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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雇傭兵的年代

  泰爾斯坐在吧臺邊上,望著手里的西荒老啤,郁悶了好一陣。

  這期間,快繩滿頭大汗地出入酒館,翻找賬本,核對數字,為坎澤生前留下的財產忙碌,而路易莎、迪恩、麥基,丹特的大劍們也一個個地來到酒館,上到二層與西曼和老錘子開會。

  “懷亞,你確定自己坐在這兒沒問題?”

  迪恩擠進嘈雜的酒館,上樓前疑惑地看了看氣鼓鼓地坐在一旁的泰爾斯。

  “確定,”把臉從杯子里拔出來的泰爾斯打了一個飽嗝,表情不善地盯著吧臺另一側的坦帕,咬得牙齒癢癢:“我跟酒館老板可熟了。”

  “那就好,”迪恩狐疑地看了坦帕一眼:“坦帕是個比較靠譜的傭兵代理人,他認識不少人脈,如果你要找回家的路,也許…”

  泰爾斯僵硬地點了點頭。

  迪恩聳了聳肩,走上樓去,參加雇傭兵內部的會議。

  時間流逝,很快,刃牙營地迎來了落日后的夜晚。

  酒館里人來人往,觥籌交錯。

  有不少人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泰爾斯,但大部分都被坦帕用眼神逼了回去。

  吟游者們一邊笑顏長歌招攬生意,一邊警惕著同行的競爭,穿著暴露的女孩兒花枝招展地搖擺在酒桌之間,時不時用胸前的溝壑吸引著錢財,還有藏頭露臉或舉止神秘的人縮在桌子后,在臺面下手舞足蹈低聲激辯,做著大概是泰爾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的骯臟交易。

  泰爾斯見識過地下街的落日酒吧,那里也是時常一副人來人往的嘈雜模樣,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兄弟會的地盤,現場哪怕再混亂,也沒有多少人敢在里面鬧事。

  而我家酒吧就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當泰爾斯看見第三桌客人圍著一樁分配不均的生意大打出手后,他終于忍不住對老板開口:“你就這么看著?”

  “不然呢?”

  吧臺后的坦帕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示意一個伙計去處理那攤狼藉順便結賬。

  “這里是刃牙營地,充斥著利益、算計、機會、危險,而法律和道德只是偶爾出現,人們不打架才是怪事了,”坦帕翻開他的賬本,飛快地記錄著什么:“放心,刃牙營地民風淳樸——沒看到他們打爛了桌椅后都乖乖賠錢了嗎?”

  民風淳樸…

  泰爾斯抽了抽臉頰。

  “要是他們不賠錢呢?”

  坦帕抬起頭來,脖子上的刀疤一陣聳動。

  “大家都知道,我認識營地里的不少雇傭兵和冒險者,還常常給他們介紹生意,”酒館老板禮貌地微笑道:“而其中有不少專業討債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只拿一分利——還包了善后收尸。”

  泰爾斯微微點頭,一臉了然:“原來如此,你這里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去他娘的民風淳樸。

  尋思著接下來的行動,泰爾斯心不在焉地問著酒館老板:“所以,科恩在你這里存了錢?為什么?”

  “這曾經是慣例,血色之年末期,出征的士兵把賞錢存在后方,回來再取——如果他還能活著回來。”

  坦帕一臉愜意地坐在吧臺后,看著伙計們忙得團團轉,一副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模樣:“后來,威廉姆斯男爵為了激勵戰士,許諾死難者能拿到數以倍計的存金…肅清戰役結束后,我也退役了,就把這個習慣接手過來,希望能做成一門生意。”

  “但目前看來…”看著遠處坐在一個商人面前努力數著錢的快繩,坦帕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肅清…戰役?”泰爾斯追問道:“是荒漠戰爭的一部分嗎?”

  坦帕輕哼一聲。

  “我猜你沒見過十年前的荒漠戰爭?”

