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宵禁時間的臨近,酒館里的客人越來越少,鮮血鳴笛的雇傭兵們倒是三三兩兩地來到“我家”,看樣子今晚要大醉一場。頂點小說23
丹特的大劍們一個接著一個從樓上下來,路易莎和老錘子跟泰爾斯打了個招呼后離開,西曼和麥基則絲毫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徑直走出了酒館。
而迪恩下樓的時候,他被鮮血鳴笛的人叫住了。
“嘿,迪恩,”瑞奇打了個響指,對光頭雇傭兵舉起酒杯:“聽說你們在外面遇到了麻煩?”
這話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放在平時,我可能會說我們‘還行’,”迪恩一步步地走下石梯,看樣子頗為凝重:“但是現在…我猜否認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他瞥了瑞奇身邊兩個頗為嚴肅的雇傭兵一眼。
“是的,”迪恩淡淡道:“我們遇到了麻煩。”
酒館里的雇傭兵們為之一靜,他們或憂心,或疑惑地面面相覷。
瑞奇皺起了眉頭。
“所以謠言是真的?”
“威廉姆斯和他的惡犬們又出閘了…這次是什么,第二次肅清戰役?北上跟埃克斯特人開打?支援自由同盟?還是星辰國王看終結之塔不順眼了決心拔掉他們?你覺得他們有可能雇傭百人團打仗嗎?或者只抓白骨之牢里的敢死隊?”
泰爾斯聽著瑞奇對男爵和星塵衛隊的形容,不由得豎了豎眉毛。
顯然,雇傭兵們對刃牙營地男爵的好感有限。
“不清楚,但要我說的話,”迪恩搖了搖頭,“他們這次是玩兒真的。”
“至于雇傭…我不覺得他們缺兵少將,瑞奇。”
迪恩面帶警告,環視了一圈鮮血鳴笛的同行們:“即使是‘鮮血鳴笛’,也抵擋不住區區十個武裝騎兵的沖鋒,而我覺得他們至少有一千騎當馬速提起來的時候,他們可不在乎你們站在哪一方。”
瑞奇沉默了一陣,和他的朋友們對視了一眼。
“一千騎…”
“我會記在心上的我們最近都過得很糟,”瑞奇搖了搖頭,指了指吧臺:“喝點什么?黑麥?老啤?血葡萄?別告訴我是查卡…”
但迪恩只是擺了擺手,拒絕道:“不了,我們這幾天的經歷夠多了。”
瑞奇放下了手指。
“迪恩,你知道,如果你覺得…”他認真地看著迪恩,翹起嘴角:“鮮血鳴笛隨時歡迎你,我們要轉移了,而這兒正缺個能當隊長的…也許更高些?”
迪恩攤了攤手,看得出來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對話:“謝謝,但是…我有隊長了。”
瑞奇撲哧一笑。
“聽命于一個女人,迪恩,”鮮血鳴笛的雇傭兵笑著灌下一口酒:“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她手里的。”
旁邊的雇傭兵們接連起哄道:“也許是死在她‘上面’?”
“或者‘里面’?”
整個酒館的人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迪恩只是毫不在意地搖搖頭,跟瑞奇揮手作別,來到泰爾斯面前。
“結束了嗎?”泰爾斯放下酒杯,抬頭問道。
迪恩嘆息著點點頭。
“大概吧,不是一場令人高興的隊內談話,我們失去的太多了。”
“你呢,懷亞?”雇傭兵反問道:“關于你的家人,你有線索了嗎?”
“大概吧,”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用同樣的口吻回答他,“我熟悉一下環境,處理一些事情,明天就出發去找他們。”
“處理事情…聽上去不錯,”迪恩挑挑眉毛:“那今晚呢?”
