以活著。

  撫摸著短刀的男人瞇起眼睛,兇惡的外貌流露出一絲狠辣。

  男人和手下們對視一眼。

  “如果真有蹊蹺…換作你的老大,他有可能知道嗎?”

  不能死在這里。

  不是!

  不止,還有兄弟會六大巨頭之一的撕裂者安東,他一直想打聽他們的貨源渠道,跟費梭關系惡劣。

  真的——他心底的理性之聲謹慎提醒——神秘的不速之客,偏偏選在你最空虛薄弱的時刻,入侵兄弟會的地盤,真的僅僅是“倒霉透頂”嗎?

  他一把揪住里克的衣領,怒道:

  仿佛在說“瞧,就這?”。

  里克松了一口氣。

  對方手勁之大,里克被扯得膝蓋離地,嚇得魂不附體。

  他們來了。

  它們都掙扎著,想要帶出八年前那一晚的記憶。

  里克握緊拳頭。

  然后解決問題。

  但現在不是縮頭沉默的時候。

  “羅達老大…拿走的。”

  里克眼前一陣恍惚。

  啊?里克大腦一空。

  渾渾噩噩,卻也憤恨不甘的四年。

  他是憑努力,憑實力上來的!

  里克頓了一下,著重重復道:

  “哦,對了,”兇惡的男人回過頭,皺眉提醒,“完事記得止血——別像上次那樣,會死人的。”

  倉庫里的保鏢沒有動靜,門外放哨的毫無反應,就連里克多年里那聊勝于無的報警異能,都來不及給出預警。

  毫無預兆,出乎意料。

  他愣住了一秒,旋即緩緩扭頭。

  “那你tm怎么還活著?”

  只見他露出殘忍的笑容,一把扣住里克的下巴,緩緩地把刃尖伸進后者的嘴巴。

  而上一次…

  那件案子無論怎么看都沒有破綻,只是暴戾的特倫特男爵和狡猾的刁民農戶的沖突。哪怕再往深里挖,也就是一個貪得無厭的糧商公會藏身幕后,唆使刁民鬧上審判廳,乃至請了最好的辯護師,想要趁火打劫低價拿地,卻引來大人物注目,最終弄巧成拙搬石砸腳的故事。

  或者說,缺過神經病和反社會?

  以確保沒人能把魯赫桑大街的傷亡慘案,把那兩撥挑糞工和拉車人的流血沖突,包括雙方老大的不幸遭遇,懷疑到黑街兄弟會——尤其是受人尊敬的里克先生的頭上。

  當然。

  入侵者笑了笑:

  所以,這些人,這些亡命徒…是北門橋一事的余波?

  里克點點頭,下意識地去摸臉上的眼罩,卻被旁邊的大漢死死按住。

  居然…

  碼頭同業團膽小,想洗白生意,甩掉跟他們的關系。叢眾城的翰布爾毒販同行們想搞“合作”,打開西陸銷路。

  “可,可能吧…”

  “沒有我,你找不到他的!”

  他們居然…

  他強忍恐懼,連連辯解:

  不是我。

  一切!“是,是的,”里克苦澀開口,“那事的準備工作…是我負責的。”

  想想,跟那晚圍剿殺手有關的人里,有哪些人有理由找他麻煩?

  男人重新坐回原本屬于里克的座位,啼笑皆非地看著會計師那在不知不覺間濕潤的褲子:“代價。”

  不是劫財。

  里克顫巍巍翻下臺面,背靠辦公桌蜷縮起來。

  不可能。

  話音落下,對方就粗暴地抓起他的頭發,強迫獨眼的里克跟自己對視,嫌惡道:“要真是那樣…”

  “沒錯,我,納爾·里克,我不僅僅是老板的代言人。”

  “四年。”

  殘忍的男人輕哼道:

  “是,是是是,當然,當然,”他急急喘息,只看了一眼就連忙低頭,“您是…是…大名…大名鼎鼎的紅,紅,紅蝮蛇!”

  “這只能是內部人做的!”