  泰爾斯聳聳肩:“顯而易見。”

  坦帕點了點頭,擺出一臉“我就知道”的模樣:“那你當然也沒見過在那之后,持續了數年,大大小小的肅清戰役。”

  “怎么說?”

  坦帕瞇起眼睛,渾不在意地看著遠處一對喝酒的客人,看著他們從勾肩搭背、親如兄弟發展到惡言相向、拳腳交加,似乎習以為常。

  “荒漠戰爭的大勝總是被吹得牛皮哄哄:殘破不堪的星辰王國奮起哀兵和余勇,豪邁地遠征荒漠,直面趁著血色之年大舉東遷的荒骨部族和獸人部落…”

  他冷哼道:

  “但你知道,對于我們而言,最難的不是如何打敗雜種和荒種——你能擊退它們一次,就能擊退它們無數次——而是如何在擊退它們之后保護你的戰果,如何在光榮得勝的主力軍回鄉抱娃后,扛住他們留下的軍旗和吹出的牛皮,如何一點一滴地清掃掉那些深藏沙丘與洞窟之后的敵人,那些留下來伺機而動的殘兵游勇,如何用稀少的兵力堅守通路,在雜種們一次次的卷土重來里咬牙還手、迎頭痛擊,讓荒漠族類,特別是讓那些固執的獸人們習慣你的存在,敬畏你的力量,如同無賴的鬣狗習慣獅王的新領地。”

  “這需要個過程,”坦帕的眼神慢慢飄遠:“這個過程里,沒有載入史冊的會戰,沒有視死如歸的決戰,沒有驚天動地的血戰…但它的慘烈和犧牲卻未曾遜色半分。”

  “勝利以鮮血鑄就,”他淡淡道:“為了鞏固勝利,你要付出更多鮮血。”

  “這就是肅清戰役。”

  坦帕指了指吧臺后的掛壁:那兒掛著一柄陳舊卻依舊鋒利的老斧頭。

  “你也身在其中?”王子凝重地問:“無論荒漠戰爭,還是肅清戰役?”

  坦帕點了點頭。

  “那時的刃牙營地可不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血色之年的傷口未復,荒漠戰爭的主力也撤走了,我們沒有不要錢一樣從各地趕來的征召兵,沒有金閃閃銀燦燦的擺闊貴族私兵,沒有隨軍商人和王室支撐的后勤糧草,沒有規模驚天動地的騎兵集群,沒有一聲令下全軍突入荒漠的自信和氣魄。”

  “我們只有我們自己,西荒的星辰人:農夫編出的軍團,傭兵湊來的突擊隊,人渣組成的敢死隊…連西荒公爵的主力部隊,來自荒墟的頭骨衛隊都窮得叮當響,我們烏鴉衛隊的馬鞍比會騎馬的人還多,黑獅步兵大隊里只有第一排是受過完整訓練的戰場老兵,男爵的星塵衛隊甚至不得不從白骨之牢的罪犯里補充人手——血色之年后因罪流放的貴族很多,相當一部分都是有相當家世,受過訓練的人。”

  “但我們只能咬牙硬上,借著稀缺的醫藥和少量的補給,深入不毛,窮盡沙丘,搜索從刃牙營地到荒漠深處之間的每一個角落,不計犧牲地跟那些三兩成群,試探滲透回來的雜種和荒種們拼個你死我活,直到他們感覺到痛楚,體會到重返故地的代價,承認失敗的事實,再也不敢派人來送死。”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墻上的那柄斧頭。

  難以想象,他一路走來,那片風沙肆虐的荒原,曾經是最慘烈的戰場。

  “在這之中,傻大個科恩算是個異類,”坦帕笑了一聲:“一個傻得讓人下不去手的貴族。”

  “科恩?”泰爾斯微微一驚:“他在荒漠里戰斗過?肅清戰役?”

  “戰斗過?”

