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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棋手

  在一片忙碌聲中,泰爾斯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手里的短劍,默默逆行,任由無數衛隊成員掠過身側。

  王子的身影點綴在一眾匆匆而去的森嚴甲胄之間,顯得孤單而離群。

  刺眼而突出。

  下一秒,仿佛禁令解除,沉寂已久的賓客人群轟動起來。

  聲浪蜂擁而起,喝彩、議論、掌聲、私語連綿不絕。

  “我的天,我發誓,這個宴會是我今年遇到最酷的事情…”

  “不愧是璨星,對么?讓我想起四十年前…咳咳咳…”

  “那可不,我跟你說,北極星還在北地那會兒…那叫一個,見王殺王,見大公殺大公啊…俺們麋鹿城老稀罕他了!”

  “記得,以后有任何人問起今天現場的事情,不許多嘴,只說是王室衛隊控制了場面…”

  “他的姿態真勇敢,啊,好仙妮,我悄悄給你說哦,我好想被殿下壓在墻壁上親吻啊…啊什么你也是?哼,不要臉!賤人!”

  “我跟你說,回去馬上入股玻璃商的同業公會,特別是酒具生產…”

  “不,聽我的,在復興宮作出任何反應之前,你不許再來閔迪思廳,不許評論今天的事情…”

  “趕在依諾莎那個賤人下手之前,我們要打聽到公爵殿下在北邊的生平細節,特別是他喜歡什么樣的女孩…”

  “果然還是擺脫不了北方佬的風格吧,跟你說,以后要小心點…”

  “馬麻,我也想去埃克斯特留學…啊?那不然,就做人質也可以啊!”

  “你記下了嗎?對,就按這個順序:鵪鶉蛋、烤鵝、萵苣,特別是萵苣…”

  “告訴你父親,把你們家放的所有高利貸全收尾了…損失?你他媽還在想損失?多伊爾就是前車之鑒!”

  “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我有膽量站在他的面前,直視他的眼睛’?”

  “不,回去之后提都不能提,特別是那個賭約…”

  仿佛大眾一時失去的熱情,終于在事態平息后重新回歸。

  “幸好,幸好,我的落日…那個該死的小人,我發誓,我發誓…”多伊爾男爵抱著自己的兒子和妻子,放肆痛哭,倒是把d.d搞得很尷尬。

  許多人重新以不同的目光,開始打量那位夾雜在眾多衛隊身影之間,背對著大廳的星辰王子。

  但泰爾斯只是不言不語。

  他輕輕抬起頭,看向國王離去之后,空空如也的最高席位。

  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被打擾,不容打擾。

  “行了,掌旗翼從這里接手…直接押去秘科,”沃格爾吩咐著押送安克的人手,又看了一眼出神的泰爾斯,表情復雜:

  “顯然,今晚很多人都得加班了。”

  很快,在各式各樣的目光下,安克被嚴陣以待的衛隊們押送離開,盡管他沒有掙扎,但押送隊伍的長度依然堪比一只儀仗隊。

  泰爾斯默默地聽著安克被押走的聲音,沒有去看他的眼神。

  另一邊,多伊爾一家大難得脫,喜極而泣。

  泰爾斯沒有反應。

  他的胸膛仿佛被壓上了一塊巨石,讓他難以反應。

  馬略斯示意哥洛佛去為公爵披上披風,卻被泰爾斯伸手止住。

  作為擁王黨人的中堅,戈德溫伯爵咳嗽一聲,走上前來,像長輩一樣慰問泰爾斯:

  “殿下,今晚辛苦您了…”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宴會就到此…”

  但泰爾斯突然開口:

  “抱歉,各位!”