  拷問者笑意盈盈,似乎在耐心等他回話。

  八年前,紅坊街一夜戰爭之后的命運劇變,讓他顛沛流離,只能灰溜溜逃回南岸領,逃回翡翠城。

  入侵者們面面相覷。

  不是我的問題。

  是的,他只是名聲在外的“頭狼”拉贊奇·費梭,手底下的眾多會計和辦事員之一。

  出乎意料,拿著短刀的兇惡男人沒有再威脅或拷打他,前者輕嗤一聲,似乎略有感慨。

  里克咬緊牙關,不知不覺扣住僅剩的左拳。

  “如果你還能活下來…不能說話的黑幫會計,不是更安全嗎?那我可算幫了費梭的忙呢…”

  管理更多的人手。

  里克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甚至暫時忘記了痛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動作。

  “而且是拉贊奇·費梭最信任的會計?”穿硬靴的入侵者追問道。

  可惡!

  連累整座翡翠城也動蕩不安,人人自危。

  “如果您需要我代寫信件送達拉贊奇老大…”

  他,一個不起眼的黑幫會計,究竟需要付出什么代價,做到什么成績,才能變得跟她一樣?甚至超過她?“我確實見過凱薩琳老大,也不得不配合她,為圍剿殺手做足準備,”里克避開要點,盡量實話實說,“但自從那一夜過后,她就不見了。我最近聽說她又出現了,有幾個人可能會庇護她…”

  專心,里克,集中注意力。

  殘忍的男人冷冷一笑,他使了個眼色,兩邊的手下們齊齊上前,把里克臉朝上死死按住,不讓他掙扎。

  開什么玩笑。

  那他就合該得到點什么,收獲些什么。

  “不是…不是所所所有人,都對幻刃和洛桑二世感感感興趣的,”里克竭力平復著呼吸,平息打顫的牙齒,“也不不不不是誰都有膽子打打打劫兄弟會的地盤的…”

  但里克話沒說完,就看見兇惡的男人一刀扎上辦公桌!把他剩余的話硬生生嚇回喉嚨里。

  “你骨頭這么軟,小會計,你老大知道嗎?”對方輕聲道。

  自打那位貴人氣勢洶洶地來了南岸領,空明宮上層就政爭不止,波詭云譎。

  他眼前閃過那一夜的小巷里,那個斷了一臂,走投無路,卻依舊令人心寒的女人。

  這也許很反常識,但是跟大多數外人想的不一樣:黑街兄弟會并沒有因為落腳在翡翠城這樣的法治之城而變得溫和。

  那個帶頭折磨他的男人尤甚。

  長夜險惡,就連走慣了城郊夜路的黑街兄弟會,也得謹慎小心戰戰兢兢,在毀滅性的恐怖風暴里匍匐身姿,茍延殘喘。

  畢竟,就連王子殿下身邊的一眾精英高手,都沒能在北門橋外生擒他,或至少干掉他。

  關節繃斷的悶響,血液噴濺的窸窣,以及眼前那滿目猩紅,繼而一片漆黑的視野。

  “那個吸血鬼,連環殺手,洛桑二世。”

  應得的!“費梭老大生平謹慎,深居淺出,”面對周圍的兇惡眼神,里克字斟句酌,尋找著可能的生機,“這么多年,我只見過他兩面,兩面。”

  “哪怕真有什么內幕——這是我能知道的嗎?”里克最后幾乎是哭著把話說完的。

  他知道,對方也許是在立威,也許是在裝逼,也許是在發泄欲望,也許是要打壓他的尊嚴,也許是在對他人無盡的貶低和折辱中尋求…鬼知道尋求什么。

  絕不。

  里克呼吸一頓,一時間甚至忘記了痛楚。

  “我什么都告訴你…只是不要…我的手…手…”

  只剩只手單眼的小會計。

  領頭的拷問者強壯,瘋狂,表情兇厲,說一不二,應該是習慣了咄咄逼人,頤指氣使。

  他輕笑道:

  “但是北門橋,圍剿洛桑二世的那夜,”男人冷冷道,“你就是那個替兄弟會出面,招攬賞金獵人的家伙,對么?”

  “我知道啊,”男人擦拭著短刀,不以為意,“所以才要你的舌頭嘛…管毒資的會計被割了舌,這事應該夠大了吧…”

  里克不敢回答。

  他們知道?