  坦帕從鼻子里嗤了一聲,似乎頗覺好笑。

  “他是個鐵打的斗士。”

  坦帕的眼睛里涌起懷念。

  “一個為戰場而生的硬漢,三年里,他把成堆的獸人操得雞飛狗跳,死去活來。”

  “為什么?”泰爾斯驚訝地問道:

  “科恩的身份…他是高貴的卡拉比揚家族繼承人,有一整個沃拉領等著去繼承不是么?”

  “我怎么知道,那些來來去去的貴族們,”坦帕哈哈一笑:“我怎么知道他究竟是抽了什么風,才放著好日子不過跑來受罪。”

  泰爾斯的心里浮現出那個傻大個的形象,陷入沉思。

  “你知道,有一次,我們遇到了埋伏。”

  坦帕似乎頗有感慨:“那個亡鐵部落的灰雜種,把鏈錘揮舞得跟暴風雨一樣,掠過的地方只留下殘肢肉碎,當它帶著雜種們漫山遍野撲下來的時候…”

  泰爾斯想起獸人坎達爾,想起幾乎無可抵擋的黑夜突襲,頓時一陣心悸。

  “我們被殺散了,跟輕騎失去聯絡,驚慌失措,奪命而逃,”坦帕嘆息道:“傻大個和其他人則被它們逼進了荒漠內圍,整整半個月杳無音訊。”

  “我們都以為他們回不來了。”

  “隊里甚至收集了他們的遺物,據弗蘭克說,男爵甚至頭疼著要怎么給科恩的貴族老爹寫訃告。”

  酒館里的嘈雜依舊,但泰爾斯只是凝神聽著坦帕的講述。

  只見老板長出一口氣。

  “然后有一天…營地外一個打瞌睡的崗哨兵突然發現,在遠方,在夕陽和沙漠間的地平線上…”

  “出現了一個身影。”

  泰爾斯眼神一凝。

  “孤身而來,踽踽獨行,搖搖欲墜,遍體鱗傷。”

  泰爾斯微微地吸氣:“科恩?”

  坦帕緩緩點頭。

  “整個刃牙營地,我們所有人,包括威廉姆斯男爵的衛隊,都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那個貴族少爺恍惚地一路走來,一瘸一拐,手里死死攥著那個該死的灰雜種,臭名昭著的殺手——‘絞肉錘’席薩·亡鐵的丑腦袋。”

  “他就那樣,意識模糊,渾身發抖地走進營地,連最漂亮的美人菲利希亞站在面前都認不出來。”

  “他只是一路向前,腳步不停,神情迷亂,喃喃自語,直到不支倒下。”

  “男爵親手從科恩的手里接過那個席薩·亡鐵的丑腦袋,把它綁上旗桿。”

  時間仿佛停止在這一刻,泰爾斯和坦帕都沉默了下來。

  直到老板抓起一瓶酒,大咧咧地灌了一口。

  “從那一天起,營地里沒人再叫他‘小少爺’,也沒人再偷偷朝他的水壺里吐口水,”坦帕放下酒瓶,深吸一口氣,喟嘆道:“那一天起,他成了‘傻大個’。”

  “刃牙營地的好戰士,真漢子,‘傻大個’科恩。”

  泰爾斯久久不語。

  沒想到,那個笑得一臉沒心沒肺,看上去腦筋缺缺的大個子,曾經有如此驚心動魄而激情澎湃的過往。

  “是個好故事,”王子點點頭:“值得吟游者們傳唱一曲。”

  坦帕輕哼一聲,不知道是心情好還是腦子壞了,他居然主動端上一盤食物,放在自己和泰爾斯之間,開始進食:“他現在怎么樣了?”

  現在?

