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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守不守得住?

  縣尉張庭讓林若芾撤走是好心,一個年過七旬致仕多年的老者能夠屆此畏難之時挑起重擔,早已令他衷心敬佩。

  不過他更知道林若芾所言不虛,現在大堤之上林若芾便是主心骨,一旦林若芾撤走…必然是一哄而散的結局。

  連一縣之尊都不管不問,誰還能管束這些百姓衙役拼死奮戰?

  死命的維護大堤,或許尚能熬得到水位退下去之時;可若是現在放棄,幾乎可以肯定要不了兩個時辰,必然是大堤崩潰洪水肆虐之局面…

  看看現在在大雨之中蓬勃而發的氣勢,張庭只能苦笑著嘆息一聲,轉過身扯著嘶啞的嗓子指揮衙役民夫繼續瘋狂的將土石填入剛剛被洪水涮出一個缺口的河堤。

  大雨如注,河水暴漲,河堤上多處低矮的地方已然被河水漫過。

  腳下是泥濘,頭頂是雨水,所有涇陽百姓和官府衙役緊緊咬著牙,透支著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誓要將這滔天的洪水圍堵在河道之內,不許它沖潰堤壩沖潰家園。

  然而人力有時而窮,面對著浩蕩天災,人數上的劣勢導致處處捉襟見肘,洪水在堤岸之上沖擊鼓蕩,已有多處地方的土石被沖潰,缺口越來越大,直至某一處徹底崩塌,洶涌的洪水便會順著這個宣泄口傾瀉而下,以滔天之勢將不遠處的涇陽城夷為平地…

  就在這十萬火急之時,猛地有人從堤壩之下飛奔而來,撕裂的聲音穿透風雨,鉆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大軍來啦!陛下調來了右武衛五千大軍,幫助我們守住堤壩!”

  這一聲喊,就猶如陰云籠罩大雨滂沱的天空被一道閃電劈開,所有人的心頭先是一震,繼而一片光明!

  林若芾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吃力的邁動腳步,將堤壩之下奔上來的人一把拽住,顫聲問道:“此言當真?”

  先前也有朝廷會調撥大軍協助抗險的消息,只不過林若芾一直堅守在堤壩上,未曾親眼見到兵部發送的文書,是以對此并未在意。在他想來就算朝廷當真會派軍隊救援,等到各個衙門協調完畢,怎么也得是三五天之后的事情了…

  那人一臉亢奮,大聲道:“小的隨竇縣丞前往迎接朝廷救援大軍,此次率軍前來的乃是兵部侍郎房俊以及盧國公程知節,五千名最精銳的右武衛兵卒冒雨而來,現在依然行至壩下,小的走得是河邊小路,先行一步前來報信!”

  河堤之上瞬間歡聲雷動!

  大家固然死命守著河堤不被沖潰,可是體力已然耗盡、人數實在太少,奈何這天地之威強橫霸道?現在有了五千精銳的右武衛大軍加入,這將大大增加守衛大堤的成功率!

  林若芾心中激動,卻依舊問道:“那房侍郎未曾先到縣內與縣尊會晤?”

  他可是聽聞過這位房侍郎,當今宰輔之首房玄齡的公子,陛下的女婿、高陽公主的駙馬,實乃一等一的紈绔子弟。對于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員,林若芾實在沒什么好印象。不是說世家子弟無能,相反這些人家學淵源,幾乎個個才能出眾,只是性格驕縱未曾歷經磨難,面對天災人禍這等絕境之時缺乏了必要的擔當和堅韌的能力,往往遇難退縮、不戰而潰。

  瞧瞧咱們那位世家子弟出身的縣尊,闔城百姓都在大堤上玩命兒,人家卻呆在縣衙里品茗賞雨…

  報信之人哈哈大笑:“與縣尊會晤?不不不,房侍郎親率大軍過城不入,言明災情如火,直奔大堤而來!更命令治書侍御史劉洎劉御史上書彈劾縣尊畏難懼險、玩忽職守之罪!”