“還不知道,也許找坦帕要張床,”泰爾斯說著,狠狠地剜了坦帕一眼:“只要錢管夠。”
坦帕開心地露出牙齒。
迪恩也笑了。
“你也聽見了,鮮血鳴笛包了整間酒館,”光頭雇傭兵看了看“我家”里的人們:“跟我來吧,我們在附近租了間小房子,那里曾經是團隊的臨時駐地,但是…至少能讓你湊活一晚。”
望著迪恩的表情,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的拳頭慢慢攥緊,復而松開。
泰爾斯釋放出微笑:“聽上去不錯,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
迪恩揚揚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泰爾斯走下吧臺,背起自己的行囊。
“嘿,迪恩,”泰爾斯向坦帕搖了搖頭,回過頭認真地道:“謝謝你。”
“為了…從荒漠到這里的一切。”
迪恩望著他,足足幾秒。
“不必客氣,我也是在為自己打算,”迪恩打量著他,用開玩笑的口吻道:“你是個貴族,也許還挺有錢,不是么?”
泰爾斯微笑以對。
“但在那之前…”
迪恩皺起眉頭,望向酒館的另一邊:“他怎么喝了這么多?”
泰爾斯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快繩東倒西歪地走來,跌跌撞撞地趴倒在一面桌子上,引來客人們不善的眼神。
“荒漠,我們遇到的太多了。”泰爾斯微微嘆息。
“是啊,”迪恩的眉頭越皺越緊,“對于一個第二次跟團的新手而言。”
在那群客人準備擼起袖子,給快繩一個終生難忘的夜晚時,迪恩轉身向他走去。
“來吧,幫我一把。”
“不能把他留在這兒。”
泰爾斯聳了聳肩,跟著上前而去。
幾個小時后,泰爾斯直挺挺地躺在屬于丹特的大劍的小屋里,感受著硬板床的硌人,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月光。
雇傭兵們的駐地確實不怎么樣,一個小小的房間里擺著四張床,粘土墻,茅草頂,沙塵蛛網處處皆有,柵欄門一推一拉之間像是要散架,連屋外的簡陋廁所,都讓泰爾斯回想起廢屋里的時光。
但至少比露宿野外要好。
十米之外,快繩的沉重呼吸聲悠悠傳來,時不時摻雜著一些醉話和夢囈。
迪恩睡在隔壁的另一間房里,老錘子去找他久未見面的老伙計們了,估計要喝到天亮,麥基歷來不喜歡待在人群,營地里稀少又備受敵視的荒骨人們自有去處,至于路易莎,據迪恩所說,她回自己的母親和繼父家。
泰爾斯深深吸了一口氣。
難以置信,他逃出了龍霄城,穿過了大荒漠雖然只是外圍的一小段歷經了黑徑、隕星者、亡號鴉、乃至饑餓、孤獨、炎熱、寒冷、獸人和雇傭兵們,最終來到了星辰王國的領土。
他回來了。
泰爾斯看著荒漠邊陲上空的凄清月色,感受著刃牙營地在宵禁時間里難得的寧靜。
快繩翻了個身,整個人掉到床底,但他依然嘟喃著什么,沒有醒過來。
泰爾斯長出了一口氣,坐起身來。
地獄感官中,迪恩在夢中的呼吸在隔壁清晰可聞。
黑暗里,他看著快繩的輪廓在地板上鋪出一個復雜的“k”形,莞爾一笑,搖了搖頭。
這群人吶。
雇傭兵啊。
那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呢?
