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河縣肉聯廠如今是舊貌換新顏，大門兩邊原來為了擺譜用的高大圍墻被拆建成了一排的門面房。現在除了肉聯廠自己用了一個大廳之外，其他的都出租了出去。
讓周圍的老人說起來，都是感慨社會發展快得有點讓人目不暇接。以前這地方也就是有幾個鄉下過來賣菜的，零零散散的地上鋪個蛇皮袋，擺點蘿卜白菜時令果蔬，有案子的那是賣豆腐豆芽的。等肉聯廠的門面房都租出去，居然說繁華就繁華了起來，擺攤的都得搶位置。
表面上肉聯廠除了老廠房翻新翻新沒太多變化，但是仔細看看出入的工人們就知道，變化稱一句天翻地覆都不為過。
以前的工人們下班都是有氣無力的，現在人人精神抖擻，精氣神和原來變化太大了，感覺一些老工人都像年輕了幾十歲一樣。
就拿邢師傅來說，最開始燕飛來請他的時候，當時黑著臉笑比哭難看。進了廠滿腹怨言堪比怨婦，看著閑置的機器難受的和被人從身上割了二斤肉似的。現在老邢同志紅光滿面大腹便便，一身中山裝穿出去，腆著肚子不知道還以為這是哪里的老總。
龐發和陳立強陪著燕飛轉悠，后邊還跟著一群人，不少燕飛都只是臉熟。前邊還有個大胖子在給燕飛當著解說，說著肉聯廠到如今的變化。
這個大胖子是鋼廠的銷售科長黨建富，肉聯廠姓燕之后，重新整頓開張沒多久，他就卷了鋪蓋從鋼廠跳槽過來。
雖說鋼廠現如今已經是破船一艘，但是黨福建是科長，那就是管點事兒的。如果還在鋼廠里邊待著的話，多少還能撈點油水。但是那些錢…這胖子自己都說了，眼睜睜的看著一個紅火的大廠變這樣，那點錢但凡有點良心的拿了也花不安穩。
來了肉聯廠之后，黨福建把自己原來的關系網也利用上了，迎來送來的活，他可比龐發和陳立強這兩個小年輕強得多，也是如今肉聯廠的功臣。
除了黨福建，鋼廠過來的還有其他人。一直在工廠里的工人們一旦離開工廠就滿目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有工廠里邊才能讓他們安心。
說起來還有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現在肉聯廠后勤維修隊的隊長叫成運才，居然是個八級工。這位十幾歲就在鋼廠干，到現在剛過四十歲，除了大機器，平常家用的電視機收音機都能修，要說有技術在手那是生計不愁的。
可是黨建富一個電話，他就屁顛顛的來了——就這樣還怕廠里用不著他不留他，還主動學了修車，從自行車到廠里的大貨車，包括龐發他們的小轎車，他都包修。
八級工，還是干了二十多年、正年富力壯的熟練工那是什么概念這年頭南方工廠里隨便進去，像成運才這樣哪怕是不熟悉的機器摸兩天就管修的，哪個老板要是開工資敢低于一萬，你拿茶水潑他一臉他都沒處說理的。
但是成運才去不了，他文化水平低，出去心里沒底，怕被人騙走賣了。市里都有企業請他，就是不去，說去了找不到路。
現在還有市里的企業請他去修機器，人家開著車直接到門口來接，保證修完管吃管喝再送回來，他還不情不愿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擺譜，只能更殷勤的伺候著。知道的才明白，這位就愿意待在家門口這個廠里，鋼廠垮了來肉聯廠也行，圖個離家近工資給的及時穩定。
穩定大于一切，在成運才這樣的老工人看來，穩定的三百塊工資，比出去一趟別人給個千兒八百的可靠譜的多。當然現在他肯定不是三百塊錢的工資，因為現在維修隊已經不是肉聯廠一個廠的維修隊，連三岔河鄉那邊的喂牛設備，肥料廠皮革廠他們都管。
企業發展的黃金年代不是說笑的。普通工人就不說了，勞動力廉價的很，農村里大把大把的閑人，再臟再累的活都不怕沒人干。還有下崗工人一批批，踏實肯干的，技術熟練的…除非是對文化水平要求的高，否則招人是不愁的。
湯河縣里還不止一個鋼廠…
總之目前的肉聯廠也是人才濟濟，龐發覺得自己文化不高水平不行，就得多招點有本事的；陳立強是覺得要尊重人才，倆人觀點不同，但是目標一致，那就是有本事的人才一定要多招。
