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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翻牌

  “相信你?唯一的路?沒有更好的選擇?”

  凱瑟爾王咀嚼著這幾個字眼,若有所思。

  泰爾斯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死死盯著國王。

  國王停頓了一會兒,發出冷笑。

  “哈哈哈哈…”

  笑聲瘆人,周圍的燈火也隨之搖曳。

  泰爾斯不知不覺捏緊了拳頭,只覺胸口沉悶,周圍的空氣也沉重不堪。

  但是他無路可退。

  笑聲慢慢消失。

  “據我所見,星湖堡的泰爾斯公爵,”鐵腕王的語氣歸于平靜,卻越發嚇人:

  “王冠不在你頭上。”

  王冠。

  一股莫名的心悸襲來,讓泰爾斯呼吸微亂。

  “就算不走這條路,”國王淡淡道:

  “王國的車輪,也注定不會停下。”

  少年用拳頭壓住桌子,感受著拳面傳來的壓迫與疼痛,以及獄河之罪的詭異躁動。

  他知道對方在乎什么。

  他知道。

  或者,他以為他知道?

  泰爾斯深吸幾口氣,抬起頭來:

  “當然,你才是星辰全境的至高國王。”

  鐵腕王面無表情。

  “你盡可以對我置之不理,對西荒嗤之以鼻,對這個提議一票否決。”

  泰爾斯調整好心情,轉移主題。

  “反正你底氣十足,手里的牌更不止‘沙王’一副。”

  他指向桌上的信件,維持語氣的平穩:

  “就像你可以威脅詹恩來代替西荒,逼南岸領給你拉車,換個地方,再行其事。”

  凱瑟爾王不屑嗤聲。

  “可是代價呢?”

  下一秒,泰爾斯話鋒一轉:

  “為了執行‘沙王’,父親,你已經投入了多少成本,付出了多少代價?”

  聽著泰爾斯的話,凱瑟爾王的眉頭輕輕皺起。

  “無論是花費不貲的前期準備,還是規模驚人的王室常備軍,抑或是經營了十幾年的西部前線…”

  王子不慌不忙,娓娓道來:

  “人力物力,財力精力,包括幕后的政治博弈,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兒,就連時機也太罕見了——可不是年年都有一個倒霉王子流落在外,方便你拿來當借口和誘餌的。”

  國王冷哼一聲。

  “若是你計劃成功,坐收巨利,那這些成本都不算什么,可是現在,現在嘛…”

  泰爾斯停頓了一下,看向對方。

  凱瑟爾王抿起嘴唇,臉色緊繃。

  “我猜,裘可總管之所以在御前會議哭窮,財稅廳之所以預算不足,”泰爾斯向著議事桌張開雙臂:

  “究其根本,還是你為了‘沙王’調動常備軍遠征,窮兵黷武,耗空了國庫?”

  那一瞬間,凱瑟爾王倏然抬眼,目光銳利如有實質,向泰爾斯寸寸逼來。

  室內的氣氛無比壓抑。

  “那個籌碼,那個艾莫雷家的孤女。”

  幾秒后,國王冷冷開口:

  “她在哪里?”

  少年吐出一口氣,向詹恩的信件瞥了一眼:

  “這么說,父親,你并不甘心,并不想就這樣白白放棄掉‘沙王’的努力,自我否定,前功盡棄。”

  鐵腕王的眼神越來越冷。

  但泰爾斯的語氣也越發嚴厲,他頂住壓力,堅持著把話說完:

  “否則,父親,你所謂的‘沙王’計劃,便無異于一意孤行的暴政惡舉。”

  “得不償失,貽害王國。”

  “罪在千秋。”

  那一刻,凱瑟爾王目中寒芒到達頂峰,無以復加。

  室內的不滅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在這一秒里急急閃爍,就像在瑟瑟發抖。

  “看來,法肯豪茲送你的那柄劍,是真的很好用。”

  國王一字一頓,意味深長且不祥:

  “讓你狂妄自大,有恃無恐。”

  但王子只是苦笑一聲,沒有理會國王的暗示。

  “可這還沒完呢。”

  鐵腕王的眼神鎖死在泰爾斯身上,幾乎要把他釘穿。

  泰爾斯朗聲道:

  “繼‘沙王’功敗垂成之后…”

  “王室常備軍奪回刃牙營地,卸甲收兵,偃旗息鼓。”

  “西荒人垂頭喪氣退回老家,灰頭土臉,自認倒霉。”

  “第二王子則平安到達王都,父子團聚,封公進爵。”

  “這些風平浪靜的表象,把王國的絕大多數人都蒙在鼓里:他們安睡夢中,不知真相。”

  泰爾斯瞇起眼睛:

  “然而父親,你還有法肯豪茲——如果他是唯一一個——你們都心知肚明‘沙王’的潛流,心知肚明幾個月前發生了什么,又沒發生些什么。”

  凱瑟爾王不言不語,唯有目光幽幽,映出燈火的倒影。

  “你們都在擦肩而過時,看到了彼此身后的利刃。”

  “只是雙方都演技高超,足夠克制,才能故作不知,笑臉相迎,維持著最虛偽的和平,最脆弱的默契。”

  泰爾斯的雙掌重重撐上桌面,震得周圍的不滅燈一陣閃爍。

  “相信我,父親,這已是復興宮和西荒之間的最后一級臺階了。”

  “身后,就是萬丈深淵。”

  王子死死盯著國王:

  “再下一次,就沒有這么走運了。”

  凱瑟爾王垂下了眼眸,未知心中所想。

  他身后的一盞不滅燈黯淡下來,將國王的側臉拉入黑暗。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肅色道:

  “真到那時,你再想剝奪西荒諸侯的軍隊,進駐擴編王室常備軍,代價都只會更加高昂,場面也唯有愈發難看。”

  凱瑟爾王沒有回應。

  他只是默默轉過頭,把側臉埋入沒有燈光的暗處。

  “承認吧,父親。”

  “‘沙王’的失敗,留下了一個大爛攤子,把你和西荒都推上懸崖,你們再無回旋余地——除非你徹底放棄向西荒伸手。”

  泰爾斯停頓下來,給對方也給自己思考的時間。

  就在此時。

  “誰?”

  國王的聲音幽幽響起,似有若無。

  “什么?”

  泰爾斯疑惑不解:

  “什么誰?”

  凱瑟爾王表情復雜。

  “你早上離開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女人。”

  女人。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你那時渾渾噩噩,魂不守舍,”國王冷冷道,光與影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根本沒有現在的自信和膽量。”

  “王國,政治,所有這些事情,被女人沖昏頭腦的你,今晨都并不在乎,遑論舍身闖宮,御前進言。”

  凱瑟爾王微微前傾,耐人尋味地盯著泰爾斯:

  “在宮外,是什么改變了你?”

  泰爾斯一怔。

  什么改變了我?

  他回過神了,咬牙道:

  “那不重要,”泰爾斯竭力讓自己聽上去更加真摯:

  “重要的是,父親。”

  “現在,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們有了另一個選擇。”

  凱瑟爾王抿起嘴唇。

  泰爾斯壓制住不安分的終結之力,放緩語氣,試探著道:

  “法肯豪茲率先退后一步,為此奉上了最有力的籌碼,足以鉗制西荒人。”

  凱瑟爾王扭過頭,不爽哼聲:

  “艾莫雷。”

  王子點點頭,死死盯著國王:

  “接受它,不說大賺特賺,至少有機會彌補‘沙王’的巨額損失。”

  “接受它,也許沒法一勞永逸,但能最大限度避免最糟糕的后果。”

  “接受它,讓我出面溝通,給我們一個機會,也給西荒一個臺階。”

  國王輕聲哼笑,不置可否。

  “請相信我,不論從現實上看,還是從長遠來看,這都是唯一的路途,也是最高效、最容易、最和平,更是最接近成功的路途。”

  泰爾斯的話不知不覺中急切起來:

  “若你還想完成‘沙王’,父親,至少不讓它變成爛攤子,那這就不僅是最好的選擇。”

  “更是最后的選擇。”

  泰爾斯直直望向國王:

  “父親,為了王國,別一味沖動賭氣,也別拖到病入膏肓。”

  “讓我來做,現在就了結它,現在。”

  “在一切都太遲之前。”