  哦,是手。

  “求求你,”里克感受著嘴里的刀刃和血腥味兒,不敢點頭也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含糊不清地求饒,“留留里…”

  “我們得快些,”其中一名入侵者開口,“他們的下一班次在十點。”

  守在外面的保鏢們,是被用計調開,還是早早遭了暗算?他們又是怎么避開工場外的崗哨的?倉庫的預警機制怎么失靈了?里克疑問無數,心亂如麻。

  “啊啊啊啊啊——”

  “否則我就繼續找他的手下麻煩,直到把這縮頭烏龜逼出來為止。”

  還是收攤兒時有失謹慎,讓不懂規矩的外鄉人嗅到倉庫的位置?或是斷供決定過于倉促,有忍不住癮的瘋子混蛋決心鋌而走險?操。

  “你不老實。”

  至少沒有他們聽到的那么重要。

  這幫不好惹的狠角色,要是把賬算在幻刃頭上,那是再好不過。

  他們令人印象深刻,卻也是不容置疑地通知他:納爾·里克。

  “是,是。”里克恍惚道。

  所以,他們隸屬于同一組織,不知從什么渠道打聽到了自己在焰火工場,以及這里的換班時間。

  連卡拉克都在外跑腿送信。

  里克瑟縮了一下,唯唯諾諾:

  “我向死去的奎德老大發誓,這我是真不知道!”里克立刻道。

  北門橋的圍剿。

  兄弟會底層的一個小跑腿,小幫閑。

  是丹佛·布的同黨?不可能。

  里克聞言一顫。

  他曾經的手。

  霎時間,他失去的手臂,以及眼罩下空空如也的眼眶,它們都開始癢癢作痛。

  “是…是的…我們只是賣焰火的,保險柜和錢匣子都在那邊…”

  另一個手下直起腰來——他終于找到了夾子。

  “他總得有個去處,藏身處。”

  直到某一天,里克慎之又慎,精心計算的賬目,突然出現了無數紕漏和麻煩。

  明天起,去看管外面的賬目。

  真tm倒霉透頂。

  他用近乎變調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大呼:“沒有大事,拉贊奇老大絕不輕易露面!”

  “這里是我的…家鄉。”

  里克眼神一茫。

  里克頓時緊張起來。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和周圍的大漢們對了對眼神。

  兇惡的男人死死盯著里克,這讓后者不禁顫抖,生怕對方一刀捅來:

  是他應得的。

  不妙。

  免得一著不慎,行差踏錯。

  百步游俠。

  因為這是命運欠他的。

  從王都逃回來的失敗者。

  這話讓男人頓了一下,他思索了幾秒,松開里克。

  畢竟,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反絞手臂,押上案板了。

  是底下有人不聽命令,貪得無厭偷偷出貨,捅了簍子惹了禍?

  “求求你!你們沒必要這么做!”

  這一次,他也不能死。

  剛剛不是還…

  成為些什么。

  但他還活著。

  在他這么多年的道上經歷里,這樣的人多得足夠填滿終結海眼。

  里克心情一沉。

  鐵蝠會臣服于兄弟會,但隨著人口販賣越發艱難利潤減少,保不準他們有別的想法。

  希望只是劫財。

  居然把他的義肢…

  里克掙扎得越發瘋狂!也越發絕望無力。

  來了。

  “…都歷來謹慎,令人捉摸不透,僅次于他本人的起居行止。”

  貪婪的糧商公會,跟他們盯上了同一塊地。

  里克依舊被按在桌上,他看著眼前的靴底,勉力露出笑容:

  去西荒砍獸人雜種啊!看著他的怯懦反應,男人滿意又不屑地冷哼一聲,這才抽回了短刀。

  昔日的記憶涌上心頭,里克僅剩的瞳孔開始縮緊。

  但就在此時,男人卻突然回頭:“算賬的,你識字嗎?”

  上一次,他沒死成。

  這些天里,里克做了許多保險措施。

  是那些為貪一榜賞金,拿到了不實情報,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死在那吸血兇徒手上的炮灰?但這事兒怎么能怪他?

  “你怎么知道的?”

  是倉儲和加工的絕佳地點。

  “而整個北門橋乃至新郊區,除了你們兄弟會,除了黑綢子,除了tm的縮頭烏龜拉贊奇·費梭,還有誰有這能耐,能當眾藏匿洛桑,連空明宮乃至璨星王室的耳目都瞞得過去?”