  泰爾斯印象里飄出的,是那個六年前在皓月神殿里信誓旦旦地支持他殺回英靈宮的科恩。

  “據我所知,他沒有回家,還在王都當警戒官,但我也有很久沒見過他了。”

  “王都啊…”坦帕沉吟著。

  “我知道他是個貴族,而貴族們都很復雜,破事兒一堆。”

  他搖了搖頭。

  “我猜,那個傻大個,也有自己的責任和煩惱。”

  泰爾斯沒有說話。

  老板最終還是微微嘆息:“但愿他還是那個真漢子,傻得一如既往。”

  泰爾斯點了點頭,把杯子里帶著淡淡苦味的啤酒喝完。

  “他會是的,”王子綻放出一個有力的笑容:

  “而且會傻上一輩子。”

  坦帕盯了他很久,最終也笑出聲來。

  “是啊,但愿吧。”

  “所以,”泰爾斯咳嗽了一聲:“戰爭過后,科恩去了王都,你則來開了這家酒館?”

  “不,我只是接手…看見門口招牌的標語了嗎?‘我家’已經開了兩三百年了,”坦帕揮了揮手:

  “當你厭倦了刀光劍影…你知道,還是平凡的小日子比較吸引人。”

  泰爾斯諷刺地哼了一聲。

  “平凡的小日子?”

  “相信我,據我的經驗,以及我所認識的人來看,”王子沒好氣地說:“能在這種地方做酒館老板的家伙,過的都不是什么‘平凡的小日子’。”

  “得了吧,不就是給了你‘第一課’么,別耿耿于懷,”坦帕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像個娘兒們似的——你確定自己不是快繩的女朋友?”

  “我只是不喜歡有人算計我…”

  “哈,一看你這張臉就知道,你從小到大一定被坑得不少。”

  泰爾斯還給他一個禮貌而虛偽的笑容,低頭看向自己的食物。

  “話說,你就準備賴在這兒不走了嗎?”

  坦帕皺著眉頭:“你知道這些食物都是要付錢的吧?”

  “我在等迪恩他們…等等,付錢?”泰爾斯生生一噎:“但這是你端上來的啊!”

  “所以才要你給錢啊——如果是你自己帶來的我還收什么錢?”

  泰爾斯目瞪口呆地看著老板。

  “一個閔迪思銀幣,多謝惠顧。”坦帕笑瞇瞇地道:“看在傻大個的面子上,給的是優惠價。”

  不情不愿地交出去幾個梭倫銀幣后,泰爾斯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心情狠狠地咬了一口食物,望著慢慢安靜下來的酒館,皺眉問道:“是我的錯覺,還是客人真的越來越少了?”

  “放在平時,時間越晚,酒館的人越多。”

  “但最近不一樣,刃牙營地成分復雜,每晚都要宵禁,”坦帕打了個呵欠:“如果你在宵禁時間上街閑逛,還被那些巡邏的大兵哥抓到…你知道,許多臨時征召兵都是第一次來刃牙營地,在王室常備軍不在的時候代管防務,他們可不知道什么叫‘睜只眼閉只眼’——要么破財消災,要么乖乖坐牢。”

  “就在上個月,”坦帕搖搖頭:“那個有名的百人團雇傭兵,‘鮮血鳴笛’,就被抓了不少人進去——我跟那邊說什么都沒用,那些新來的軍隊一點情面也不講。”

  泰爾斯皺起眉頭:“所以你還挺有面子的,能為坐牢的人說項?”

  “多少年了,‘我家’一直為白骨之牢提供補給,當然有些自己的門路,”坦帕高高在上地哼了一聲:“你以為,是誰把那個嘴欠的快繩從牢里撈出來的?”

  “然后你就把快繩介紹給了迪恩,進了‘丹特的大劍’?”

  “你知道,本來他們不準備收那個滿嘴康瑪斯口音的小子,”酒館老板嘿嘿一笑:“但快繩似乎有個朋友認識老丹特一家…”

  “所以,無論快繩還是坎澤…”泰爾斯有意無意地問道:“迪恩也是你介紹進去的?”