  星湖公爵的突然高聲打斷了人們嗡嗡作響的議論。

  泰爾斯轉過身來。

  他面色深寒,讓所有人心中一凜。

  看著王子的表情,馬略斯略略皺眉。

  泰爾斯知道,不止一人告訴過他:笑容,才是最好的鎧甲。

  但北地人教會了他:

  只有鎧甲,不夠作戰。

  王子按下不知所措的戈德溫伯爵,走向人群。

  “我知道,也許今天,我的開場白太溫柔了。”

  泰爾斯的眼神含著前所未有的清冷:

  “容易讓人誤會。”

  宴會廳里徹底安靜下來。

  泰爾斯放低了聲音,但在寂靜的襯托下,他的話語無比清晰:

  “但是對于那些不了解我,或者不喜歡我我,乃至不愿意見到我的人…”

  泰爾斯陰沉著臉:

  “我不介意,重說一遍歡迎辭。”

  他輕輕踱步,銳利的眼神掠過每一位客人。

  讓人心生退意。

  “諸君!”

  泰爾斯忽然提高音量,從齒縫間咬出一度習慣,卻刻意忘記了的剛強與威懾:

  “吾乃泰爾斯!”

  他環視人群,眼神慍怒。

  “一個你們翻遍璨星家族的七百年系譜,也找不到的名字!”

  賓客們又是一陣私語,但很快在泰爾斯的眼神下消弭無形。

  泰爾斯低頭摩挲起手上的短劍,感受著它名貴的質材和不錯的手感,沉聲道:

  “所以,你們也許不知道…”

  “過去六年。”

  “我既非星辰王子,也非星湖公爵。”

  賓客們面面相覷。

  泰爾斯把玩著短劍,并不抬頭,但他的每一句話都低沉不已,讓賓客們下意識地豎起耳朵:

  “我親睹了諸侯相殘,努恩崩逝。”

  “我經歷過巨龍天降,災禍焚城。”

  “我見證了兵鋒變亂,查曼稱尊。”

  泰爾斯瞳孔一聚,猛地抬頭:

  “黑沙領恨我若死敵,龍霄城視我如災星!”

  他陡然寒聲,讓不少聽者一個激靈。

  泰爾斯大步上前,目光決絕,刺向每一個與他對視的人。

  人潮隨著他的靠近,下意識地退后。

  “而整個埃克斯特上下,千萬生靈,喚我名為——”

  話音尚在,泰爾斯倏地亮出短劍,狠狠扎進眼前的某張長桌!

  心悸的悶響中,泰爾斯放聲怒吼:

  “北極星!”

  在獄河之罪的幫助下,他的聲音回蕩在宴會廳里,激得燈火飄搖,人影閃爍。

  整個大廳里鴉雀無聲。

  數百人,包括許多身份高貴的大人物,此時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泰爾斯死死盯著桌上的劍刃,呼吸不定。

  一秒。

  兩秒。

  三秒。

  泰爾斯終于松開短劍。

  徒留劍柄微顫。

  但寂靜依舊徘徊不走,賓客仍然沉默不語。

  直到泰爾斯冷冷開口:

  “諸君,歡迎來到我的…閔迪思廳。”

  他回過頭,面無表情,寒聲作結:

  “愿你們玩得盡興。”

  “宴會結束。”

  沒有人動彈。

  直到馬略斯嘆出一口氣,走上前來,吩咐王室衛隊和閔迪思廳的衛兵們疏導秩序,勸退賓客。

  沃格爾和戈德溫伯爵也站出來,安排大家離去。

  宴會廳這才逐漸恢復了人氣,議論聲與腳步聲再度響起,卻有序得多,也低調得多,似乎刻意避開心情欠佳的星湖公爵。

  泰爾斯依舊站在大廳中,身后就是那柄攪和了他宴會的短劍。

  “我記得讓你去取警示者,”泰爾斯頭也不回,問著來到他身后,似乎有話要說的馬略斯:

  “怎么現在都沒取來?”

  馬略斯一邊向路過的賓客示意,替公爵向他們致以歉意,一邊毫不在意地答道:

  “那把劍藏在你書房里的鎖柜里,我沒有密碼。”

  泰爾斯微微一怔。

  “為什么剛剛不問我?”

