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又咬了一口食物,頓時覺得很不自在。
迪恩依舊盯著他,似乎對他怎么吃飯很感興趣。
怎么了嘛?泰爾斯吞咽下一口食物,突然很想這樣問。
但他沒有。
幸好,路易莎突然開口,引開迪恩的注意力,解除了泰爾斯的不適感。
“我感覺我們得罪他了,迪恩。”
“你知道,湯姆丁那個人,”路易莎嘆了一口氣,滿面愁容:“該死,你相信嗎,我們明明試著救他的命,卻得罪他了。”
“沒關系,這是我們最后一次替他工作,”迪恩嘆息道:“走完這一趟,我們就再也不接湯姆丁的生意了。”
“最后一次?”
快繩閉眼吐出一口氣:“漠神保佑!我真是受夠了那個家伙!張口閉口都是我認識某某某…”
“最后一次嗬,那就更糟了,我都能想象他怎么在背后編排我們了。”路易莎諷刺地道。
“告訴過你了,我們不該來。”麥基默默地看著迪恩。
“是我的錯,兄弟,”迪恩對荒骨人歉意地一笑:“我們就不該北上。”
光頭的傭兵眼神灼灼。
“不用擔心湯姆丁,我想,我們是時候離開刃牙沙丘了…雖然本來也打算沒待多久。”
這句話讓所有雇傭兵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不約而同地看向迪恩。
泰爾斯不禁好奇起來:這個光頭傭兵,似乎有著一股一開口就能吸引他人注意的魄力。
“離開刃牙…你是說,離開我們現在的大本營?”老錘子驚訝地重復道。
雇傭兵們面面相覷,似乎為這個建議而驚異不已。
路易莎謹慎地問:“離開?現在?你是怎么考慮的?”
迪恩搖了搖頭。
“首先,是自由同盟要開仗,然后星辰人在刃牙沙丘封鎖了邊境,接著這里就出現了這樣的事情…”
“我不相信這些事情彼此無關。”
光頭的傭兵喝了一口水,面帶憂色地看向遠處的幾個營地:“無論刃牙沙丘還是西部前線,這片土地都不再適合雇傭兵了。”
快繩迷惑地舉手。
“等等,我怎么聽不明白?自由同盟,封鎖邊境…這些事情跟適不適合雇傭兵有什么關系?”
“閉嘴,”老錘子嚴肅地瞪了他一眼:“好好聽迪恩說,學著點。”
快繩眨了眨眼,一臉懵懂。
泰爾斯也饒有興趣地看著迪恩。
“好幾年了,祈遠城再也沒有派出清掃隊深入荒漠,維護商路,聽專走西邊生意的雷蒙說,就連巡邏騎兵的游弋范圍也越來越吝嗇,”迪恩盯著腳下的沙地,默默地道:
“而現在,自由同盟都敢公然跟他們,跟北地人叫板了,這說明了很多事情。”
北地人坎澤冷哼一聲,似乎很不滿。
迪恩嘆了一口氣。
“不只是祈遠城,威蘭領也收縮了防線,專跑那一線的闊拉克告訴我,從西大針林到恩德黃土一帶,已經很久沒看見埃克斯特的護林人了,倒是時不時會遇見守望城派來圈地的星辰人…”
快繩撓了撓頭,歪過腦袋:“所以什么意思?”
大家不約而同地給了他一個眼刀,責怪他的插嘴。
但迪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顯然,無論祈遠城還是威蘭領北地人在荒漠的影響力和存在感正在減弱,這些事情明確無誤地說明:巨龍打算收回它的指爪,埃克斯特王國,正在衰落。”
泰爾斯聽到這里,不由得心中一動。
所以說…
“為什么?”快繩一臉驚愕:“為什么我看不出來?”