  坦帕搖搖頭。

  “迪恩是老丹特在荒漠里救起來的——他們隊伍中許多人都是這樣來的,正因如此,丹特的大劍才能這么多年都不散,哪怕老丹特去世了。”

  泰爾斯若有所思。

  “他似乎很聰明,我是說迪恩。”

  坦帕深以為然。

  “說實話,像他那樣的人來做雇傭兵,真是屈才了,以他的才能和見識,放在軍隊里,絲毫不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貴族指揮官遜色——短短幾年就讓丹特的大劍掙了個好名聲。”

  泰爾斯心中一動。

  “你似乎很了解這些雇傭兵?”

  “畢竟這兒可是‘我家’,”坦帕頗為自得:“雇傭兵們都會來這兒找生意,或者,生意都會來這兒找雇傭兵。”

  泰爾斯環顧一圈,看著兇悍的客人們,尋思著什么。

  就在此時,幾個著甲武裝的身影走進嘈雜的酒館。

  坦帕的眉毛向上一揚。

  “親愛的瑞奇!”

  老板開心地對迎面的客人伸出手:“多久沒來了?”

  “也才幾個月。”名為瑞奇的雇傭兵淡淡道,伸手與坦帕握了握。

  坦帕笑瞇瞇地看著瑞奇,又看看他身邊一個背著佩劍的中年人:“新面孔?”

  “這是克雷,來自北邊,一個使劍的好手——不是一般的好,”瑞奇隨手一指,中年人友好地對坦帕微微點頭:“別多心,他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不接私活兒。”

  “可惜啊,”坦帕惋惜地聳聳肩:“你知道,有幾樁生意,正缺使劍的好手。”

  泰爾斯把目光從中年人的身上收回,自荒石地一戰后提升的地獄感官反饋給他少有的信息:中年人的體內澎湃著詭異而躁動的力量。

  看著這幾個新來的雇傭兵,泰爾斯突然眉心一跳。

  瑞奇左側一個蒙著臉的男人,正冷冷地看著王子,眉宇間皺紋深鎖,看上去有些歲數了。

  他的眼神掠過泰爾斯身旁的時光之弩,微微瞇起。

  泰爾斯心中一驚。

  “至于這位,你還是別知道的好,他剛來營地,但身上有前科,不干凈,”瑞奇嘆了一口氣,向左側的那個蒙面人晃了晃肩膀:“不方便露臉。”

  最終,蒙面人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泰爾斯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刻骨銘心的寒意。

  這些人…

  很危險。

  泰爾斯強按著內心的不安感。

  “當然,我只關心我的生意,”坦帕渾不在意地挑挑眉:“要幾桌?談生意還是找小妞?”

  瑞奇搖了搖頭。

  “事實上,幾桌都不夠,”瑞奇從腰帶里掏出一個錢袋,先指示著其他人去占桌子,只剩下中年人和蒙面人留在他身后:“我們今晚包場,坦帕,給你兩個小時,清空這兒——包括你的伙計們,除了酒和吃的,啥也別留下。”

  坦帕的眉頭皺了起來。

  “但還有三個小時就宵禁了。”

  瑞奇微微一笑:“那我們就喝到天亮,不出去了,等第二天開禁再走。”

  坦帕瞇眼看著他。

  “不可能,”老板果斷地搖頭:“你知道,我還要做生意,第二天早上還要送補給去白骨…”

  瑞奇把錢袋放在了吧臺上,笑容依舊。

  “二十個金幣,一個晚上,要知道,我們有足足幾十個人。”

  坦帕表情一頓。

  “這兒是‘我家’,”他抬起頭,嚴肅起來:“我們有原則…”

  “所以我們給了你兩個小時寬限,”瑞奇依舊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但卻毫不退讓:

  “三十個金幣——我們需要你的地方來談點事情。”

  坦帕瞥了一眼錢袋,聳了聳肩:“我們也要關門休息的,不可能為你們開到這么晚…”