黑子他們在三岔河鄉樂的很，普通勞力鄉里隨便找，缺需要經驗技術的人來找龐發要。最牛的是編織袋廠的一個設計都被招來了，弄的編織袋廠的廠長去縣里告狀，我們廠現在還沒倒閉呢，目前還準備擴大經營范圍，這檔口技術人才沒了，肉聯廠那邊挖人都挖的不迷眼了是吧 龐發和陳立強一直嚷著要擴大生產，招人多的原因也是重要一點。工資支付占的成本太高，把利潤吞吃了一大部分。
但是對于燕飛來說，儲備點各種人才，就算暫時少一些利潤，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畢竟如果考慮到長遠發展，這么做肯定是劃算的。燕老板好歹也是看過幾本管理類書的，簡單道理還是懂的。
目前來說，只要能繼續有牛肉業務，牽牛花企業繼續高速擴張下去完全沒問題。如果非要說企業里缺什么的話，那就是缺的就是專業點的管理人才。現在企業發展的好，靠的是高利潤，基本不用考慮節約成本，只要干就是了。
如果能有專業的規范管理，做一下控制成本的話，利潤肯定還能提高點。不過這畢竟不是必須的，控制成本干啥，掙錢了都存著不讓別人掙錢啊大手大腳才好，讓大伙兒都跟著來掙點，這樣才是帶頭致富企業。
何況專業的高端管理人才不是牽牛花一家缺，大部分私企都缺。
燕飛轉了一圈，還開了個小會，給大伙鼓鼓勁，順帶給了點實實在在的獎勵。
開完會剛出來，林秀梅已經到了一會兒，正等著他呢！
燕飛等其他人都離開，只留下幾個廠長，問老媽道：“媽你想好干什么了嗎”
林秀梅惆悵的很：“我就會操作化肥廠車間的機器，別的也不會啊！啥都還沒想好，要不我先來當個工人試試”
龐發奇怪道：“姨你不準備在化肥廠了”
“是啊！”林秀梅想想都覺得郁悶。“現在讓我在辦公室里，看著工資高了活少了，可天天閑著沒事都不知道干啥，眼看著人都胖一圈，再不活動活動都長懶筋了。”
“那你也不能來當工人啊！”龐發說著腦子里轉著圈，立馬就來了主意。“要不姨你當廠長吧你在廠里坐鎮，需要辦的事我們出去跑，你只管…掌控大局就行。”
“當廠長”林秀梅嚇了一跳。“掌控大局是干什么”
燕飛心里直笑，什么掌控大局，還不是掛個名。龐發這家伙是準備扯虎皮當大旗，自己老媽當廠長的話，他們想擴大生產就可以讓老媽找自己了，自己要不答應，新上任的廠長大人好不容易有點事干，肯定不答應啊…
不過他也就是想想，絕對不會這會兒開口說話。反正龐發說的也沒錯，干事的都是龐發他們，無非是老媽對自己多啰嗦幾次，無所謂的很。到時候隨他們折騰，反正這么一個小廠，折騰沒了還有皮革廠化肥廠繼續讓老媽折騰，說不定老媽折騰的很老爸看不過去，就也從化肥廠辭職來了…
“就像小飛現在干的，具體事由我們干，你只要在廠里負責決策就行。主要就是決定廠里以后的發展方向…”
龐發還沒說完，林秀梅就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這我可干不了。決定廠里的發展那得是什么人，我一個沒文化的女人怎么行我當個普通工人就行…”
陳立強還有點弄不明白，為什么龐發這廠長當的好好的，要給自己找個‘太上皇’。正納悶著，旁邊的黨建富碰了一下他，小聲道：“陳廠長，你不是也認識燕老板的母親嗎怎么不勸勸啊”
看著黨建富擠眉弄眼地給他示意站在旁邊笑瞇瞇的燕飛，再看看一直獻殷勤的龐發，陳立強忽然想明白過來了，開口勸道：“阿姨你當廠長可是眾望所歸，現在飛哥不經常在家，我們都沒了主心骨。只要你來了，哪怕什么都不干，都能讓廠里生產效率上升兩個百分點…”
企業大了，有時候大家的想法就會多一點。現在牽牛花除了養牛，其他產業也越來越多，而且可以預見，以后還會更多，發展成龐大的牽牛花集團，也不過是眨幾下眼的事兒。
就目前來說，化肥廠皮革廠都在三岔河鄉，雖然現在除了一開始的老場址，又有了河心島，接著又擴展到公路南邊，占了老大一大片地。可總得來說，大家都覺得，牽牛花的根在三岔河，所以在三岔河的這些產業，感覺就是燕老板的嫡系。
而肉聯廠本身就是接手的廠子，位置還在縣城不在三岔河，給廠里人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等都是游離在外的旁系一樣——除了龐發和陳立強以及邢師傅這樣最開始從三岔河來的，其他人估計都有這感覺，特別是那些別的廠子來的。
