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神情如此堅決,房俊略微放心,見到周圍不少民夫皆好奇的圍攏過來,當即上前一步,朗聲說道:“諸位鄉親,本官兵部侍郎房俊,奉陛下之命,與盧國公率領右武衛五千兵卒前來協助守護堤壩,保衛涇陽!爾等誓死奮戰之精神,令本官感動莫名,涇陽百姓之頑強,令本官深感敬佩!現在,還請諸位撤出原處,暫且在后方稍歇,用些飯食養精蓄銳,將救險任務交由右武衛兵卒,而后咱們研究對策,重新組織救援方案。本官在此向諸位保證,人在堤在,堤潰人亡!”
當一個與涇陽毫無瓜葛之人能夠頂風冒雨前來救援,能夠站在這岌岌可危的大堤之上說出“人在堤在堤潰人亡”的話語,涇陽百姓如何不銘感五內?
“陛下萬歲!”
“右武衛萬歲!”
大堤之上一片沸騰,百姓撤出原地,早已按照“隊”為單位婦分散開的右武衛兵卒當即接管,右武衛固然一路急行軍,但盡皆是軍中青壯精銳,比之連續奮戰兩日的百姓而言,救險速度當即提升豈止一倍?
房俊當即對程咬金身后一位右武衛倉曹參軍吩咐道:“命令火頭軍搭建軍帳,生火造飯!”
那倉曹參軍當即領命,而后略一沉吟,道:“火頭軍押解軍糧尚在后方,得一段時間方能趕至。是否可以先用涇陽當地的糧食,待軍糧抵達之后,再如數歸還?”
這一路急行軍,主力部隊固然狂飆突進,后勤部隊押運輜重,自然速度遠遠落在后面,房俊一時之間倒是忘了這個茬兒。
聽到倉曹參軍這么說,他當即點頭,看向林若芾和縣丞竇知禮、縣尉張庭:“就先這么辦吧。”
孰料林若芾以及兩位官員卻一臉尷尬…
見到房俊神情不悅,縣尉張庭只得站出來解釋道:“房侍郎,按說右武衛冒雨前來,吾涇陽感動莫名,所有米糧輜重自應由涇陽來承擔…可縣中義倉雖有存糧,縣尊卻遲遲不肯開倉取用,實不相瞞,吾等包括這堤壩之上的百姓,兩日來也只是吃了兩頓飯…這還是林老將家中糧倉悉數搬空以及不少鄉紳捐贈所得…右武衛五千兵卒,咱們…著實沒有那么多的米糧來供應。”
這話說得,一位縣丞、一位縣尉面紅耳赤,愧疚無地。
林若芾則一臉忿忿。
房俊愣了一愣,面色頓時陰沉下來,怒氣盡顯。
一旁的竇知禮眼神閃爍,先前他只說韋義方逗留縣衙不肯前往一線抗洪,卻并未提及韋義方不肯打開義倉取用糧食一事…非是他不想,而是與其自己告狀,定然不如等到房俊趕赴大壩之后親自發現情況開得印象深刻…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闔城百姓盡皆在死守大堤,作為縣尊非但不曾親臨大堤指揮救險,反而在衙門里作威作福,甚至不準打開義倉取用糧食…
房俊在想這縣令韋義方的腦子被驢子踢了?
他回頭想要派人去將這個韋義方給他揪來此處好生審問,卻不料身邊的劉洎見到他回頭,下意識的便道:“這事兒歸本官管,房侍郎放心,彈劾那韋義方的奏疏上定然加上這么一條兒…”
房俊無語,這時候誰特么有心思管他韋義方的死活?
他沒搭理劉洎,對身后的兵部右侍郎郭福善道:“郭侍郎帶一伍兵卒前去縣衙,將那位韋縣令給本官請來,本官倒是想要看看是何等愚蠢冷酷之人,能夠漠視闔城百姓萬眾一心抗洪救災而不聞不問?”
郭福善楞了一下,遲疑道:“這個…房侍郎,吾等有這等權力?”
這人是個老好人,卻也缺少魄力。
讓你去“請”,又非是讓你去“抓”,就算那韋義方不滿也是因為折損了他的縣令威嚴,卻與律法無關。就算韋義方彈劾,也只能彈劾他們失禮跋扈,卻不能彈劾他們藐視縣令、動用私刑。
說到底,郭福善就是不愿意得罪人…
不過這也怨不得郭福善,本就是想性格圓滑之人,郭氏又只是太原當地一個小氏族,如何能夠有與京兆韋氏結怨的勇氣?官場之上明哲保身才是正道,為了巴結房俊而得罪韋氏…這事兒怎么看都不靠譜。
房俊自然明白郭福善的心思,卻也懶得理會,這事兒的確有些強求了,正欲指派他人,忽聞程咬金身后一人道:“在下愿為房侍郎跑一趟。”
程咬金微微蹙眉,卻并未發言。
房俊循聲望去,見到是一個眉目清秀的軍曹,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在下右武衛錄事參軍崔元綜,清河人氏。”
“清河崔氏?”