  話音落下,凱瑟爾王沒有馬上回答。

  他細細地打量著泰爾斯,似要把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看清楚。

  這讓泰爾斯心中忐忑。

  很好。

  泰爾斯觀察著國王的反應,默默給自己打氣。

  這確實是他在乎的事情。

  至少,他還在乎。

  幸好,他還在乎。

  希望,他還在乎。

  十幾秒后,國王才輕哼一聲。

  “天花亂墜,口若懸河。”

  凱瑟爾王換了個坐姿,輕聲吐字:

  “但是你避重就輕,漏過了最關鍵的那一點。”

  泰爾斯心中一凜。

  國王側過頭顱,語氣玩味:

  “那就是:即便我接受這個提議,那‘沙王’又有什么必要,非得由你來執行呢?”

  “泰爾斯公爵?”

  那一秒,泰爾斯眼皮一跳。

  他下意識地按住膝蓋。

  “因為,因為法肯豪茲把籌碼給了我。”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迎接國王的目光:

  “而我,作為介紹人、中間人與擔保人,總得有些傭金報酬吧?”

  凱瑟爾王輕哼一聲。

  “所以,這其實是一次交易。”

  國王盯著泰爾斯,語氣越發危險,:

  “法肯豪茲和我之間的…兩方交易。”

  交易。

  泰爾斯握緊拳頭。

  “你可以這么理解。”

  “但是我的存在,正是法肯豪茲接受交易的條件之一。”

  “從這次交易里,你會得到,我是說,逐步得到西荒,實現‘沙王’,”王子努力尋找著邏輯,試圖說服國王:

  “代價只是…”

  下一秒,凱瑟爾王倏然抬頭,雙目如電,把泰爾斯的話噎在嘴里。

  “不,”國王輕聲開口,令人不禁背脊生寒:

  “你不是什么擔保或中介。”

  凱瑟爾眼神如劍,直刺泰爾斯:

  “你,你才是交易的真正籌碼。”

  “泰爾斯·璨星。”

  “王座繼承人。”

  泰爾斯呼吸一滯。

  “這筆交易里,我把你交給他,”國王慢條斯理,但每一個字都讓人不安:“他才把西荒交給我。”

  “不是么。”

  泰爾斯緊緊蹙眉。

  該死。

  他不會放過這個。

  “聽著,父親。”

  他只得重新開始組織語言: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

  泰爾斯絞盡腦汁:

  “但請放寬心,我不會插手具體的事務,不會參與任何一份政令的出臺,不會碰哪怕一個士兵的檔案,我只負責與西荒人洽談判——不會太復雜,甚至只要一封信,提一提這個籌碼,再加上法肯豪茲從中配合,他們很快就會明白利害得失。”

  “剩下的所有事情,都由你來——”

  就在此時,國王突然高聲開口,打斷王子:

  “而人們就會明白!”

  泰爾斯一陣錯愕,只見凱瑟爾王不知何時坐正了身體,面上光影重疊,明暗交織。

  “人們會明白,在復興宮里,除國王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國王的重音咬在“另一個人”上,令泰爾斯不禁呼吸一窒。

  “無論他們在國王那里碰到了任何難題,任何。”

  “只要找到了這個人…”

  凱瑟爾王緊緊地盯著泰爾斯,像是隔空扼住了他的脖頸:

  “那代價就不會如此高昂,場面就不會那么難看。”

  國王王瞇起眼睛,語調令人不寒而栗:

  “因為他手中有劍。”

  “可抗王冠。”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凱瑟爾王的話仍在繼續,一字一句,仿佛都帶著劇毒:

  “未來的…泰爾斯一世?”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思維凝固了。

  “所以,這也是你在乎的嗎?”

  幾秒后,泰爾斯恍惚地呼吸兩口,艱難開口。

  “無論是封掉了閔迪思廳,審查我的衛隊,還是召我進宮敲打警告,也是為了這個?”

  “告訴所有人——宮里沒有‘另一個人’?”