“政治,對么。”這一次,接過話頭人的是出乎意料的老錘子,他一臉厭惡地搖搖頭:
“六年前,埃克斯特重新選舉了國王。”
泰爾斯心下一沉。
他眼前浮現出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個頭顱。
那個王冠。
那個…女孩。
迪恩微微嘆息。
“對,我猜那就是祈遠城和威蘭領的邊境軍隊消失的原因和去處也許那位殺兄奪位、名聲在外的新國王,對大公們的威脅比荒漠邊境高得多,以至于他們無暇顧及沙子上的事務。”
坎澤嗤了一聲:“弒親者。”
迪恩點點頭,皺眉繼續說話。
“荒漠里的勢力,無論是獸人的大部落還是荒骨人的部族,他們一定會察覺北地人的回退,察覺荒漠北端的變化,沒有了成建制的軍隊威脅,一直窩在深處的他們會試探著北上,填補埃克斯特留下的空白,爭取生存的資源與空間。”
光頭傭兵在沙地里劃出一道道線條,泰爾斯勉強看出那是地圖:
“與此同時,巨龍國度的衰落會讓星辰人騰出手來,西部戰線可能會擴張,也可能不會,但從他們這次的封鎖禁令來看,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快繩聽得一愣一愣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大多一頭霧水,唯有路易莎依然一臉認真地看著迪恩。
看到這里,泰爾斯突然明白迪恩在這支隊伍里的地位從何而來了。
只見迪恩眉心緊皺,一臉謹慎地道:“無論是大部落北上還是星辰西擴,都不是我們這樣的小傭兵隊伍承受得起的,生意會越來越少,路途會越來越難,意外會越來越多,至少五年內,我們不能留在這里荒漠的北端和東部。”
老錘子無奈地哼聲:“唉,說到底還是實力不夠,如果我們是像‘鮮血鳴笛’那樣的精銳百人團…”
但迪恩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不,那我們就會成為部落沖突或是王國征戰的炮灰,死得更快。”
老錘子尷尬地笑了笑。
“那我們去哪兒?”
快繩瞪圓了眼睛:“重新回去南方,回到我們來的地方,迷海三國?”
迪恩搖了搖頭,表示反對。
“無論是瑟拉公國、諾頓公國還是奎爾公國,他們也面臨和荒漠北端同樣的問題。一樣的道理,埃克斯特的衰落和內斗,隨之而來的是星辰王國的復興,哪怕是他們受創最嚴重的刀鋒領。”
“沒有了北方巨龍的威脅和掣肘,星辰王國騰出手來,一定會試圖恢復他們在西南各鄰國里的影響力和霸主特權,而在迷海三國,在那些商人、暴徒、流氓、殺手、賞金獵人、自由騎士以及雇傭兵們大行其道的自由世界、走私樂園、免稅天堂、刀劍斗場、死亡鄉野里…猜猜看誰會最先倒霉。”
泰爾斯緩緩呼吸著,一步一步地消化著眼前的知識這些傭兵們得到的信息,可不是書房里的“小滑頭看世界”。
快繩幾乎要被繞暈了:“好復雜,所以我們到底去哪兒?”
“簡單地說,”迪恩表情認真,默默出神:“就是我們得找到一個地方,那里的強權和勢力分庭抗禮,相互忌憚,最好元氣大傷,相持不下,那樣,我們既能找到生意和機會,又不必面對規模戰爭的災厄。”
路易莎點了點頭:“所以?丹特的大劍要指向何方?”
迪恩微微一笑,指了指沙地上的地圖:“還是這件事埃克斯特王國暫時衰落,黃金走廊和康瑪斯聯盟也會受影響。康瑪斯內部歷來矛盾重重,一旦埃克斯特陷入內斗,跟龍霄城有姻親關系、攫奪了聯盟話語權十幾年的藤蔓城受沖擊最大,反過來,北方四城在北邊的壓力會驟減,迎來上升期。”
“以善流城為首的北方四城、唯瓦里爾邦是瞻的海岸共同體,甚至以桑拉斯特為代表,安穩了很久的東南諸邦,都會跟失去強援的藤蔓城迎來一段小小的爭斗期,我們不清楚康瑪斯內部的爭斗會怎樣,但商人之間的內斗,最少不了的就是我們這樣的人。而像是楓角海岸、科亞倫克、北海王國這樣的康瑪斯周邊小國里,應該也會多上不少機會。”
說起善流城,泰爾斯就想起龍霄城里那位讓人印象深刻的,遵守“契約精神”的侯爵。
迪恩繼續道:“藤蔓城衰落,所以康瑪斯失去了染指西面,染指塔倫迪共治地的動力和實力,艾倫比亞王國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們一直盼望著在康瑪斯滲透之前拿下塔倫迪共治地,但那既有可能是和平的政治演變,也有可能是血腥的征服戰爭,去那兒的話我們前途未卜。”
“至于黃金走廊…自由同盟和白山就不講了,盛宴領和野茫山也不清楚,萊沃爾夾在康瑪斯和艾倫比亞之間,我也說不好。但是一個從鋼之城來的傭兵告訴我,安倫佐公國的熙德大公身體不佳,可想而知,他的子女們將圍繞繼承權展開拉鋸,龍吻地周邊的大小城池邦國可能會因宗主國的動蕩重新站隊洗牌,但康瑪斯忙著內斗,星辰要重納迷海三國,艾倫比亞,我猜關卡、厘金、甚至小規模的強盜和叛亂都會出現,商人們不會喜歡的,但那就是雇傭兵的機會。”
迪恩抬起頭來,卻無奈地發現大多數人都是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就連路易莎也皺著眉頭。
但泰爾斯的清澈目光卻讓光頭微微一怔。
迪恩咳了咳嗓子,回到當前,指指地面:“所以,康瑪斯或者龍吻地,我們選一個吧。”
空氣安靜了下來。
“雖然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但是感覺好厲害的樣子,”快繩滿面崇拜,說著粗魯的、不知是海上還是荒漠里的俚語:“現在的雇傭兵都這么吊的嗎?”