房俊一驚,再看程咬金毫無表情的臉色,便知道這人想必是程咬金夫人那邊的族人。
程咬金原配乃是濟州東阿縣孫氏,其父原是東阿縣令,只是因病早逝。后來程咬金續弦之妻出身于清河崔氏,一等一的門閥士族,其父更是前隋齊州別駕崔信,真正的世家名媛。
既然有人愿意去,房俊自然應允,暫且也不去考慮此人的意圖,便欲下令。
忽聞堤壩之下一陣人聲鼎沸,將房俊等人嚇了一跳。
未幾,便見到雨幕之中成群結隊的百姓,老弱婦孺相攜而來,各個提著籃子背著口袋…
兵卒上前詢問,方知是縣內留守的百姓聞聽皇帝派遣大軍趕到救援,群情振奮之下亦走上堤壩誓死守衛!非但如此,百姓們皆知此次堤壩是否能夠守住便意味著家園能否存在,紛紛將家中口糧帶來,供堤壩上的衙役民夫以及大軍食用。
程咬金抹著臉上的雨水,神情不豫道:“其心可嘉…可是這么多百姓亂糟糟的聚在一處,非但不能有所幫助,反而礙手礙腳…”
房俊趕緊將其打斷:“可命其幫助搭建營帳生火造飯,多一個人便是多一份力氣,這個時候士氣可鼓不可泄。”
程咬金趕緊閉嘴。
官軍運送土石搶修堤壩自有隨同前來的工部官員與深明堤壩形勢的林若芾率領,房俊則命令縣丞竇知禮將這些前來援助的百姓帶到堤壩之下,尋一處北風之地搭建營帳,生火造飯。
而縣尉張庭則被他指派與崔元綜帶領一隊兵卒前去縣內,“請”那位縣令韋義方前來。
誰知未等出發,便聽到遠處有人叫道:“韋縣令來了!”
整個堤壩之上瞬間一靜…
未幾,便見到一眾衙役行色匆匆的登上堤壩,稍微站住觀望一會兒,便徑自向房俊等人這邊快步走來。
為首一人身穿緋色官袍,兩手將官袍下擺高高提起以免被地上的雨水泥濘沾染,一雙薄底官靴盡管不可避免的沾滿泥巴,此人卻依舊腳步輕快的繞著身前的低洼積水之處,猶如跳舞一般繞著圈子走近…
身后兩名衙役各自撐起一柄寬大的雨傘遮擋雨水,只是無奈堤壩之上風大,裹挾著雨水斜斜的打濕了此人身上官袍。
到得近前,那人瞅了瞅房俊,又瞅了瞅程咬金,心里斟酌一番,便徑自對程咬金一揖及地,口中道:“下官涇陽縣令韋義方,見過盧國公…”
程咬金一見此人如此風雨之中尚且油頭粉面,那官袍領口露出的里面雪白的中衣更是與身遭周圍滿身泥濘的邋遢漢子形成鮮明對比…話說他程咬金以國公之尊、房俊乃是皇帝的東床快婿,尚且一路急行軍滿身泥巴形容憔悴,這位涇陽縣令卻整潔清爽,便是官靴之上的幾點泥巴尚要蹙眉彎腰輕輕拭去…
老程頓時大怒,喝叱道:“你是眼瞎了,還是不知官場規矩?文書之上寫的分明,此次救援之主官乃是房侍郎,本帥不過是從旁協助,爾先行向本帥問安,卻將主官置于一旁不聞不問,簡直荒謬絕倫!既然不知上下尊卑,那不如回去你家那深宅大院兒,多吃幾年奶,多學些規矩再出來做官,否則京兆韋氏的臉面怕是都得被你丟盡!”
老程嗓門兒大,當眾呵斥毫不留情,韋義方瞬間臉孔漲紅,一臉呆滯手足無措。
您官兒最大,咱先向您請安問好有何不對?
再說了房俊這棒槌可是與咱韋氏素有舊怨啊,如果在年歲尚不及自己年長的房俊面前低聲下氣,豈不是證明自己確實矮了這棒槌一頭?咱踩了一下他的顏面卻順帶著抬舉了您的面子,您咋滴不識好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