  “因為,”馬略斯瞥了他身后的短劍一眼:

  “你從頭到尾,就沒想過會用那把劍。”

  泰爾斯先是一頓,隨后釋然而笑。

  “那你就不擔心,不擔心他會真的跟我決斗?”

  馬略斯輕聲一笑,舉起一直握著的拳頭,看向頭頂。

  泰爾斯也循著他的視線抬起頭。

  很快他就看見,在宴會廳上方的高處,五六位星湖衛隊的成員從陰影里出現,人人手執弓弩,機警地向他們望來。

  馬略斯緩緩放掉握了很久的拳頭。

  下一秒,陰影里的王室衛隊紛紛收起弓弩。

  “那是…你身邊的托萊多、摩根、伊塔里亞諾…”

  泰爾斯認出這些人,不禁訝然。

  “你臨時安排的狙殺小隊,”泰爾斯恍然道:

  “我怎么記得,沃格爾阻止你了?”

  馬略斯輕哼一聲,看向遠處與幾位貴族道別的沃格爾。

  “他以為他阻止我了。”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之前,你想過這么做的代價嗎?”馬略斯輕聲問道。

  泰爾斯搖頭:

  “沒有。”

  “現在呢?”

  泰爾斯心中一重,沉默下來。

  馬略斯沒說什么,表情淡漠依舊。

  大廳里的賓客們漸漸流動起來,不少人擠著向泰爾斯鞠躬作別,但更多人磨磨蹭蹭,似乎想要再多留戀一陣子。

  比如璨星七侍。

  “處理得很巧妙,殿下,不愧是卡索伯爵的得意門生。”

  這是璨星七侍的史陀男爵,他始終陰沉著臉,不知何想。

  “小人奸佞,竟放肆若此,”老邁的帕特森子爵不忿吭聲:

  “殿下,您須得銳意進取,以正視聽,否則這樣的鬼蜮計倆只會越發猖獗。”

  “此事非同小可,殿下保重。”

  艾德里安子爵的道別倒是簡潔明了。

  “殿下大恩,多伊爾家族無以為報…唯有…”

  這是哭哭啼啼的老男爵,但早在他展開演講之前,就被察言觀色的d.d一把拖走,臨走前還向泰爾斯告罪不已。

  “殿下,您為下屬出頭的義舉深入人心,”埃莉諾夫人領著她的兒子盧瑟前來道別,柔聲道:

  “仁厚之主,必有福報。”

  面對他們,泰爾斯均面無表情,最多微微頷首。

  直到瓦爾·亞倫德戴著鐐銬,在衛隊的押送下,來到他的面前。

  “你會成為麻煩的,孩子,”亞倫德公爵輕哼一聲,饒有興趣地盯著泰爾斯:

  “很多人的麻煩,大麻煩。”

  泰爾斯突然一動,他緩緩抬頭,逼視著對方:

  “比你還大?”

  瓦爾揚揚眉毛,笑了笑,沒說什么,就跟押送他的人吩咐:

  “走吧,我想念我的豪華單人間了。”

  瓦爾走后,七侍之一的洛薩諾·哥洛佛來到他面前:

  “鏡河與鴉啼鎮的積弊,殿下,絕非一時之累,也不只一地之例,必牽動多方,您在處理的時候,請多加留意。”

  泰爾斯點了點頭,心下木然。

  洛薩諾子爵微微一頓,他望了一眼在另一邊協調工作的哥洛佛。

  “我弟弟,嘉倫,他性子木訥,沉默寡言,工作往往廢寢忘食,不知休息,也很少回家,”洛薩諾復雜地望著弟弟:

  “請您定時放他回來休假,才能更好地服務王室。”

  泰爾斯眼神微動:

  “我會的。”

  洛薩諾點點頭,鞠躬離去。

  “就這么結束了?”

