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爾停頓了兩秒，重重地點了點頭。
“消逝的文明，聽上去只是一句客觀的描述，但它代表的重量…”安格爾嘴唇囁動了一下：“卻是無以復加。”
無以復加的重量…枯朽者聽到這個結論，眼神有些恍惚。
片刻后，它輕輕呼出一口胸中的濁氣。
“你愿意讓我留下旁觀，也算是我承了你一份情。”枯朽者：“我不是一個貪便宜的人，作為回報，我可以幫你…”
枯朽者下意識就想說“幫你一個忙”。——這是它在信仰學城的時候，每當獲得了新的知識，經常會用到的一句話。
但它突然想到自己現在已經不在學城了，它現在的狀態也沒辦法去幫其他人。
它也不再是考官，無法在心之章的挑戰中給安格爾以便利。
所以，它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去“回報”。
眼睛輕閉了片刻，緩緩睜開：“我沒什么能幫你的，我唯一還剩下的就是一些無用的知識。”
曾經還是求道者的時候，知識是“有用”的，但現在對它而言，知識已經沒有什么用了。
甚至在它看來，是一種負累。
當初如果它沒有追尋知識真理而離開故土，或許它就能毫無負擔的和自己的文明一起消亡…
而不用像現在這般，背負了所有。
“雖然知識于我已經無用，但作為殘酷學者的信徒，我不能將知識無償交給你。不過，作為人情回報，我可以免費回答你一個提問。”
“你可以向我提任何問題，只要我能回答，只要不違逆我的信仰，我的意志，都可以。”
說到這，枯朽者突然想到安格爾之前用煉金來舉例，它又補充了一句：“哪怕你是想要一門…失落文明的技藝，我也可以告訴你。”
安格爾愣了愣。
他倒是沒想到枯朽者會提出還…人情？
不過就是當個旁觀者，在他看來也算不上什么人情。
安格爾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枯朽者卻是輕輕搖頭：“不，規矩就是規矩。”
小惡魔主持這時也在旁邊怪笑道：“學城有一條校訓，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這是每一位從學城走出來的學者都默認的規矩。”
雖然在安格爾看來，這不算什么大事；但從枯朽者的角度來看，這就是違背規則，而違規肯定需要付出代價。
見枯朽者如此堅持，安格爾也不再推辭。
不過提一個問題罷了。
只是，當安格爾思考要提什么問題時，卻是陷入了糾結。
他對失落文明的技藝，是有點興趣的。但現在時間太緊迫，他就算詢問了，也沒時間去消化這些知識。
當然，他也可以提出“先不問問題，等這邊結束后再問”的請求。
只是，這里不是深淵的心之章。
是仙境權能所創造出的現實映照，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心之章。
等這個關卡結束，一切都會崩塌，根本不會有再問的機會。
所以，安格爾如果不想浪費這個問題，他只能現在詢問，且所問的問題不能復雜，要不然也會耽擱時間。
有這么多的限制，也讓安格爾一時不知道該問些什么？
接問殘酷學者的相關事宜？且不說枯朽者知不知道，就算它知曉，大概率也會拒絕回答。
或者讓它幫忙心之章的后續考驗？可這也是違背規則，枯朽者作為前主持，肯定不會答應。
至于其他無關緊要的問題，他現在也沒興趣知道。
安格爾皺著眉沉吟片刻，一時竟想不出該問些什么。
就在安格爾考慮著，要不把這個詢問的機會先暫時保留，等會到了第三個問心考驗時，再酌情詢問。
可就在這時，一道低啞的傳音在耳畔響起。
“如果你不知道該詢問什么，我或許可以給你一個建議。”
傳音者正是諾美芬斯。
安格爾不動聲色，低垂起眉頭，聽起諾美芬斯的講述。
安格爾以為它的建議，是類似心之章的“攻略秘籍”，然而，諾美芬斯只是說了一句話：“可以讓那位來問。”
它口中的“那位”，是書妖精。
據諾美芬斯的說辭，書妖精就在它的附近，也看到了安格爾和枯朽者的交鋒。
當枯朽者說“可以回答他一個問題”時，諾美芬斯注意到，書妖精臉上似乎有些意動。
顯然，書妖精很想詢問枯朽者某些問題。
“那位的身份，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但我認為她和殘酷學者有某些關聯，她對枯朽者的認知應該也很深。”諾美芬斯分析道。