泰爾斯怔怔地想著。
王子緩緩呼吸了兩口氣,下一秒,他抓起墻邊的行囊和時光弩,輕手輕腳地站起身來。
他小心翼翼跨過快繩的身體,不發出一點聲音地推開門,走過可謂簡陋破敗的小廳,推開另一扇門。
眼前,一個壯實的光頭男人抱著雙臂,側躺在床板上,胸膛均勻地起伏,鼻息帶起輕微的氣聲。
他睡得很穩妥,絲毫不像隔壁的快繩。
泰爾斯掩上門,走到這個男人的床邊。
王子無聲無息地盯了他很久。
久得月光都開始移動了。
迪恩的呼吸依舊深沉。
最終,泰爾斯的面色慢慢變冷。
他看著迪恩寬闊的背影,緩緩地伸出手。
伸向自己的腰間。
拔出了jc匕首。
鋒刃散發著微微的寒光,泰爾斯不禁微微蹙眉。
六年了。
這柄婭拉送給他的鋒利匕首,已經陪伴了他整整六年。
奎德、血族、龍霄城、災禍、倫巴、大荒漠…
六年里,不論面臨怎樣的危險,每當泰爾斯伸出手觸及這把匕首,感受到它冰冷堅韌的質地,一股無來由的安心感就油然而生。
那股讓他重新咬緊牙關,硬起肩膀,面對眼前一切的力量。
但那都是自衛,是迫不得已的反擊和還手。
可是這次…
就在今天,泰爾斯突然意識到:當血液流過匕首的鋒刃,刃面上所揭示的不僅僅是它的名字。
更是它的本質一柄殺人的兇器。
每一次,當泰爾斯奮起勇氣和決心,揮出匕首刺向敵人的時候,他都會想起用jc第一次奪走生命時的感覺:滾燙滑膩的血液越過護手,噴涌到他的小臂上,流向他的胸膛,射向他的頭臉。
然而,那些感覺,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真實。
奪走一個生命,是多么簡單啊。
我不是沒有殺過人,相反,我殺過不少人了。
泰爾斯默默地道。
從下城區的廢屋生涯,到國王大街上的刺殺,以及大荒漠里你死我活的血戰…
但那些殺人的感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是刻意忽視的。
他沒有選擇,不是么?
殺人,或者被殺。
泰爾斯輕輕地舉起jc,瞇起眼睛,刃尖對準了迪恩的脖頸。
地獄感官中,他頸動脈里的血液奔騰是如此雄渾有力而生機勃勃。
泰爾斯繼續舉著匕首,瞄準著迪恩的脖頸,面無表情。
他沒有選擇。
他默默地告訴自己。
簡單地一捅一刺,就能從此否定對方的意義,剝除對方的存在,讓對方在此世界繼續存在的價值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就這么沒了,走了,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任何時間里。
就像快繩所說的那樣:他從此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意識,什么都留不下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徹底消失了,從此失去了一切可能,一切發展,一切未來。
泰爾斯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熟睡的活人。
只需要輕輕一捅。
對方的一切就會立刻消失。
而執刀者,他,泰爾斯,他能得到很多:復仇?利益?還是單純的滿足?
或者,是那種殺了對方之后,把自己從對方身上感受的不快和挫折,傷害和痛苦,連同對方的存在一并消除,把郁悶全然發泄出去的爽快感?
以及…計算著把對方消除后,自己目標達成、獲利頗豐的愉悅感?
還是那種反掌間操控生死,玩弄他人命運,決定一切的力量感和權力感、尊嚴感?
泰爾斯死死瞪著迪恩的脖子,微微顫抖。
他沒有選擇。
他第三次告訴自己。
又一次必要的殺戮,僅此而已。
是么?
爽快感。
奎德猙獰可恨的面孔一閃而過。
愉悅感。
努恩王智珠在握的笑容掠過腦海。
權力感?
