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奢華的馬車自德陽門而入,在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之上緩緩行駛,寬闊的街道上,面對這樣的馬車,早早地讓于兩側,有人好奇張望,不知這是誰家的馬車,有人卻是事不關心,如今這長安城隨著劉協大敗聯軍,如今更是在冀州打的袁紹抱頭鼠竄,似乎比之從前更加繁華,不過隨著朝廷嚴肅律法,不斷加強律法的,百姓對于這些達官貴人的態度也在潛移默化之中改變。
敬畏是有的,不過這個時代,秦一統天下之后不過四百余年,官本位的思想雖然有,但還不如后世那般根深蒂固,尤其是如今朝廷不斷加大對農、工、商的重視,士農工商,只要是人才,皆可官爵加身,是以如今在洛陽或是長安,官爵很難找到從前那種至高無上之感,在劉協的輿論倡導之下,人們會去敬佩那些為國立功的將士,會去敬佩那些著書立傳,傳學天下的學士,敬佩給他們生活帶來改變的大匠,若只是官員的話,如今朝廷的縣學已經開始有人才入仕,大家都有機會,所以只是官爵加身,很難再找到昔日那種感覺。
“孔彰,你也看到了,這便是如今的洛陽,繁華雖盛,但這份繁華,卻已不再屬于我士人,若是洛陽的話,這種風氣會淡一些,但也只是時間問題。”默默地將車簾放下來,看著眼前的青年,司馬防嘆了口氣:“陛下大勢已成,本初這一敗,丟掉的不止是土地,還有人心吶,如今文先公已經下獄,陛下雖未殺他,但有生之年,楊家怕是再難有機會恢復從前之盛況,當初洛陽城中那場殺戮,將我關中士人之脊梁已經敲斷了,先有皇甫嵩、朱雋,后有盧毓,皆已附庸于皇權,不愿再爭,若這一次,本初徹底敗亡的話,不止是關中士人,怕是天下士人的脊梁,都得被陛下敲斷!”
司馬防對面,青年沉默著點點頭,看著車窗外車馬如龍,卻井井有條的鬧市,微微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司馬防道:“不瞞老大人,琳此番前來,卻并非受主公之所托。”
司馬防點了點頭,如今袁紹被劉協打的狗一樣龜縮在鄴城,哪還有心思派人來長安搞風搞雨?
“前次所著之法,或許過于偏向我士人,在下此番前來,是希望能否讓陛下回心轉意,我等亦可做出一些讓步,但陛下新立的選賢制度,依琳看來,太過死板了一些,這其中難免生出齷齪,于國于社稷未必有益。”青年抱了抱拳道:“琳覺得,陛下推廣學問之法,乃大利天下之舉,然選賢制度,頗有疏漏。”
司馬防搖了搖頭,看向窗外,眼中閃過一抹迷茫:“孔彰莫非還不懂?陛下真正要的,就是將這選賢之權,從我士人手中拿來,平心而論,也無可厚非,自光武之后,這察舉制逐漸成了士人階層私有之物,所選賢才,也大都以世家子弟為主,歷代先帝,未曾有一刻不希望將此重新收回,先帝時期,更曾公然出售官爵,如今想來,看似荒唐,實則…呵呵”
青年聞言,不禁苦笑,這當皇帝的,沒一個簡單的,當今天子如是,先帝亦如是。
看了看司馬防的表情,青年皺了皺眉,試探道:“老大人,莫非我等就要這般蟄伏?若是以往的話,如先帝時期,蟄伏也未必不可,然若按照陛下如今的法度,我等若再蟄伏的話,怕是不出二十年,世家或許將再難翻身!”