  瑞奇身后的中年人笑了。

  “可你招牌標語上寫的是‘永不關門’。”

  坦帕看向他。

  “你知道,古往今來,寫在標語上的話如果是真的…”

  酒館老板舉起手指:“那它就不會被寫上標語了。”

  中年人挑起眉頭:“有道理。”

  似乎看不下去他們的磨嘰,蒙著臉的男人干凈利落地一步向前,再次掏出一個錢袋,砸上吧臺。

  “五十個金幣,不能再多。”

  坦帕狠狠地打了個響指。

  “成交!”他提溜一下收起錢袋。

  一旁的泰爾斯嘆著氣,翻了個白眼。

  我就知道。

  瑞奇晃了晃腦袋,無奈地帶著他的同伴向著其中一個木桌走去。

  “怎么,接了什么大生意?”

  剛剛談了個好包場價格的坦帕眉開眼笑地看著瑞奇的背影:“要狂歡一夜?”

  “恰恰相反,”瑞奇頭也不回:“今晚過后,我們就離開刃牙營地了——你也看見了,星辰人的軍隊像不要錢一樣往荒漠里派,這兒哪還有什么生意做。”

  坦帕縮回吧臺后,惋惜地搖搖頭:“是么,真是個壞消息,無論對你還是對我。”

  泰爾斯看著他們的背影,疑惑地問:“他們是…”

  “是‘鮮血鳴笛’,”不等他問完,坦帕就悠悠開口:

  “跟丹特的大劍一樣,他們也是雇傭兵,但你最好別招惹他們——那是個百人團,從上到下足足兩三百人,光是能全副武裝上戰場的戰士就有上百人,他們可不是農民兵,每個都跟丹特的大劍一樣,是專業殺手。”

  “他們只接打仗的活計或者王室商人的特許生意,連男爵都高看他們一眼。”

  “鮮血鳴笛,百人團?”

  泰爾斯一驚,看著鮮血鳴笛的那幾人,有些理解那種驚人的殺氣和威脅感是從哪里來的了。

  “從丹特的大劍到鮮血鳴笛,他們之所以都聚集在這里…”泰爾斯若有所思:“所以,荒漠周邊,這地方確實是雇傭兵的天堂?”

  “天堂?”

  坦帕微微一頓。

  “曾經是。”

  “差不多二三十年前吧,當我還是個年輕蠢蛋,膝蓋也沒有中箭的時候,”老板嘆氣道:“那才是雇傭兵的黃金年代呢——星辰的軍隊安分守己,荒漠部落們自有原則,絡繹不絕的商人,尋找寶藏的冒險者,精明的賞金獵人,艱苦傳教的祭祀,大家都在這里尋找機會。”

  “而現在?”

  坦帕搖了搖頭:“精明如丹特的大劍也損失慘重,強悍如鮮血鳴笛也另尋出路。”

  “時代在改變,”泰爾斯默默地道:“世界也一樣。”

  “是啊,二三十年前,星辰的軍隊可沒法遠征荒漠深處,”坦帕的眼里露出向往和懷念:“這都是冒險者和雇傭兵的特權,他們慷慨激昂地出發,活著回來講述傳奇,或者等吟游者們譜寫詩歌,傳唱四方。”

  “我還記得,那時候,荒漠周圍曾經有過一支非常厲害的雇傭兵隊伍,從刃牙營地到迷海三國,從萊沃爾邦到鋼之城,從龍吻地到荊棘地,無論是荒漠還是森林,內湖還是大江,他們的足跡遍布這些傭兵天堂,我也曾經想加入他們。”

  “是么。”

  泰爾斯心不在焉:他看見丹特的大劍們從樓上下來了。

  “那只雇傭兵…叫什么名字?”

  坦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唏噓不已:“說起名字么,嘿,他們最早只有九個人,于是給隊伍取了個又傻又笨的名字…”

  “叫‘九巨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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