這一次,查曼倫巴那冷酷而的表情出現在眼前。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匕首移動到刺出的最佳角度。
為了復仇的爽快,為了利益的愉悅,為了狗屁的權力也好,天殺的鬼才管那么多…只要輕輕一下,一切就了結了。
只要殺了他,就不用再擔心 那個瞬間。
他眼前出現了一張蒼白而恐懼的臉孔。
那是很久遠的一張臉,久得泰爾斯都快要忘記了。
是凱利特。
第六屋的其中一人,那個可憐的孩子,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勇敢地沖出來,只為了保護那個小小的女孩。
然而…
泰爾斯微微顫抖,他仿佛又回到那個夜晚:該死的奎德笑著割開凱利特的脖頸,那孩子的臉上滿是驚懼,而殺人犯的臉上卻帶著荒謬的、令人惡心的滿足和興奮。
對奎德而言也是這樣的吧,只要輕輕一下,那種爽快感…
另一張臉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站在龍霄城的英雄大廳里,委屈巴巴地抱著雙臂,臉上帶著點高傲,又有些嬌氣,讓人第一眼頗為討厭的小女孩。
阿萊克斯沃爾頓。
生于罪孽的無辜孩子。
她高翹的嘴巴最終被喝下毒藥后,痛苦的痙攣和扭曲的臉頰取代了。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熟睡的迪恩,眼前卻是努恩王冷酷的笑容,邁爾克絕望的悲呼,尼寇萊面無表情的冷漠,小滑頭驚懼交加的泣涕…
對努恩王,也是如此,僅僅是一杯酒,曾經的恥辱和仇恨就此了結,那種愉悅感…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睛。
迪恩的脖頸在眼前消失,六年前的龍霄城卻從黑暗里顯形。
破敗不堪,熊熊燃燒著的盾區里,遍地橫尸,哀嚎無盡。
在這樣一幅畫面中,那個一臉冰寒的可怕男人,黑沙大公冷冷地戴起染血的王冠。
他的腳下,天生之王的頭顱滾落塵土,跌入盾區無數的尸體里,平民的,貴族的,工匠的,農夫的,白刃衛隊的…
不要冷漠,葺仁,不要冷漠…
人這種動物啊,對很多事情,都會慢慢習慣的,比如冷漠,比如某些我們明知是不恰當的認知。
久聞不知其臭,一旦你放松了,習慣了,你就再也感覺不到自己與外界的差距,也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自己了堅持住,葺仁,不要妥協,別讓這個世界俘虜你。
哎呦,大小姐,你怎么突然變得這么…這么‘吳葺仁’了?
吐槽自己真的好嗎…再說這不是你們專業的強項嗎?從你前所未見的角度出發,震撼你的既定認識,刷新你的世界觀,打破你本來不假思索、深信不疑,甚至奉為至高教條的錯誤認識和膚淺認知,去發現某事某物居然是如此荒謬,而你之前看待它的方式也是如此不可理喻,去向自己展現一個全新的世界,去發現自己和世界‘日用而不知’的道理,從而升華自己?
咦,給你這么繪聲繪色地一說,突然覺得我自己好偉大啊。
唉,沒辦法咯,跟我在一起久了,你就算蠢成海綿寶寶,也會慢慢升華的咯…是吧…
所以我們可以走了嗎不要再摸我的頭了,你的貓在你自己家里,免費摸還不用踮腳我們已經捐過款了,就沒必要在這個捐款箱前面站五分鐘了吧?
啊!我的漫展走啦走啦走啦!
泰爾斯猛地睜開眼睛!
靜謐中,泰爾斯輕輕地喘息著,滿頭大汗,表情掙扎。
jc距離迪恩的頸部動脈,只有一掌之遙。
匕首柄死死攥在他的手里,刃尖不斷顫抖。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
他大力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王子疲憊地放下了匕首。
泰爾斯摸了摸滿是濕潤的額頭,艱難而痛苦地咬緊下唇。
最終,他收起了匕首,最后看了一眼睡夢中的迪恩。
王子像個歷經大難的苦行信徒一樣,慢慢地轉過身,朝向門口,表情苦澀。
然而,就在泰爾斯邁出離開的第一步時 “為什么?”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泰爾斯汗毛一豎!
“為什么放棄了?”
泰爾斯閉上眼睛,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他轉過身來,在月光下,依稀看見迪恩坐起了身子,正靠著墻,冷冷地盯著他。
“背后一刀,在敵人看見你之前就解決他,這永遠是最好的選擇。”光頭的雇傭兵淡淡道。
他屈起一腿踩在床沿上,右手肘架上膝蓋,斧頭就在手邊。
“又或者…”
“你必須得要活捉我?”