泰爾斯也嚴肅地看著迪恩。
別的不說,但單憑這份見識…
難怪,丹特的大劍,難怪他們能地信心滿滿地深入荒漠。
難怪他們能聚集這群千奇百怪,各有所長的戰士。
路易莎噗嗤一笑。
“其他人我不知道,”女隊長看著光頭傭兵的眼神難以言喻:“但迪恩,是的。”
“他就是這么吊。”
迪恩又咳嗽了一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們是雇傭兵,快繩,要生存下去,靠的不僅僅是實力或運氣,”他哈哈一笑,難免有些尷尬,“而是審時度勢的謹慎精明,細致入微的觀察情報,還有通達四方的人脈名聲。”
泰爾斯默默地聽著。
雇傭兵的生活。
原來如此。
就在此時,麥基突然一動。
他迅捷地伸出手,從沙地里抄出一大把沙子!
泰爾斯和一眾雇傭兵都嚇了一跳。
沙粒從荒骨人的指間落下。
“操!”這是麥基嘴里第一次吐出臟字,他看著手上的東西,咬緊牙齒,面孔猙獰。
沙子落光,泰爾斯這才看清楚,麥基手上的是一只小型蜥蜴,兀自掙扎不休。
嗯,蜥蜴。
等等。
泰爾斯發現,他認識這種品種…額,不能說“認識”,應該是,幾天前,他“吃”過這種品種的蜥蜴。
火光之下,這只蜥蜴顏色血紅,滿布白色條紋,表皮之間還有尖尖的軟刺,痛苦地在麥基的手上揮動四肢和尾部。
“漂亮,麥基!”老錘子開心地大笑:“貓抓老鼠都沒這么…”
但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
那個瞬間,看清了那只蜥蜴,路易莎的臉上展現出難以置信的驚恐:“我的天啊,這是…”
泰爾斯疑惑地看看老錘子,又看看其他雇傭兵,發現大多數人都一臉凝重除了剛入行的快繩之外。
“別慌,”迪恩的聲音讓緊張的大家安靜下來:“至少我們都在這里。”
王子的目光放回那只可憐的紅色蜥蜴身上。
泰爾斯滿腹疑問。
這不就是一只蜥蜴嗎?
雖然顏色罕見了點,但是…有什么問題嗎?
總不能有毒吧泰爾斯默默地摸著自己的肚子:等等,應該沒有什么毒,能持續好幾天才發作吧?
是的吧?
“等等,”快繩表情一凝,指著那只蜥蜴:“我好像聽坦帕說過這個…紅皮白紋…那就是,就是…”
他面色蒼白。
“是啊。”
麥基冷冷道:“血刺蜥。”
“不祥的征兆。”
此言一出,眾人的臉色越發難看。
血刺蜥?
泰爾斯心中一動:他好像在哪里聽過這種動物的名字。
到底是在哪里呢?
但他一時沒能想起來,于是直接發問。
“不祥?為什么?”這是一頭霧水的泰爾斯。
老錘子嘆息著聳了聳肩,看向天空中的朦朧月色。
“這種蜥蜴是荒漠的特產…”
“一旦食物不夠了,它們就會在夜晚呼喚彼此,漸漸聚集在一處…”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滿面愁容。
泰爾斯試探著問道:“團結捕獵?”