  凱瑟爾王沒有回答,只是冷哼一聲,仰靠上椅背。

  “交出那個孤女,那個籌碼。”

  鐵腕王的目光犀利起來,言語嚴厲,斬釘截鐵:

  “至于你闖宮謀逆,當誅之罪,”

  “便既往不究。”

  泰爾斯抬起頭,心情復雜地望著國王。

  “如你所言,”凱瑟爾王閉上眼睛,神態安然:“在一切都太遲之前。”

  “了結它。”

  泰爾斯按捺住滿心的憤懣,咬牙道:

  “可是,由我出面,聯絡西荒人的事情…”

  但凱瑟爾王只是輕輕地舉起一根手指。

  止住了泰爾斯的話頭。

  “忘了它吧。”

  國王面無表情,輕聲道:

  “為了你自己好,交出那個孤女后,你什么都不用做,不必出面,遑論插手。”

  “繼續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星湖公爵。”

  泰爾斯心頭微涼。

  “就這樣。”

  國王冷冷道:

  “別講條件。”

  “更別擋道。”

  擋道。

  下一秒,國王睜開眼眸,話鋒一轉:

  “那樣,你在閔迪思廳的那幫衛兵…”

  “以及那些忠心耿耿,跟著你闖宮造反的蠢貨…”

  聽著對方隱含威脅的話語,泰爾斯眼皮一跳。

  只聽凱瑟爾王輕聲道:

  “就不用被‘換掉’。”

  換掉。

  兩人齊齊沉入沉默,巴拉德室恢復了安靜。

  泰爾斯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從他提出這個提議開始,對方從始至終所在乎的事情。

  這讓他有些疲憊。

  “我不明白,”泰爾斯低下頭,嗤笑道:

  “你也好,法肯豪茲也罷,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看得到——那頂王冠?”

  凱瑟爾王向他瞥來。

  “它真的有那么神秘貴重,足以俘獲所有人的靈魂?”

  “我們在說的,明明是王國的未來,”泰爾斯抬頭揚眉,言語不忿:

  “而你,你到底是為星辰而生,還是為王冠而活?”

  凱瑟爾王聞言,毫不在意地輕哼一聲,勾起嘴角。

  “你不明白,也許是因為…”

  “它還不在你頭上。”

  泰爾斯咬緊牙關。

  下一秒,國王神色一厲。

  “我再問一次:艾莫雷家的孤女,她在哪里?”

  泰爾斯咬緊了牙齒,無視對方語氣中的隱隱威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沒法說服他。

  至少不是以這種方式。

  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他要…付出更多。

  甚至他自己。

  想到這里,泰爾斯閉上眼睛,旋復睜開。

  “如果我說‘不’呢。”

  國王抬起眼神,語氣玩味:

  “不?”

  泰爾斯昂首挺胸,神色凜然。

  “沒錯。”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條件,”王子的態度強硬起來:

  “那就沒有交易,沒有籌碼,沒有什么艾莫雷的孤女,沒有西荒人的退讓就范,也沒有法肯豪茲的主動配合了。”

  泰爾斯怒哼一聲:

  “跟你的西荒說再見吧。”

  國王的瞳孔微微縮緊。

  “那你闖宮謀反,將不再有赦罪豁免。”

  “對!”

  泰爾斯毫不猶豫地還口:

  “但是你,父親,你將承受‘沙王’失敗的巨創與耗損,陷入西荒事不可為的困局,與你心中所愿漸行漸遠。”

  國王皺起眉頭。

  泰爾斯停頓一下,輕笑道:

  “當然,以鐵腕王的性格手段,你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你一定會想出新的法子修理西荒,坑蒙拐騙,巧取豪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說到這里,泰爾斯肅顏正色:

  “然后,你會在下一次失敗的一意孤行里,滑落深淵,引爆西荒。”

  “就像引爆永世油桶。”

  泰爾斯壓低頭顱,冷冷瞥著凱瑟爾王:

  “相信我,我見過,那場面很難忘。”

  鐵腕王目色一寒:

  “你在威脅我?”

  “不,”泰爾斯哼笑一聲,搖搖頭:

  “我只是向你展示:凱瑟爾·璨星五世的未來統治。”

  泰爾斯笑容消失:

  “西荒只是一個開始,等到它局勢失控,徹底無法收拾的時候…”

  “你會最終點燃——整個王國。”

  凱瑟爾王的表情越發難看。

  “告訴我,父親,你真的想在自己的時代里…”

  泰爾斯頓了一下。

  他凝視著國王,深吸一口氣,逐字逐句地道:“見到下一個——”

  “血色之年嗎?”