  林若芾精神大振,也顧不得報信人言語之中的不妥之處,憑什么一個兵部侍郎能夠命令治書侍御史了?心情舒暢,大呼痛快!

  大堤之上一片叫好聲,人聲鼎沸!

  大家在這里玩了命的守衛大堤、護衛家園,而身為一縣之尊的縣令居然安然坐于衙齋之中,以此顯示他高貴的身份…誰心里能沒有怨氣?

  林若芾剛想說話,便聽到滿天風雨之中一陣陣低沉的腳步聲整齊劃一的響起,一大片黑幢幢的人影自壩下奔來!

  當即趕緊迎上前去,待見到為首棄馬步行一身泥濘的青年官員,以及一位一身戎裝身材魁梧的將軍,趕緊整理一下衣冠,一揖及地,大呼道:“涇陽百姓林若芾,拜見房侍郎!拜見盧國公!”

  房俊將將行至堤壩之上便見到此人,微微一愣,看向身邊的縣丞竇知禮。

  這人是誰?

  竇知禮連忙道:“回房侍郎,這位乃是前任工部主事,現已致仕歸鄉,頤養天年。只是今次水患危急,縣尊又不肯親赴堤壩指揮救險,故而唯有讓林老拖著病軀號召闔城百姓抗洪救險,誓與大堤共存亡!”

  房俊肅然起敬,趕緊回禮道:“原來是林老…失敬失敬,能在此危難之時挺身而出,不畏艱險,實乃吾輩之楷模!”

  看來這位老者在涇陽本地威望頗重,否則何以能代替縣令指揮救險?

  林若芾一臉感慨:“老朽生于斯、長于斯,值此危急關頭,也只能將這把老骨頭丟在這大堤之上,只恨能力有限,不能挽狂瀾于既倒…現在房侍郎奉皇命前來,老夫心中無憂矣!您可是水利方面的大才,關中多半河渠水利皆是您在工部侍郎任上時所主持修建,對于抗洪護壩,定然更加胸有成竹!”

  很顯然,這位前工部官員對于房俊當初在工部之事跡亦是有所耳聞…

  房俊忙道:“您老這話可不敢當,晚輩慚愧…災情如火,閑話咱們稍后再敘,既然您老乃是工部官員,那么本官只問你一句,這大堤還能不能守得住?”

  別看他一路以來一直宣稱“堤在人在,堤潰人亡”,實則不過是以此安定人心罷了,否則等到整個涇陽百姓見到天威不可阻擋因而四散逃命,只依靠區區五千兵卒如何守護堤壩?

  五千右武衛兵卒已然是極限,不能再多。

  再多,必將引起多方連鎖反應,須知眼下朝中可不是風平浪靜…

  但若是當真守不得,房俊也不可能當真讓涇陽百姓于大堤共存亡。

  城池也好,財產也罷,有什么能比生命更珍貴呢?房俊深知這時代的百姓那種“故土難離”的情愫,不知有多少人寧肯守到最后一刻,哪怕洪水沒頂亦不放棄,所以這五千右武衛大軍屆時就會變成強制百姓遷離涇陽的武力…

  林若芾當即斬釘截鐵道:“房侍郎放心,大堤必然守得住!”

  房俊卻不敢輕信,蹙蹙眉,神情鄭重道:“林老,本官敬佩您之為人,亦知您必是品德高尚,只是本官希望您能清楚,與城池相比、與家園相比,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活著,家園可以重建,可若是人沒了,那還談什么家園?”

  林若芾自然知道房俊的意思,揮了揮手,一臉傲然道:“房侍郎盡管放心,這片大堤當年便是老朽為官之時負責修建,多年來老朽雖然致仕在家,卻也時刻未敢忘卻大堤堅固與否便意味著涇陽能否安泰,故此每年春秋兩季水位上漲之時皆會按時巡查,若有土石松動、堤壩不穩之處,皆會號召百姓籌措人力予以加固。老朽在此以列祖列宗立誓,只要保證不被洪水沖出缺口,這片大堤即便被洪水漫過,亦可屹立三天而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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