“不。”麥基搖搖頭,目露狠色。
他慢慢地,用他那滿布荒漠口音,泰爾斯聽了好幾天才漸漸習慣的艱澀通用語,咬字道:
“它們會開始…獵殺彼此,捕食同族。”
泰爾斯一愣。
只聽荒骨人冷冷地道:“最后活下來的那只血刺蜥才能靠著同伴的尸體,填飽肚子,撐過這個食物難尋的關頭。”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那頭掙扎著的血刺蜥。
這是…
路易莎嘆了一口氣:“吞噬同類,倚之為生。”
“世間萬物中,有哪種生靈能干出這種可怕的事情來?”
泰爾斯愣住了。
“真不巧,”迪恩嘆息道:“我就知道一種。”
“而它們正活在與你我毫無二致的皮囊之下。”
“所以血刺蜥是荒漠里最不祥的生物之一,漠神造它出來,就是為了警示我們在荒漠里的行為漠神無災,凡人自尋,同類相食,必遭天譴,”麥基皺緊眉頭,定定地道:
“它意味著荒漠里最驚悚陰森的事情,比代表厄運的烏鴉還要糟糕看見它的人,或有厄運,吃下它的人,命途坎坷。”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那只蜥蜴。
吃下它的人…
不是吧?
這是迷信對不對?
等等…
一定是迷信對不對,什么靠不住的玄學之類的…
一定是…
喀拉!
下一秒,麥基毫不留情地手上發力,結束這只不祥動物的生命。
沉浸在驚惶中的泰爾斯又嚇了一跳。
荒骨人眼神冰冷地挖開一個沙坑,將血刺蜥的尸體放了進去。
“漠神無災,世間皆災,漠神無赦,荒漠即赦。”他念叨著什么,把沙子埋好。
快繩嘆了一口氣,拍了拍看樣子有些呆滯的泰爾斯:“別理他,荒骨人總是怪怪的。”
團隊的氣氛仿佛瞬間陰沉下來。
“別緊張,大伙兒,”路易莎咳嗽一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它已經死了,我們只是見了一面,就算有些小波折也沒什么,而且那只是傳說,再說,也沒人蠢得去吃它…”
聽見這話,泰爾斯表情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去輪班吧,我也去,”迪恩面色淡然地道:“相信我,打起精神…”
就在此時。
“等等!”麥基突然出聲,語氣嚴肅。
泰爾斯又是一怔。
迪恩皺起眉頭:“怎么…”
“這只血刺蜥…”麥基咬緊牙齒,看著那只埋了一半的血刺蜥:“它不是無緣無故來的。”
“麥基,那只是傳說…”老錘子嘆息道。
麥基猛地抬起頭!
“不,在沙子里埋洞的它,是被嚇得逃來的!”
荒骨人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而這就意味著…”
下一秒,麥基整個人猛地趴到地面!
他把側面的耳朵埋進沙子里,一動不動。
“所有人安靜,”迪恩舉起手,很有默契地悄聲道:“讓他聽。”
瞬間,營地里的大家都安靜下來,連快繩都滿面驚恐地捂住嘴巴,只剩下其他營地的嘈雜聲遠遠傳來,像是朦朧的背景音。
怎么了?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他們,但哪怕是從未作為雇傭兵的他,也在短短一會兒間明白了他們的舉動。
僅僅數秒后,麥基就蹦了起來!
荒骨人猛地伸手探向自己的雙刀,語氣很急,臉色猙獰:
“有人在接近,四面八方,腳步很重…”
不等他說完,迪恩就臉色一變,抓起手邊的格斗斧,朝天大喝道:
“警戒!”
他的吼聲很大,在荒漠的夜空里尤其突兀!
整個商隊的夜晚為之一靜。
下一秒,商隊的營地就亂了起來,嘈雜一片,熙熙攘攘,什么聲音都有。
但這一邊,在泰爾斯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丹特的大劍們就齊齊從地上躥起來,連快繩也不落下風。
他們各自撲向自己的武器:坎澤霸氣地拔起雙手大劍、麥基抽出雙刀、老錘子解開錘子上包裹的麻布、休伯特舉起直槌和大盾,快繩拔出一柄帶護手的彎刀、路易莎則甩下箭囊,抽出腰間長劍,他們背對篝火,默契而統一地成陣型散開。
泰爾斯這才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拉過時光之弩,開始裝箭。
搞什么?