  血色之年。

  話音落下。

  室內寂靜無聲。

  凱瑟爾王沉默不言,更紋絲不動。

  唯有一雙眼睛幽幽地望向虛空,映出燈火。

  好像渾不在意。

  而泰爾斯咄咄逼人地凝視著他。

  直到下一秒。

  “你問錯了人。”

  國王的聲音幽幽響起。

  “畢竟,你才是手握籌碼的那個人。”

  下個瞬間,泰爾斯渾身一個激靈,只覺獄河之罪在血管里憤怒地低吼,帶來如芒在背的刺痛感。

  令他坐立不安。

  “你應該問你自己:如果我不接受你的條件,如果我不愿意予你王冠之重,”國王的話很慢,也很瘆人:

  “那你就寧愿把籌碼攥死在手里,袖手旁觀…”

  “眼睜睜看著星辰墜地,王國燃燒?”

  泰爾斯死死按捺住終結之力,卻不禁一怔。

  凱瑟爾王微低額頭,目光射來,有若劍刃抵身。

  “告訴我,泰爾斯·璨星。”

  泰爾斯強迫自己與他對視,卻仍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喉嚨。

  “你想在有生之年,親眼見證血色之年嗎?”

  國王輕描淡寫地道:

  “相信我,我見過。”

  “那場面很難忘。”

  泰爾斯呼吸一滯,正待反駁,卻欲言又止。

  國王冷笑起來。

  “看,如果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為星辰而生’,那這問題你就不該猶豫。”

  “至于‘沙王’是不是由你來執行,你也不該在乎。”

  泰爾斯聞言一怔,竟不知何以作答。

  “所以,這將是我最后一次問你,”國王的聲音逐漸強硬起來,不再淡然,像是利刃出鞘,“也是你最后的機會。”

  “那個籌碼,那個艾莫雷的孤女。”

  “在哪里?”

  泰爾斯垂下了頭,咬緊嘴唇。

  不夠。

  還不夠。

  凱瑟爾王不會接受自己的條件。

  他不會容忍任何超乎掌控的“交易”。

  更不會允許王冠之上,出現哪怕一點瑕疵。

  王國,利害,哪怕是血色之年,這些都不足以說服凱瑟爾王。

  不足以說服——鐵腕王。

  花言巧語,威逼利誘,全都無效。

  他要做到更多。

  更多。

  更多!

  獄河之罪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心情,洶涌而來,溢滿全身。

  如果你要進入這個圈子,泰爾斯,乃至爬到頂端。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首稱臣,開放你的身心,讓他們的世界和觀念,統治你的全部,把你變成你自己也認不出來的模樣,只有這樣,你才能開始玩這個游戲,才能玩得風生水起。

  俯首稱臣。

  開放身心。

  變成…自己也認不出來的模樣。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打出這張牌。

  即便它意味著萬劫不復。

  在獄河之罪興奮地咆哮聲中,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父親,聽著…”

  但下一秒,他的父親輕哼一聲,搖頭打斷了他: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子。”

  凱瑟爾王眼神一動,吐出一個名字:

  “拜拉爾。”

  泰爾斯一愣:

  “什么?”

  國王輕輕地摩挲手背,思索著道:

  “那個闖宴決斗的刺客,是叫這個名字吧?”

  泰爾斯握緊了拳頭。

  拜拉爾。

  什么?

  “我猜,因為法肯豪茲送了你那把劍,那個籌碼,那個孤女,你才變得有恃無恐,底氣十足,膽敢以闖宮謀逆來達成目的。”

  凱瑟爾王收起了語氣里的嚴厲,恢復平靜:

  “但你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至少離開這里的時候還不是:你出宮前后,判若兩人。”

  “那這個讓你神氣起來的籌碼,只能是你出宮的這段時間里,得到的。”

  那個瞬間,泰爾斯心中一震。

  “至于那個闖宴決斗的刺客。”

  凱瑟爾王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專心地摩挲手背:

  “他恰巧是今天你出宮后,在秘科見過的人之一。”

  “也恰巧是少數能跟你攀談王國政治的人,還恰巧來自西荒。”

  “那個艾莫雷的孤女,還有四目頭骨,他們也恰巧來自西荒。”

  “米迪爾生前說過:政治沒有巧合。”