  泰爾斯回過頭,廓斯德·南垂斯特眨著他的獨眼,不以為然地看著王子。

  “不,”泰爾斯淡淡地道,努力不去想內心深處的一片陰霾:

  “這才剛剛開始。”

  廓斯德哼了一聲。

  “我很快就回峻林城。”

  崖地公爵勾起嘴角:“今晚,我給你帶來的禮物里有幾塊崖地的特色奇石,找幾個信得過的人,保管好了。”

  泰爾斯疑惑皺眉:

  “為什么?”

  “因為它們是軍用的信鴉定向石,”廓斯德毫不在意地道:

  “連接著幾只尚未在郵驛所備過案,連秘科都不知道的軍情信鴉。”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為什么剛剛不說?”

  廓斯德輕哼搖頭:

  “因為那時,你的宴會還沒開始。”

  他望了一眼在不遠處安排事務的馬略斯:

  “因為那時,你還不需要它。”

  泰爾斯一怔。

  但獨眼龍就此離去,毫不留戀。

  人影匆匆,道別聲聲,泰爾斯疲憊而漠然地看著今天這場“別開生面”的宴會到了尾聲。

  直到他看見其中的一個身影。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想起今夜的一切。

  他笑了。

  在賓客的嘈雜聲中,泰爾斯抬起頭,喊住那個準備離去的身影:

  “親愛的詹恩!”

  大廳里再度安靜,許多人停下腳步,望向這一邊。

  人群中,平易近人的鳶尾花公爵回過頭來。

  “殿下?”

  禮節得體,舉止優雅。

  泰爾斯看著他,突然道:

  “你忘了東西。”

  詹恩登時愕然:

  “東西?我不明…”

  但下一刻,他的臉色就變了。

  因為泰爾斯回過頭,毫不猶豫,反手抽出桌子里的短劍!

  當啷!

  金屬短劍飛過幾米,砸在石地上,響聲不絕于耳。

  引得旁人紛紛躲避。

  “你帶來的劍,”當著所有人的面,泰爾斯毫不遮掩,冷冷開口:

  “不拿回去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齊齊變色,震驚不已!

  大廳徹底安靜下來。

  詹恩眼眸微張,驚訝地望著他。

  泰爾斯與詹恩,在無數人的匆匆身影間,他們的目光毫無阻礙地越過人群,于空中相遇。

  很快,詹恩的目光褪去驚訝,留下冷厲。

  與泰爾斯針鋒相對。

  就像有默契一般,經過一陣驚恐戒懼的交頭接耳后,剩下的賓客們爭先恐后,成批成批地加速離開,就連沃格爾也不例外。

  如同此時此刻的宴會廳有瘟疫似的。

  不多時,大廳里的客人就離開得差不多了。

  馬略斯皺起眉頭,揮手讓同樣驚訝的王室衛隊們與仆役們離開,自己也默默退后。

  詹恩沉吟了幾秒,同樣回過頭,屏退他的老管家。

  “你知道,我這六年里,”

  泰爾斯輕笑一聲:

  “從龍霄城,從北方佬身上學到了什么嗎?”

  詹恩公爵微微蹙眉。

  他沒有說話,唯有表情越發嚴肅,不見方才的優雅從容。

  空曠的大廳里,泰爾斯輕聲開口,語氣漸見肅殺:

  “你操了他們。”

  泰爾斯死死盯著詹恩,眼神凌厲起來:

  “他們就操回你。”

  一片狼藉的宴會廳里,星湖公爵的聲音帶著令人心悸的冷酷,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唯有更重。”

  “更狠。”

  “更痛。”

  霎時間,宴會廳進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遙遙相對的兩人,以目光為劍,于空中對決。

  直到詹恩嘆出一口氣,嗤笑一聲。

  “你怎么發現的?”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皺起眉頭,向后一步,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盯著那柄短劍,思緒不明。

  “你告訴我的。”王子嘶聲道。

  “是么?”詹恩笑得越發開心,渾不在意:

  “什么時候?”

  幾秒后,泰爾斯抬起頭,重新望向詹恩,正色道:

  “現在。”

  看了一天的抗疫新聞,感覺神經過載,閾值到達極限,快熔斷了。

  還是寫文比較快樂。

  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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