二十年,按照如今人口繁衍的速度來看,已經足夠一名呱呱墜地的嬰兒成長為青年甚至繁衍出下一代,如今士人尚能跟劉協爭一爭,因為傳統的觀念人心中,士人的地位還是很高的。
但若新的一代成長起來,以當今天子對教育的重視,二十年后,還會如此嗎?當今天子可是提倡百業爭鳴,無分貴賤,換言之,就是連士也被劉協當成一個行業來看了,這也是士人們最無法接受的事情。
“蟄伏?”司馬防有些好笑的看了陳琳一眼,搖頭嘆道:“孔彰還未看出來嗎?如今天下,我士人只有兩條路可走,或是臣服,或是滅亡,而且…”
認真的看向陳琳,司馬防面色漸漸沉下來:“只要陛下這般一直勝下去,我等士人,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要知道,如今所說之士人已經不是昔日的士人,昔日所謂的士人,已然被陛下分化。”
“此言何解?”陳琳聞言,不禁大驚。
“你可知郭嘉、法衍、賈詡這些人?”司馬防看向陳琳,冷笑道。
“自然知道。”陳琳點點頭,目光有些發冷道:“那郭嘉乃陛下身邊的智囊,法衍更是推行法治的始作俑者,千古之罪人!至于那賈詡,此人倒是少有惡評,然其在朝中地位似乎不俗,陛下對其似乎頗為倚重。”
“此三人,算起來也算士人。”司馬防嘆了口氣道:“郭嘉雖然家道中落,然其祖輩亦是朝中大員,法衍、賈詡亦曾在洛陽出仕,此三人雖非大世家,卻也算得上士人一員,然陛下對他們,卻頗為重視。”
“那又如何?”陳琳不解。
“除此之外,當初殿試數百位官員,如今如趙昂、蘇孟、錢興、孫山之輩,亦皆為豪族,如今一個個逐漸脫穎而出,成了一方太守,而似楊修、丁儀,孔彰當聽過,如今卻依舊為一方縣令。”
“這,太傅他們…”陳琳有些猶豫道,楊修、丁儀升不上來其實不難理解,楊彪、丁沖當初為了迎奉袁紹,那已經算是造反了,劉協沒殺他們滿門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想要升官,那基本是不可能了。
“那些人升任太守,還在陛下來洛陽之前。”司馬防淡然道。
陳琳聞言,不禁一皺眉頭,劉協遷都洛陽之前,楊彪等人可還沒反呢,看向司馬防道:“楊修、丁儀之名,吾亦有耳聞,尤其楊德祖,世人皆知其才,陛下如此做法,有失公允。”
“這就是陛下分化我士人之策,打壓大世家,卻提拔這些豪族,令其歸心依附,將我士人分化兩派,再加上寒門士子,如今能夠繼續與我等一條心的士人,可不多了。”司馬防端起桌上的琉璃茶盞抿了一口茶湯。
陳琳聞言,眉頭皺的更緊,沉聲道:“同為士人,為何…”
“利爾”司馬防放下琉璃盞笑道:“雖然士人的利益被不斷打壓,但這些人的地位卻是一直在提升,陛下這招分化之策相當高明,雖然整個士人階層的利益受到巨大的削弱,但這其中,受損最重的卻是我等這些各放大家,反觀那些豪族,反而是在被不斷提拔,家族也在朝廷的幫助下更加興旺,陛下正是用此法,一點點將我士人階層分化。”
這也是當初楊彪等人起事失敗之后,司馬防逐漸看出來的東西,至于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恐怕要追溯到長安那次士人公然擁堵皇城的時候了。
在那之前,士人階層還是一體的,楊彪、司馬防這些人在士林中有很高的號召令,他們一聲令下,天下士人響應。
但在那之前,劉協卻已經通過商業的方式,一點點將這些豪族給捆綁了,平日里并看不出什么,但當這些豪族以及小世家當初圍堵皇宮之時,劉協此前的安排就發揮出威力來了。
劉協根本沒有出面,一個皇家商行,就讓這些人徹底認清了現實,他們是靠劉協吃飯的,能有今天,也是因為劉協,而非士人,正是從那之后,士人階層在劉協的一一手拉之下,逐漸開始分化成兩個對立的圈子,而且,這番手段,世家根本沒辦法接招,因為劉協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面,也沒有用任何過激的手段,他只是收回他給這些人的東西而已,就讓這些人徹底調轉了陣營。
民心的改變也許需要時間來積累,但對于這些家族來說,陣營的改變只需要一個字,唯利而已,那場圍堵皇宮,只不過是一個爆發點,事后一些明白人重新去想此事才發覺,就算沒有那場士人圍堵皇宮的戲碼,恐怕劉協也會找機會引爆這個矛盾,因為早在皇家商行成立之時,這個局已經布開了,士人就是知道,在皇家商行帶來的巨大利益面前,也只能往里面鉆。
陳琳聞言,不禁默然:“也就是說,陛下不會讓步?”
“這是天子的底線,不可能讓步的。”司馬防搖了搖頭,他算看出來了,憑現在一盤散沙的士人階層,已經很難撼動劉協的決策了,而不同于袁紹,劉協一旦拿定了主意,可沒那么容易改變,司馬防看向陳琳道:“除非,本初可以打破陛下的不敗神話。”
劉協自掌權以來,每此籌謀,無有不中,每次興兵,也都能給朝廷帶來巨大的利益,破匈奴、掃鮮卑、降馬騰、滅韓遂,再到敗袁術、敗聯軍、敗袁紹,若不能將劉協這不敗的神話打破,說什么都是假的,就算有當初楊彪的囑托,但司馬防可不想拿整個司馬家來做賭注。
陳琳微微一怔,隨即苦澀搖頭,哪有那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