  那個瞬間,泰爾斯大腦一僵。

  什么…

  凱瑟爾王抬起頭,看著他的樣子,冷笑一聲:

  “所以這就是為什么,在你的歸國宴會上,那個刺客在失敗之后不愿自殺,而是放下了武器。”

  國王盯著他,像是按住獵物的獵手:

  “因為他指望你。”

  “指望那個出了名慈悲心腸的泰爾斯王子,事后回去找他。”

  “好把法肯豪茲真正的利劍,能夠掀翻西荒的籌碼——艾莫雷的孤女——交給你。”

  泰爾斯強迫著自己維持住表情,卻不知不覺冷汗淋漓。

  國王目色一厲:

  “而且,只給你一人。”

  “以向我發難。”

  “覆局翻盤。”

  聽到這里,泰爾斯呼吸紊亂。

  不可能。

  他的籌碼,他唯一能拿來與凱瑟爾王討價還價的牌面…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對手翻開了?

  國王輕笑一聲,不再看向泰爾斯。

  好像后者不再重要。

  “沒關系,莫拉特會從他嘴里撬出一切的。”

  凱瑟爾王悠然道:

  “包括那個孤女。”

  撬出一切。

  泰爾斯的瞳孔慢慢放大。

  拜拉爾。

  安克·拜拉爾。

  謝謝您,殿下。

  謝謝您還愿意到這里來,來聆聽我的聲音——或者遺言。

  這兒雖沒有陽光,可也不是那么黑,是吧。

  想到這里,泰爾斯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咬住牙齒:

  “不,你錯了。法肯豪茲跟我有秘密的聯絡渠道…”

  “那就是其他人,”凱瑟爾五世毫不猶豫地打斷他:“其他你出宮后遇到的人。”

  “無所謂,知道這個孤女活著就夠了。”

  國王看也不看他:

  “你出宮遇到的人也罷,去過的地方也好,秘科會知道該怎么做的。”

  遇到的人。

  去過的地方。

  莉莉安,燕妮,廢屋…

  泰爾斯難以置信,他的呼吸漸漸僵硬。

  凱瑟爾王挑起眉頭,語氣輕松:

  “放心,那個孤女,她很快就會在王室的支持下,恢復頭銜,成為艾莫雷女男爵。”

  “她的姓氏,注定要名留青史。”

  國王玩味地道:

  “她父親若死后有知,也許會為之自豪?”

  名留青史。

  泰爾斯一陣恍惚。

  那么,殿下,代價是什么呢?

  拜拉爾家將成為背主之徒,眾矢之的。

  蒂娜,她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泰爾斯猛地抬頭!

  在獄河之罪的催動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懣涌上胸口。

  少年不再掩飾,而是憤怒地瞪向國王。

  “你根本沒認真聽我說話,對么?”

  泰爾斯咬緊牙關,憤然發聲:

  “你跟我談了這么久,只是想搞清楚,我是從哪里知道艾莫雷孤女一事。”

  凱瑟爾王毫不在意地輕嗤一聲。

  “謝謝你,孩子,但你的任務完成了。”

  “順便一句,無論是誰跟著你演了這出鬧劇,”國王話語平靜,卻句句誅心:“他們都會付出代價。”

  “為你的愚行。”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

  懷亞,羅爾夫,D.D,哥洛佛,還有被自己騙來的科恩…

  “你不能這么做。”王子艱難地道。

  “記得嗎,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很多次機會。”

  凱瑟爾王甚至不去看他,冷漠回應:

  “是你自己放棄的。”

  鐵腕王輕輕地伸手,撥向桌上的搖柄,通知外面的人。

  “現在,滾出我的會議室。”

  他用低沉的嗓音,為整場談話下達定論:

  “去問問瑪里科先鋒官:擅自闖宮,冒犯國王,該挨多少鞭。”

  那一刻,泰爾斯只覺徹骨寒涼。

  西荒領,荒墟,浮沙宮。

  “喲,傷疤漢,過來過來,陪我下棋!”