泰爾斯艱難地看著雇傭兵。
“你醒著啊。”他苦澀地道。
“不然呢?覺得我應該全然放下戒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你嗎?”
迪恩冷笑道:“你到底是誰?”
泰爾斯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你…”
“或者我問得直接一點,”迪恩彈了彈手邊的斧頭,眼神犀利:“誰派你來的?”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他。
目光掙扎。
最終,泰爾斯緩緩呼氣。
他收起復雜的臉色,恢復到最淡然冷漠的表情。
“迪恩,對么?”
“你在幾年前被老丹特從荒漠里救起來,從此成了他們的一員,而在此之前…”
泰爾斯冷冷回望著迪恩。
“一個普普通通的雇傭兵,卻既識文斷字,又見識深遠,”王子輕聲道:“你來自北地,把斧頭揮舞得恰到好處,對上獸人的時候,那一套佯攻和虛晃的動作,總讓人想起埃克斯特另一個大名鼎鼎的白刃衛士。”
迪恩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聚焦在手邊的斧頭上。
月光下的房屋鴉雀無聲,街道上的宵禁令讓周圍靜得簡直不像是西部前線,而是鄉下田園。
“不但如此,你還懂得不少獸人語,且遠遠不是士兵們碰見它們后才學的‘你好、該死、殺了你’的程度,”泰爾斯繼續道:“那需要相當長時間的系統學習。”
“你還剃掉了自己的頭發,似乎這樣就能掩蓋發色。”
迪恩面無表情,他舉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顱。
泰爾斯直直地盯著他。
“你對國家大事和政治局勢的見解和儲備,可遠遠不是一個只在糊口和生意間奔波的愣頭大兵能曉得的程度。”
“就算是坦帕也在說,你做一個雇傭兵實在是太浪費了,乃至于鮮血鳴笛的人都想要招攬你。”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艱難而吞吐地,道出最大的懷疑:
“迪恩,雇傭兵迪恩,你不覺得,這些特征…放在一個人的身上,都太明顯了嗎?”
聲音回蕩在小小的房間里,清晰可聞。
時間仿佛 迪恩抬起頭來,毫不退縮地跟泰爾斯的質問眼神對峙。
“明顯?”
迪恩的臉上化出不屑和嗔怒:“哼。”
“所以,你是誰派來的?”
他直截了當地問:
“里斯班?還是白刃衛隊?”
泰爾斯的目光凝固在半空。
“還是別的什么人?”
窗外的月光下,迪恩慢吞吞地開口,眼神越來越嚴肅:“接到的命令,是找到我…還是殺了我?”
泰爾斯深深皺眉。
他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迪恩。
“即使是麥基也說了,這趟跟著湯姆丁出來是錯誤的,他不是個好交易對象,而星辰的封鎖令更是昭示著不妥,”泰爾斯沒有回答,而是輕聲繼續:“但你還是出來了,帶著雇傭兵們,為什么?”
“這不符合你一貫以來的精明和睿智。”
迪恩捏緊了拳頭。
“是因為你知道了自由同盟的事情,知道了埃克斯特和龍霄城正在經歷的風暴,是因為你擔心自己的家鄉和國度,才冒險北上,只想確認一眼嗎?”
迪恩沒有說話。
于是泰爾斯再次開口。
“回答我,迪恩,”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你是他嗎?”
這一次,迪恩慢慢抬頭。
“他?”
迪恩淡淡道:“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迪恩笑了。
他緩緩舉起手臂,指著泰爾斯。
“你。”
“你也很可疑,不是么?”