“敵人?”迪恩持斧在手,看著背后的沙丘和遠處的地形,沉穩地問道。
“不清楚,”麥基搖搖頭,語氣急促,喘息還未緩和:“晚上看不清沙塵,沙子傳音很糟,所以他們趁著…他們快要合圍了,我們的哨戒…”
“先確認坐騎,”路易莎表情扭曲,她咬牙抽出腰間的劍,嘶聲大喊著:“發信號通知微風他們…”
但她的話沒能說完。
泰爾斯心中一寒。
黑暗中,一道厲響突兀傳來!
北地人坎澤像是被重錘敲了一記,向后一挫!
“啊啊啊!”他怒吼著,把大劍插入沙地,穩住身形,微微顫抖。
眼尖的泰爾斯看見,北地人的肩膀上出現了一支尾羽尖利的長箭。
“敵襲!”迪恩怒吼著,揮斧格開一支冷箭。
數秒的時間里,雇傭兵們或閃避,或格擋,在沙子的摩擦聲和金屬的碰撞聲中,抵擋下第一波的冷箭突襲!
但無數的驚叫和慘嚎,從商隊們的營地處傳來。
“不!”
“啊,好痛!”
“這是”
泰爾斯又驚又怒地聽著耳邊似曾相識的聲音,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最痛恨的戰場。
下一秒,老錘子沉穩地甩開大錘,勢大力沉,與黑暗中來襲的一柄武器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咚!”
折磨耳鼓的巨響中,泰爾斯驚訝地看見,強壯的老錘子居然身形一晃,倒退三步,單膝跪地,痛苦喘息!
敵人,無數的敵人,他們像是約定好一樣,從無盡的黑暗中倏然現身。
休伯特的大盾及時迎上,擋下敵人的下一擊。
“來!”休伯特怒嚎著,打算呼喚同伴:“我們先把這個干”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意圖不會實現:幾乎在同一時間,所有的雇傭兵們都遇上了敵人!
“日!”
麥基咬牙大喝,雙刀格出,卸開一道質厚刃長,似刀似劍的武器。
但他還沒能還擊,就又狼狽地就地一滾,在漫天的飛沙中,避開一根向下砸地的大棒:“他們是專業的!”
路易莎沉著地跟迪恩的斧頭配合,揮舞長劍,借著靈活的身形與三個敵人艱難地周旋:“別慌!兩人一組,陣型!”
死命保持冷靜的泰爾斯,在篝火旁咬牙上完了弦,舉起臂弩,看向四周。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篝火被突如其來的戰斗撩撥得飄搖不定,忽明忽暗,敵人的身形看不真切,卻影影綽綽,籠罩了這一方小小營地,撲向丹特的大劍們。
“草草草”
快繩尖叫起來,他的彎刀被敵人大力擊退,可憐的新丁摔倒在地,幸好,坎澤豪邁地拔出長箭,補上他的位置,大劍揮退一個要趁勢進擊的敵人。
泰爾斯瞬間進入地獄感官。
天啊。
他渾身冒著冷汗,看著眼前的一切。
“啊!”
“殺!”
“叮”
“砰!”
“克魯里!”
慘叫聲不絕于耳,血腥味四面皆是,狂怒的戰吼與武器的交擊響徹這個月色朦朧的漆黑夜晚。
甚至一聲嚇人的動物低吼,從不遠處伴隨著慘嚎傳來,隨之而來的是恐怖的咀嚼聲像是牙齒在撕開血肉。
媽的。
媽的!
在獄河之罪的幫助下,神經緊繃的王子擺脫了火光的誤導和黑夜的欺騙,他明晰地看見:沙地上,四五十個粗壯、高大的身形,似乎同一時間,從沙丘,從平地,從背坡,從不同的方向角度,向著商隊的所有營地,所有人襲來!
其中甚至還有四肢著地,長尾甩空的非人物種。
侵掠如火。
蟻聚而攻。
殺戮無情。
“呼”
背后風聲急襲!
泰爾斯咬緊牙齒,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矮身避開一記斧擊!
斧風劃過他的頭發,堪堪一寸就削開他的腦門。
該死。
該死!
這是…要命的廝殺!