  窗邊的法肯豪茲公爵緊了緊披風,向著廊柱后的荒骨人招了招手。

  高大強壯的荒骨人轉過頭來,向公爵靠近,帶動一頭的小辮子來回甩動。

  一個年輕些的衛兵望著荒骨人身上鋸齒狀的紋身,警惕地把手按上劍柄,卻被另一個年長的衛兵按住。

  荒骨人走過這個滿臉緊張的年輕衛兵,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習以為常。

  他來到西荒公爵面前,粗魯地把屁股砸到椅子上,看著兩人之間的棋盤,皺起眉頭。

  法肯豪茲高興地伸手示意。

  荒骨人搖搖頭,話語僵硬而難聽:

  “高赫,不會。”

  法肯豪茲嘆了口氣,連忙擺手:

  “我知道,我知道,不然我找你干嘛?”

  高赫愣了一下,看看棋盤,又看看公爵,一臉鄙視。

  他指指窗外風沙里的月亮:

  “小鴉頭,走,追。”

  高赫的話語難聽難懂,但法肯豪茲似乎毫無礙難,他搖搖頭。

  “不了不了,讓德勒走吧,他得趕回翼堡準備要務,”公爵痛心疾首地看著一下午的勝負記錄本:

  “再說了,追他回來干嘛,我又下不過他。”

  “小小骨崽,在,追。”

  “我兒子的棋藝是我教的,跟他下…沒意思。”

  法肯豪茲大手一拍:

  “來,下棋!”

  高赫怒哼一聲,伸出手,胡亂動了一下棋子。

  “哎呀,傷疤漢你怎么能先動王后呢,不是這么走的,不過沒關系,你看,我這就把它吃掉了…”

  “哼。”

  “嘖嘖嘖,你這一步就不高明了,等于送子給我吃啊,啪嗒!哈哈哈!”

  “高赫,不懂。”

  “不懂沒關系,輸多了就懂了…”

  “高赫,飯。”

  “別走啊,要吃啥喝啥讓仆人給你送,來來來,你看我一步…”

  “高赫,殺人!”

  “哎喲喲,別生氣嘛傷疤漢,下個棋而已,勝負不重要…”

  一來一回間,法肯豪茲下得不亦樂乎,不多時,棋盤上已經擺滿了高赫被吃掉的棋子。

  最后一步下完,公爵心滿意足地抓著高赫的手,推倒后者的國王,仰倒在椅子上,長聲喟嘆:

  “啊,好久沒有這么暢快淋漓的大勝了!爽!爽!爽!”

  法肯豪茲靠在椅子上,搖頭晃腦。

  但是荒骨人卻緊緊盯著一臉滿足的法肯豪茲,悶聲道:

  “骨頭崽,殺人。”

  此言一出,法肯豪茲的笑容瞬間消失。

  公爵離開椅背,冷冷地看向荒骨人,面容惡心可怖。

  而高赫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幾秒后,西荒公爵撲哧一笑,擺手道:

  “胡說八道,我這下棋呢,沒事殺什么人啊。”

  但是高赫搖了搖頭,眼神變得可怕起來。

  周圍的衛兵心有所感,一陣不適。

  “骨頭崽,”荒骨人嚴肅地道:

  “殺人,大殺人。”

  法肯豪茲的笑容再次凝固了。

  他指向高赫,搖頭道:

  “你…”

  “骨頭崽,騙,”高赫咬起牙齒,一瞬間變得面貌猙獰:

  “高赫,殺人!殺人!”

  荒骨人的反常,讓周圍的公爵近衛們緊張起來,直到法肯豪茲揚揚手,示意無事。

  荒墟的領主嘆了口氣。

  “好吧,我說實話,”法肯豪茲支住棋盤,目光深遠:

  “我是有些煩躁。”

  也只有你才能看出來,傷疤漢。

  西荒守護公爵出神地望著窗外:

  “你知道,等待的時候,最是磨人了。”

  高赫露出殘忍的笑容:

  “殺人?”

  公爵不屑搖頭:

  “哦,殺人也開心不起來!”

  高赫顯然很失望,他嘟囔了一句,掃興地起身離開。

  “告訴我,傷疤漢。”

  在高赫轉身的時候,法肯豪茲突然開口:

  “你賭過嗎?就是…出錢,說一件事情,你說對了,就贏錢?”

  荒骨人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搖搖頭:

  “高赫,不。”

  “至少你見別人賭過吧,”法肯豪茲嘆息道:

  “我是說,在你打開戰俘欄,背著我逃出剎拉倫部之前?”