  手?他呆住了。

  冷靜,納爾。

  倉庫的工人們又都在放假,去參加慶典。

  里克疼得冷汗淋漓,涕淚橫流,來回翻滾。

  還有那張冷酷殘暴,毫無人性的面孔…

  “羅,羅達。”

  “四年!”

  里克深吸一口氣。

  這偷雞摸狗的騙子傭兵人雖死了,可還欠著兄弟會的債呢,他們怎么敢倒回來惹他?是勒文·賈巴里?

  他迅速開口,防止身邊的幾位大漢也急著拍馬屁:“我才能,才有資格代表‘頭狼’本人對外出面,替他操辦一切!”

  確實是瘋子。

  此言一出,周圍的大漢齊齊一怔。

  要怪也只能去怪貝利西亞和幻刃,都是這倆女的,一個蛇蝎美人加一個狠毒婆娘定下的陷阱,他只是得到了上面的授意,負責執行而已。

  奇怪——在極度的恐懼和憤恨中,里克強迫自己思考——黑街兄弟會暗中控制的這家焰火工場,地處翡翠城內偏遠的焚燒街,性質特殊,掩護到位,低調保密。

  “所以,你是負責這里的會計,算賬的?”

  拍馬屁算什么?有舌頭重要嗎?

  一瞬間,里克抖得不能自已。

  “我開始明白,費梭才見了你兩面,就上手提拔你的緣故了。”

  至于他藏在抽屜暗格里的,伴隨里克渡過風風雨雨的舊折疊手弩…

  是運送鏈出問題了?

  這倒霉的騎士侍從,因為被冒名頂替而出了大名,拿到“命定之劍”的外號——順便害得鳶尾花公爵戴罪下獄。從此以后,整個南岸領沒人想跟他扯上關系,就連遠遠在街上不小心看了他一眼,都要猶豫該不該把看見比紹夫的那只眼睛挖出來燒了以絕后患。

  他在費梭手下的手下(也許還不止)手下,艱難地用左手簽字,靠單眼閱讀,在各種數不清的記錄和賬本里磨了…整整四年。

  處理更復雜的流程。

  他明白了。

  他呆呆低頭,看著自己重新變得光禿的半截小臂。

  他們鼠目寸光,做事毛躁,就連晚上起夜脫褲子都能尿錯坑,直到第二天吃飯才發現鍋里一股尿騷味兒…

  但這些人,這些知道他背后是費梭,卻依舊無懼代價的亡命徒…

  那一夜,他慘叫著喊出落日酒吧的名字,供出廢屋逃散乞兒們的名單,為自己減了刑,脫了罪,然后付出了…

  “我拷問了無數人,洛桑就tm在北門橋外,在新郊區貧民窟失的蹤,眾目睽睽之下,在那么多成名高手眼前!他大變活人不見了!”

  他毀了一切。

  沒錯。

  周圍的入侵者們齊齊笑了。

  “你說…什么?”

  看上去都是能打的狠角色,每一個都比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會計師強。

  然后這幫不速之客就闖了進來。

  兇惡的男人開口了,他皺著眉頭,伸手阻止了屬下的行為。

  不是…識字…

  沒那么重要。

  “而以兄弟會那天招募到的賞金獵人,全是炮灰和臭魚爛蝦,又怎么可能捉到他,甚至私下窩藏他——”

  識字?要寫信?

  眾人面面相覷。

  沒錯。

  可是這些黑幫打手的力氣實在太大。

  不不不…

  斷面處,連接著肌腱的細索和鉤子被生生拔出,徒留好幾個鮮血淋漓的小孔。

  可他不是還需要我寫信…

  納爾·里克。

  腳步聲傳來。

  這幫人的真正目的!

  就在這個瞬間,里克突然意識到什么。

  不不不…

  里克瞳孔聚焦。

  “哦,拜托!老大,你也太高看我們了…”

  “眼睛也是?”

  兩次模糊不清,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面”。

  “我不知道。”

  “是啊,看得出來。”

  表情兇狠,動作利落。

  你得到提拔了。

  “很好,本地人,那能否麻煩你告訴我,”男人呸了一聲,“拉贊奇·費梭藏在哪兒?”