之前，書妖精能立刻說出枯朽者的來歷，就可見一斑。
所以，諾美芬斯在權衡之后，給了安格爾一個建議。
安格爾聽完后，其實內心是傾向同意的，畢竟書妖精的確更了解枯朽者，或許能問出更適合的問題。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表達出來，而是借用魘幻遮蔽周圍可能外溢的波動，低聲道：“你為什么要幫我？”
諾美芬斯：“我之前說過，我的確有一些想法…如果你不介意現在聽我長篇大論，我可以告訴你。”
諾美芬斯似乎吃定了安格爾不可能現在浪費時間傾聽，回答依舊和之前一樣。
雖然安格爾覺得，諾美芬斯所謂的“長篇大論”只是故意這么說的，但想了想，還是沒有追問。
只是繼續用魘幻遮掩道：“所以，你到底是誰？”
“我是諾美芬斯…我知道你想問的是更深度的問題，但這些我目前也不知道，我還在慢慢地試探…”
“但我可以明確回答你，我與你并不是敵人。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封印了魔神神念對我也有好處。”
安格爾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諾美芬斯。
畢竟，沒有諾美芬斯的幫忙，心之章的前兩問他還真不一定能過。從這來看，諾美芬斯沒有撒謊，他們的目標的確是一致的。
“如果封印魔神神念后，我們還有會面的機會，希望到時候你能為我釋疑解惑。”安格爾低聲道。
諾美芬斯：“可以，如果有機會再見面，我會如實回答你的。”
得到承諾后，安格爾也同意了諾美芬斯給出的建議，讓書妖精來詢問。
諾美芬斯：“我現在立刻聯系她。”
片刻后，諾美芬斯傳來了回音。
“那位對你讓渡了問答機會，表達了感激，她的確有一個問題很希望枯朽者來解答…”
根據書妖精的講述，她雖然沒在信仰學城待過，但她認識不少學者，而這些學者都來自學城。
根據這些學者的說法，枯朽者在學城的名聲極大，是真正的風華絕代。
無論是學識上，亦或者面容上，都是一等一的優秀。
哪怕后來，枯朽者得知自己的文明毀滅，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魔怔與呆滯，但它的面容頂多憔悴一些，依舊不減太多風采。
甚至，那段時間它身上的破碎感，以及想要求死的脆弱，吸引很多母愛泛濫的同情者。
只是，彼時的枯朽者已經開始沉入虛無狀態，比起無端思緒，它整日整夜都在思索著尋死的念頭。
當時它好幾次都差點自我了結，可都被學者同僚給阻攔了。
后來有一天，它突然離開了學城，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
學者們都猜測，它可能覺得在學城內無法自殺，于是選擇了在外了結殘生。
很多受過枯朽者恩惠的學者一時間都忍不住唏噓感慨。
時間慢慢流逝，一晃數年后。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枯朽者早已在外尋了短見時，它突然重新回到了學城。
而此時的枯朽者，外形出現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枯槁消瘦，頭顱異常碩大，仿佛隨時腦袋都會爆炸。
形象的改變只是其一，更奇怪的是，枯朽者的性情也變了。
它雖然依舊陷在虛無里，卻沒了之前那股強烈的自殺傾向，甚至變得比往日更加的惜命…
若非它身上的神恩未改，否則旁人真要認不出它了。
一個因為文明毀滅而變得極致的虛無主義者，一個有了存在性危機的失格者，居然開始怕死惜命？
這顯然讓所有人感到奇怪。
但讓眾人更不理解的是，為了能夠更好的活著，枯朽者居然去覲見了魔神，去心之章當了主持。
而主持擁有操控封碑的權限，因此，它可以借用封碑的封印，來延續自己的生命。
雖然枯朽者已經離開學城，但學城中的學者，它曾經的好友們，都對枯朽者的經歷很好奇。
它離開的那段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經歷，讓他出現了這樣的改變？
也有好事者就此詢問過枯朽者。
但枯朽者并不愿意聊那一段遠離學城的經歷。
所以，這件事就成了學城的未解之謎。
書妖精希望安格爾詢問的就是這個問題：當初枯朽者到底經歷了什么？
聽完諾美芬斯的傳話后，安格爾有一些恍然。