泰爾斯在風聲中驚怒地握緊臂弩。
敵人粗魯的咒罵傳來,聽不真切。
終結之力涌上王子的大腿,泰爾斯踩動腳步拉開距離,迅捷地轉身面向敵人。
他將時光之弩對準這個高大對手的胸膛,狠扣動扳機:“噌!”
“鐺!”
巨響之下,敵人痛苦地一晃,攻勢停頓,斧頭無力地垂下。
泰爾斯渾身顫抖著,卻不是恐懼和驚惶那種東西早就在無數次遇險中丟得差不多了,與尼寇萊那不公平的一戰,更是讓他感受到拼命廝殺的殘酷和直接而是獄河之罪盈滿全身時的本能,是對戰斗的渴望。
王子猛吸一口氣,果斷拋開臂弩,踩動腳步。
寒風中,無數沙礫在他的鞋底摩擦著,向后退開。
熟悉得如他手臂般的jc匕首瞬間握入掌中。
與隕星者一戰之后,他的終結之力進步了不少,連帶著戰斗的反應也顯著提高,獄河之罪更是無時不刻不在點燃著他的血液。
他知道,這里是荒漠。
沒有人會救自己。
只有戰斗。
殺了他。
殺了他!
泰爾斯以從前無法可想的極速,瞬間撲到彎腰忍痛的敵人跟前,腿部發勁,借力上攀,右臂發力前刺!
“嗤!”
匕首狠狠扎進敵人的脖頸!
“啊!”泰爾斯怒吼著,死命轉動匕首,感受著鮮血從手臂上留下的濕潤、黏稠與滾燙。
他最討厭的感覺。
最痛恨的感覺。
讓他回想起改變命運的那一天。
那天,他也是這樣…
“吶啊啊啊啊啊庫卡拉!”敵人嗓音雄渾,痛苦地咒罵著泰爾斯聽不懂的語言。
下一刻,泰爾斯就感覺胸前大力來襲,生生一痛!
“砰!”
巨力之下,王子被狠狠摜倒在沙地上,劇痛和胸悶同時傳來。
糟糕。
這個念頭隨著泰爾斯痛苦的呼吸浮起。
身形巨大的敵人慘嚎著,脖頸的鮮血猛烈地涌出,但他卻像沒有感覺似的,猛地拔起地上的單面巨斧幾乎跟泰爾斯一樣長,猙獰寬厚的斧刃還占了斧柄的一半。
還在重摔下艱難哆嗦著的泰爾斯,只能無力地看著那把紅黑相間的巨斧。
糟糕。
糟糕!
他痛苦地思考著,艱難地呼吸著,還未回緩的身體卻難以動彈。
“賽爾,賽爾,賽爾!”
高大健壯的敵人對著地上的泰爾斯死命地怒吼,仿佛要吼盡這一生的力量。
在泰爾斯的上方,他把雙臂揮過頭頂,像行刑手一樣高舉巨斧,發狂也似地甩著頭顱,赤紅的鮮血遍灑沙地:
“賽爾里凱!”
等等。
賽爾?賽爾里凱?
這句話…
泰爾斯腦中發寒:這句話,我在哪里聽到過?
下一秒,敵人猙獰的斧刃無情地斬落。
“唰!”
那個瞬間,他的臉龐正對泰爾斯。
看清敵人的瞬間,王子生生地愣住了。
這張臉…
這是,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對方的大臉,在劇痛中扭曲顫抖著其色深灰,額頭寬大,發際高聳,雙眼細小。
虬結的頰肉連成一片,在灰色的粗糙表皮下猛烈收縮。
對方的鼻翼幾乎是兩條細縫,唯有一只黑色的血盆大口,當空怒張,在狂吼中展現著恐怖的尖牙。
猙獰、丑陋、混亂。
這就是泰爾斯能想到的形容。
“呼”
在對方的狂呼怒喝中,可怕的斧刃劃開空氣,垂下地面,斬向泰爾斯的胸膛。
黑暗中,耳邊的戰斗聲似乎模糊了許多。
泰爾斯最后咬緊了牙齒,無望地看著落下的巨斧。
王子絕望地想。
“他”不是他。
他不是人類。
而是“它”。
“操他媽的卵蛋!”
夜空下,老錘子那悲憤的怒吼在平地上炸開,聲調凄厲,態度決然,仿佛世上所有的仇恨苦痛都聚集在此:“是灰雜種!”
“狗娘養的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