  不可能。

  領頭的男人抽出臺面上的短刀,還在絮絮叨叨地交代里克:

  他重新開始思考。

  鳶尾區的青皮窩則跟北門橋外有梁子,看他們不順眼很久了。

  我們,快些,他們,班次,里克忍受著肚腹的劇痛,堪堪抓住這幾個字眼。

  男人擺了擺手,兩個大漢順勢松開了他。

  是沖著他來的,私人恩怨?是魯赫桑大街的善后沒做好?

  里克亡魂大冒。

  是拉贊奇老大的對頭?是宿敵血瓶幫?“流浪者”弗格惱羞成怒于北門橋之圍,怒不可遏要找回場子?還是他看透了好幾場血瓶幫內訌的內幕,想逼問真相?

  里克眼前一亮,連忙整理儀容,擠出笑容:“當然,我是會計。”

  里克甚至在對方的輕嗤聲,隱約讀出了幾絲認同。

  而他既然付出了代價——應有的、足夠的代價。

  這才能配得上,他這一路走來的痛苦和折磨。

  鮮血,痛楚,難言的屈辱。

  尋求自救!

  “兄弟會的那個瘋子老兵?”

  兇惡的男人轉動著手上的短刀,刮得老舊的辦公桌痛苦呻吟。

  順便把從意圖逃跑到放棄掙扎的里克,粗暴地按倒在桌面上,殘忍又冷酷。

  而天殺的波蓬家族更絕,仗著靠山是空明宮,竟然想直接參股——參進來控股。

  或茍且偷生。

  為了小命,他的回答很是恭順,甚至帶著點顫聲。

  “我發誓!”

  “沒有的事!費梭先生家大業大,手底下的會計數不勝數,我只是其中…之一。”

  畢竟,那夜整個北門橋的人都看見,她虎口奪食,搶走了王子的獵物。

  他們知道這是黑街兄弟會的據點嗎?是劫財,還是尋仇?

  他哆嗦著道。

  “不,求求你——”里克下意識地開始掙扎嘶嚎。

  說話間,里克急急思考。

  他知道他們是什么人了。

  不能就這樣死。

  “我,我工作疏忽,”里克竭力不讓嗓音顫抖,“連累他兒子…不幸身亡。”

  里克回過神來,羞恥又憤恨。

  他不可能逃得掉。

  “但你告訴我,只見過兩面,他就放心讓你管賬了?”

  紅蝮蛇停頓了一會兒,冷笑道:

  該死,該死…

  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人。

  那必然意味著什么。

  他用袖子包住被扯脫的斷臂,竭力偏過頭,獨眼只能勉強看清室內:五個人。

  里克能感受到男人那帶著急躁怒火的唾沫星子噴濺在自己的臉上,但他現在無暇顧及衛生問題:

  “嘖嘖嘖,看似不起眼,內里卻是矮人的工藝。”

  他還活著。

  入侵者的頭目——涅克拉瞇著眼睛走近他,彎下腰。

  代價。

  “說謊!”

  有些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忍受著斷臂和精神的雙重疼痛,也許還有兩股間的黏膩和濕潤感。

  但他們還是來了。

  “哼,拉贊奇·費梭生平怕死,歷來藏頭縮尾,這不奇怪。”

  “這也許得去問希萊小姐,”里克腦筋急轉,嘴上不停,“那殺手因她而逃脫…”

  海狼坦甘加和他的卡塞老鄉們,則有意參與海上運輸。

  里克的頭狠狠砸在桌上,生疼不已。

  集中精神,里克。

  “我不知道拉贊奇老大在哪。”

  對方的聲音很冷酷,口吻說一不二。

  里克意識到了什么,他連忙開口:“不不不!我們沒必要這樣——”

  至少比我知道得多。

  他最近的倒霉遭遇里,最糟糕的,也是最逃不脫的部分。

  什么?舌頭?

  也許還有殺人廢人。

  里克深吸一口氣,努力擺正表情,嚴陣以待:

  “更是‘頭狼’拉贊奇·費梭經由多層考驗后,最終選定的——生意繼承人!”

  他的話音落下。

  斬釘截鐵。

  堅定不移。(本章完)

  請:m.ddyueshu.cc

大熊貓文學    王國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