  高赫仔細地思索一陣,眉頭漸緊。

  法肯豪茲見他這副模樣,無奈道:“好吧,我也不為難你…”

  “五十八個遷水期以前,”高赫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卡利格里,獸籠。”

  “盧瑪,賭。”

  法肯豪茲表情一變,饒有興趣地拍拍眼前的桌子。

  高赫重新坐了下來。

  “好吧,所以,是你們部族去卡利格里的時候,玩了獸籠…你的兄弟賭了誰?部族戰士?奴隸?流放者?沙盜?還是野獸?”

  荒骨人目露冷色:

  “高赫,殺人。”

  法肯豪茲眼前一亮:

  “哈,你兄弟下注,你親自下場,決斗殺人?”

  高赫點點頭。

  “看看你這剎紋,你贏——殺了多少?”

  高赫站起身來,扒開側背的衣物,如數家珍地點出幾個鋸齒狀的紋身。

  “八個?哇哦!”

  法肯豪茲感嘆道:“我猜你們發財了?”

  但是高赫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盧瑪,輸。”

  “什么?”

  法肯豪茲皺眉不解:

  “但你還活著啊,你兄弟怎么輸的,下錯注了?”

  高赫的表情黯淡下來。

  “部爵,賭,血刺蜥。”

  法肯豪茲的笑容也漸漸消退了。

  “哦,你的部爵下令,讓你們兄弟手足,捉對廝殺。”

  公爵嘆息道:

  “這可是重頭戲,我猜,他想引來重注,賺筆大的。”

  高赫咬起牙齒,臉頰發抖:

  “盧瑪,不。”

  “高赫,不。”

  法肯豪茲點點頭:

  “當然,你們拒絕了,所以只能賠錢?”

  荒骨人頓住了。

  好一陣子,他才艱難抬頭:

  “部爵,殺人。籠主,殺人。圣酋,殺人。部族,大殺人。沙仆,大大殺人。”

  公爵聳聳肩:

  “是啊,我猜也是,大家都很不爽,尤其是那些下了注的人們——我聽某人說過。”

  他輕哼一聲:

  “你的部爵擺了獸籠,興許還收了注,卻沒完成決斗,一定賠慘了吧。”

  高赫沒有說話。

  荒骨人只是搖了搖頭,目光可怕:“部爵,窮。”

  “盧瑪,賠,命。”

  法肯豪茲一頓。

  高赫咬緊牙齒發著抖,抬起頭來:

  “高赫,罰,活。”

  西荒公爵沒有說話。

  他只是嘆出一口氣,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高赫扭過頭,向著看不見虛空露出猙獰的表情。

  “啊,我想起來了,你的混蛋老部爵,”法肯豪茲眉頭一動,恍然道:

  “就是后來那個被你從下往上,一斧子從雞把砍到肋骨,哀嚎到天亮才掛掉的倒霉蛋?”

  高赫哼了一聲,并不回答。

  法肯豪茲輕笑一聲:

  “干得好,傷疤漢,為你兄弟報仇了。”

  高赫不言不語,半晌之后,他突然抬頭。

  “骨頭崽,賭?”

  法肯豪茲一愣,明白過來,點點頭。

  “是啊,我也在賭,”公爵看向東方,嬉笑道:

  “賭另一場…血刺蜥。”

  高赫皺起眉頭。

  “嘖嘖嘖,”西荒公爵搖頭道:

  “下注下得,怎么說呢,足足六年啊。”

  法肯豪茲漸漸出神。

  荒骨人露出狠色:

  “高赫,殺人,骨頭崽,賭。”

  “當然,”法肯豪茲笑了:

  “如果是殺人,傷疤漢,我一定讓你去,下注在你身上。”

  “但是,不,不是。”

  公爵的眼神犀利起來:

  “我這場賭博的關鍵,不是殺人奪命。”

  “而是賭我那一位,在王都里的高赫,能不能豁出一切。”

  高赫露出不解的神情。

  “賭他,賭他愿不愿像你的兄弟一樣。”

  法肯豪茲公爵面色驟冷,他大手一揮,將桌上的棋子統統掃落:

  “賠自己的命。”

  “換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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