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醉死先不說,孫老頭豪飲一碗藥酒,差點沒嗆死倒是真的。
只覺一股流火穿喉而過,直通胃腸,五臟六腹如同火炙。
孫郎中被這股熱流頂的瞬間血氣上涌,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憋的,還是酒氣燒的。
唐奕急忙上前扶著老頭兒,“您沒事兒吧?這酒可不是這么喝的。”
別說是初嘗烈酒之人,就算是后世喝慣了白酒的人,也不敢這么灌啊!
一把推開唐奕,孫老頭僵著身子,直挺挺地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瞪圓了眼珠子,硬氣道:
“老夫沒四(事)!!....讓我軟軟(緩緩)..”
唐奕暗自偷笑,這還叫沒事兒?舌頭都硬了。
撲通!
還沒等唐奕再有動作,只見孫郎中一頭載了下去,直接趴在了石桌上。
暈了!
.....
“這般厲害?”尹洙嚇了一跳,還從未見過誰醉得這么快.,不由心下好奇,也想來點試試。
唐奕連忙阻止,“已經倒下一個了,您就別添亂了。”
當下倒出一點藥酒在碗里,再用手沾著搓熱,涂于尹洙手上的關節痛處。
唐奕的手剛一接觸尹洙的關節,尹洙就是痛的一哆嗦。
風痹痛癥病到深處,尹洙的各個關節都已經腫脹變形,哪經受得起唐奕這般揉搓,那種如同銼骨攆筋一般的痛感,換了誰也受不了。
唐奕急忙縮出手,懊惱道:“小子沒輕沒重的,弄痛先生了。”
尹洙平靜地一笑:“你只管弄來,老夫這點定力還是有的。”
不管唐奕這藥酒管不管用,都是他做為小輩的一份心意。尹洙謙謙君子,忍著巨痛也不想駁了唐奕的一番好意。
無奈,唐奕只能再次上手,這回更加的小心翼翼。
卻不想,醉倒的孫郎中爬在桌上嘟囔了一句,“笨...蛋!尋..塊褥(鹿)...皮,隔熱布敷之...”一邊說,還一邊咂巴著嘴,像是回味那一大碗藥酒。
眾人不禁啼笑皆非,看來,這孫郎中還是沒醉徹底,心中還有一絲清明。
不過,專業的就是專業的,唐奕連忙叫范純禮拿來一塊鹿皮帕子,置于關節之上。又把布巾用熱水投過,放在皮子上,用熱布的熱力來助藥酒快速作用患處。
這樣一來,不用外力推拿,自然也不會那般疼痛了。
藥酒還得一會兒才能看出是否有用,尹洙也借著這個工夫和唐奕閑聊了起來。
“你那酒坊置辦的如何了?”
“讓先生操心了,酒坊一切準備妥當,只等雇夠了傭工,就可出酒了。”
尹洙點了點頭,“聽純禮說,你釀的新酒需要大量的豬油?”
“何止大量.,城里的幾家屠戶未來三個月的豬油膘,都讓我們給訂下來了。”
單單消化酒坊現有的四萬多斤存酒,就需要五千多斤豬油。
張全福這兩天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屠戶之家,連離鄧州較近的幾個縣都拿著契約文書走到了,一一與之簽訂契約,大肆收購豬油。
尹洙點了點頭,臉上不免浮出凝重之色,“大郎可曾想過,你們如此大量收購大油,會致使油價騰漲,百姓受累?”
唐大郎所說的情況,也是他最擔心的.。
豬油緊俏,必然漲價。唐奕新酒利厚,自然不在意,最后受累的卻是百姓。這也是歷朝歷代不喜商徒的原因,商人重利而傷民。
“想過。”唐奕如實答道,“但這并不是什么壞事。”
“不是壞事?”尹洙一皺眉。
“對你來說,自然不是壞事!”范純仁冷哼一聲。
“受利的是你,而多付銀錢為高油價埋單的卻是百姓。“
唐奕無奈地搖頭,心說,這范純仁和我有仇嗎?怎么動不動就甩臉子。
“先生知道,酒坊消耗大量豬油,自然會讓油價騰高,但相比好處,這點弊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哦?”尹洙一聲輕疑,“你倒說說,有何好處?”
“且問先生,如果按酒坊現在的規模,年產五萬斤左右的新酒,可賣得完?”