此前枯朽者詢問安格爾“你對我的問題很感興趣？”，現在來看，最感興趣的不是安格爾，而是書妖精。
在此之前，安格爾壓根沒想過詢問這類問題。
主要是他覺得，心之章的第二問已經過了，文字欄也認證了，他之前說感興趣，內心更多的是對枯朽者的附和。
安格爾自己都已經開始往前看了，但書妖精似乎還在往回看。
不過，既然答應了書妖精，安格爾也沒想著換問題。
況且他目前也想不出其他更合適的問題，就用這個問題也可以。
只是，他要如何問呢？
如果直接按照書妖精給的問題來問，那不就承認了自己了解枯朽者么？
此前小惡魔主持詐他，他都硬撐住了，總不能在這里自爆了吧？
安格爾沉思了片刻，決定換一種既不暴露自己、也能幫書妖精解惑的方法來詢問枯朽者。
他抬起頭看向枯朽者。
枯朽者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所以第一時間便看到了安格爾的變化。
“想好了嗎？是想詢問某種與煉金相關的技藝么？”枯朽者猜測道。
安格爾眼神一亮…枯朽者的文明還有與煉金相關的技藝？
他還真的很想要。
但還是那個問題，時間不夠。
哪怕枯朽者用記憶傳承的方法，直接將技藝相關的記憶傳輸給安格爾，也有可能讓安格爾陷入一段時間的自我消化。
哪怕這種記憶消化的速度可以加快，一兩個小時就能大致恢復，可當下也沒那個時間。
所以只能忍痛放棄。
安格爾在心中微微慨嘆，輕聲道：“不用，比起這些，我其實對考官先生更感興趣。”
枯朽者一怔，小惡魔主持也挑眉，發出怪笑。
“我很好奇，考官先生的頭顱天生就這么大嗎？”安格爾表現出一副好奇探究的模樣，注視著枯朽者。
是的，他能想到的不暴露自己，還能精準定位枯朽者那段未知經歷的問題，便是從那段經歷后的“變化”問起。
而枯朽者那段經歷后的最大變化，就是頭變得碩大無比。
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所以，安格爾問了出來。
“當然，如果考官先生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太冒昧，我也可以換一個問題。”安格爾表現的很鎮定。
枯朽者有些意外，安格爾會問這個問題。
既不要技藝，也不問之前的“消逝文明”，而是詢問它身上的頭部異常。
就連小惡魔主持也有些迷惑，為什么要問這個奇怪的問題？它仔細回想了一下，倏地，它好像明白了什么。
“嘎嘎嘎——原來如此——”
小惡魔主持的突然開口，讓安格爾和枯朽者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你之前說過，你不想和那些要長篇大論的考官進行辯論，覺得會浪費光陰…我之前還沒想通，你為何突然這么說。”
“我現在明白了，你的時間很緊迫，你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偉大的神明大人。”
“為此，你連枯朽者給你提問的機會，你也選擇了快速帶過，問了一個沒什么意義的問題。”
“就是為了趕緊跳過這一段，對吧？”
見安格爾表情怪異，小惡魔主持輕笑道：“你這樣的考驗者我見多了，那些想要請求神明大人拯救病重愛人的，想要快速復仇的，每個來這里都表現得迫不及待。”
小惡魔主持一臉我已經全懂了的模樣。
安格爾對此沉默不語。
雖然小惡魔主持猜的并不算對，但過程倒是對了，他的確很趕時間，很多問題不敢問。
只是他問這個“大頭”的問題，可不是隨便問的。
看看枯朽者那明顯有些掙扎與思慮的眼神，就知道這個問題，絕對不是簡單的。
甚至，安格爾都已經做好了枯朽者不愿意回答時，自己該怎么反應了。
但沒想到小惡魔主持突然打岔，反倒吸引了枯朽者的注意，安格爾的真實目的似乎也在這場渾水中，暫時被枯朽者給忽略了。
對小惡魔主持的這番話，安格爾沒有反駁，只是表現很隨意的看向枯朽者，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而枯朽者在遲疑了片刻后，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如果你一定要問這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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