“一個人自北而來,蹊蹺地倒在荒漠里,”迪恩歪過腦袋,目光掃視著泰爾斯:“手里捏著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會擁有的軍用弩,和一把削鐵如泥的鋒利匕首。”
泰爾斯覺得自己的背部和腰間都恍惚一緊。
“你的言行舉止很正統,很客氣,很注意細節,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這也是前幾天里,其他人都不想跟你說話的原因嗯,也許快繩除外,他就是個被大海嚇怕了的愣頭青。”
“而你很聰明,至少你編造出來的身世,不得不說很符合你的言行,乍看之下,還挺有道理。”
迪恩冷笑一聲。
“但是讓我奇怪的是,你和大部分的貴族都不一樣。”
“無論是滾燙的沙地還是冰冷的堅巖上,你都能毫無障礙地躺下,輕而易舉地入眠;風干了幾個月的肉干,硬得咬不開的粗面包,帶著腥臭味的燉菜,烤得發糊的食物,無論多難吃的東西,你都順暢自如地下咽,習以為常地食用。”
“就像你早就習慣了一樣。”
“至少,不像是我所認識的,那些城堡里的大人們。”
“所以,要么你出身的門庭是暴發戶家族,還來不及變成城堡里那些一代比一代愚蠢和自私的大混蛋,”迪恩瞇起眼睛,表情肅穆:
“要么你的家族里肯定有著某位靠經驗或學識,時間或閱歷沉淀出來的明理睿智之人,他選擇用殘酷的風霜把下一代塑造成男子漢,而非用食物與圍欄把你養成肥種豬。”
泰爾斯紋絲不動,靜靜聆聽。
“而懷亞卡索?”
迪恩嗤笑出聲,望著泰爾斯的目光卻冰冷如故:“下一次,你告訴另一個北地人名字的時候,最好別跟‘星辰狡狐’基爾伯特卡索用同樣的姓氏。”
泰爾斯微微一動。
“當年在斷龍要塞,那個星辰男人孤身而來,頂著埃克斯特共舉國王外加六位大公的憤目光,侃侃而談,來回激辯,最后簽訂和約的時候,他可是名氣不小。”
迪恩翹起嘴角。
“抱歉,”泰爾斯懊悔地搖搖頭:“第一次離家出走,很多事情都是突然遭遇,有些緊張。”
迪恩眼神一閃。
“所以,你又是誰呢?”他悄聲問道。
“區區十幾歲,卻具備不一般的敏捷身手和犀利反應我懷疑那是終結之力在初次面對恐怖的獸人時還能堅持不尿褲子的‘成年禮殺手’,賽卡?”
迪恩低下頭,把表情淹沒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照湯姆丁所說的,那些星辰騎兵,他們是在追捕你嗎?”
泰爾斯緩緩地呼吸著。
他捏緊拳頭,旋即輕輕放下。
“聽著,我沒想把事情搞得這么復雜,”星辰王子展開手掌,用自己最冷靜和嚴肅的口吻道:“我本來可以早早找到刃牙營地的軍隊,讓他們動手…但我沒有,我等到了現在。”
迪恩輕輕點頭,嘴角扯出微笑。
“所以你確實身份不小,跟這個官方也關系匪淺,”光頭的雇傭兵嗤之以鼻:“但你隱姓埋名到現在,就只是為了我?”
泰爾斯沒有理會對方的話語。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個簡單的問題,迪恩。”他淡淡道。
迪恩饒有意趣地盯著他。
“巧了,”雇傭兵點點頭:“我也是,懷亞。”
沉默。
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兩人在昏暗密閉的房子里默默對視著。
直到泰爾斯再度開口。
“所以,迪恩,”星辰的王子清了清嗓子,終于嚴肅謹慎地問出最后的問題:
“你是摩拉爾沃爾頓嗎?”
“那個在六年前逃出龍霄城的任性王子?”
迪恩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甚至連一絲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他只是冷冷地盯著泰爾斯。
“你呢,懷亞,”他緩聲開口,輕輕抬頭,讓月光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
“我該叫你泰爾斯璨星嗎?”
泰爾斯繃緊了身上的肌肉。
“讓整個埃克斯特地動山搖,讓龍霄城改天換地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