尹洙想都沒想,“鄧州一地就可消化,依新酒的品質,五萬斤太容易,十萬斤都賣得完!“
唐奕點了點頭,“那如果產量再漲十倍,年產五十萬,可還賣的完?”
”五十萬斤?“
“沿漢水一線,至長江半境可售。”尹洙沉吟一番,才給出這個答案。
“要是年產百萬呢?”
尹洙一驚,”年產百萬?“
“全宋之境可售!”
他想不明白,如果真如唐奕所說,年產百萬,所需豬油之巨高達十二萬斤,只會讓油價更高,好處何來?
“好!”唐奕叫道,“如今酒坊年產五萬斤,看不出什么來,那我們就把規模擴大二十倍,假設年產百萬斤。”
“哼!”范純仁不屑道,“依你之言,那全大宋的油價都要翻上幾倍了!而且,你上哪兒弄那么多豬油去?”
唐奕一聲冷笑,“現在大油價格50錢,鄧州一地,就算百姓不用豬油,也絕計不夠酒坊百萬產能的耗費。但是,如果豬油價格漲到500錢呢?”
.....
那時光豬油一項,就能多收一貫有余。這么大的利潤,必然驅使畜戶多養多售.。
唐奕懶得和他斗嘴,看著尹洙道:“先生算一算,年產百萬的酒坊,用工幾何?”
尹洙一怔,試探問道:“五百人?”
“少了!光酒工就得最少千人,再加上分裝、選果等等雜役,估計要兩千人。”
”兩千人?“尹洙一臉的不可置信。
就算是朝堂的官辦工坊,也不過幾百人的規模。這個時代,還從沒出現過上千人的大工坊。
唐奕篤定道:“再問先生,百萬酒坊要多少果農供應果鮮?”
尹洙蒙了,他答不上來。
“萬畝果園?”
“百萬酒坊用多少農戶養豬煉油?”
“百萬酒坊要想發往全宋,又要多少人力運輸?”
“多少酒店銷售?”
“又能為鄧州引來多少各地客商?”
唐奕聲如大呂,震得尹洙、范純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范純仁也收起了不喜之心,沉思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大家只看到了眼前,卻沒有注意到它背后帶來了潛在利益。”唐奕凝重地道。
“這是一條產業鏈,依新酒的品質,做到年產百萬不難。巨大的利益會吸引一部分人向它靠攏,從而依托它來生存。運作得當,就能讓看似平常的一壇果酒,去養活從果農、酒工、運力、銷售等等一大批的百姓。這個數字之大,是難為計算的。”
“而且,先生可以再算一算...”唐奕高深地一笑。
“這些人又能養活多少家人?”
這是一個天文數字,何止巨萬!
“可是,油價騰高,傷害的百姓數量,比受益的百姓要多得多。”范純仁依然堅持己見。
而尹洙卻想通了其中關節,“如果老夫猜的沒錯,油價大漲只是暫時的。”
“先生高見!”唐奕欣然笑道。心說,范二這水平和尹洙還是差點意思。
“不管是商戶,還是百姓,都是逐利而生。當油價高到一定程度,養豬能獲得更大的利潤,養豬的人自然會更多,豬多則油價也會降下來。”
怕范純仁聽不明白,唐奕又解釋道:“從三皇治世,到秦一統六國,再到漢唐我族一掃八荒六合,看似漢文化一直在不斷壯大,不斷發展,但是,其實從根本上的變化卻不大。”
“哦?”
“我們一直沒有從農耕型社會的原始自然經濟之中跳出來。”
“什么是原始自然經濟?”尹洙對這個唐奕偶爾冒出來的后世新詞還是一知半解。
“呃....”這個好像還真不太好解釋。
想了半天,唐奕才道:“就是靠天吃飯。百姓的生活水平、物價、國家的強弱,都是由年景來決定的。年景好,則物賤、民安,國有庫余;年景不好,則物價騰漲,民饑國窮。”
尹洙點了點頭,唐奕說的沒錯,歷朝歷代都是靠著農民田間地頭的那點東西過活,豐年則盛,災年則貧。
“這樣的經濟環境,財富取之于農,而農事的好壞,又取之于天,幾乎不可控制。倒霉一點,兩個大災年,就能掏空一個國家,連著幾個,就可亡國。”
......
唐奕說的一點不假,尹洙做為一個在中樞為官多年之人,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這是一個千年命題,國人一直在尋方問藥,但一直不能得解。
......
“那大郎以為,此局何解?”尹洙凝視唐奕。
用的語氣,竟然是討教,請學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