純粹是心理感覺，但是人們就是這么奇怪，哪怕是福利待遇，各方面都相同，大家心里這個坎就是過不去。
不但肉聯廠的這么想，三岔河鄉那邊也有人這么想。
就好像對于龐發來說，他畢竟不是燕飛，不管他來干什么，別人眼里他就是龐發，始終不是大老板。甚至還有外人覺得，他龐發來這里，是因為他不是一開始就跟著燕飛干的，你看黑子馬超他們不就沒來嗎說的好像他來當個廠長，是被發配來似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但是這還是個沒法解釋的事兒，龐發總不能說小飛剛開始辦場子我就沒閑著——人家都是心里有這想法，又沒當面說。他也不可能見人就解釋不是 龐發都這樣被人誤解，其他肉聯廠的工人們會怎么想可想而知。
可是要是燕老板的母親大人進了廠里，那就不一樣了。哪怕這廠搬到非洲，只要林秀梅在，廠里的人也不會有旁系的感覺。
陳立強業務雖然做得好，但是人生歷練這種事，和才能還是有區別的。就像那個八級工成運才，你給他再多錢他離家遠點都睡不好覺，反倒是在家門口工資少點還要多干活，他天天還美滋滋的。
林秀梅這么多年來除了在車間干活，也就是千千萬普通家庭婦女中的一員，就算兒子成了大老板，她也沒改變多少。現在被龐發和陳立強一起勸說，自己又有點拿不定主意了，只能把目光投向了兒子，希望能得到兒子的建議。
燕飛想了想說道：“媽你別看我，要不你和我爸商量商量反正肉聯廠業務也不大，你要想試試就試試，只當練手了。你放心，做什么決定兒子都支持你。”
林秀梅還在遲疑到底要不要給燕文海打電話，旁邊的技術生產副廠長老邢都有點站不住了。燕老板對肉聯廠的態度，他一開始就清楚。原來在三岔河剛開業，燕老板就是可有可無的態度，只當這是處理賣不完的牛肉的權宜之計，賺不賺錢都無所謂。
現在肉聯廠是發展了起來，比原來老肉聯廠最輝煌的時候還要好。可是牽牛花發展的更快啊，和養牛的產業比起來，肉聯廠依然不算啥。
所以一聽燕飛讓老媽練手的話一出，老邢就覺得不能這樣，必須讓老板重視起來肉聯廠的發展啊！
怎么讓老板重視，老板的娘要是來了那不就行了！
沒等林秀梅決定好是不是打電話，老邢就也趕緊勸說：“林家大妹子，照我說你就當個廠長也沒啥。反正有燕老板在，你怕個啥別人想當還沒這么好的兒子呢！平時你要是有不懂的事兒，就讓龐廠長和我們來干。要是縣里開個企業會什么的，你去還可以多認識些人。有燕老板在，縣高官見你都得客氣著來，你也不用怕啥…”
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此，燕文海雖然為兒子自豪，但是覺得自己‘父憑子貴’的話，還是件很傷自尊的事兒。但是林秀梅就不一樣。她覺得別人因為自己兒子而對自己態度不同，那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兒。
剛進辦公室那會兒其實她還得意過一陣的，若不是日子久了實在是閑的慌，她還真不想離開化肥廠——兒子出息了，不多炫耀炫耀都對不起自己啊！
老邢的話本意是讓林秀梅不要怕，不過林秀梅已經想歪了。
是啊，自己兒子都是大老板，讓自己這個當媽的當廠長，那是兒子孝順。想想自己將來出去，就可以告訴別人，兒子讓我當了廠長，那多牛氣！要是縣里開企業代表會，自己去的話…那里去的可都是自己以前覺得是大人物的人，現在自己也能去，正好讓他們看看，自己兒子多厲害…
“好，我就當廠長了！”林秀梅想著想著，就情不自禁地說道。
“大家歡迎新廠長上任…”黨福建反應最快，都沒等燕飛發話，直接就鼓起掌來。他看的清楚，是篤定燕老板不會反對這件事的。
雖然就這么幾個人，掌聲居然還挺熱烈。
燕老板看著有點興奮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老媽，開始在想等老爸知道了她成了林廠長，臉上的表情會有多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