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上,旌旗如云,大大小小近兩百艘戰船烏泱泱地劈波斬浪而來。芭提雅軍事統帥佐科站在戰艦之上,志得意滿,這是他指揮的規模最大的一次海戰,取勝之后,他也將成為這片海域影響力最大的人。
對于硯港的明人,佐科有著明確無比的情報,他們只有六艘戰艦,雖然有一艘巍峨如山,其狀可怖,但佐科卻絲毫沒有懼意。大海之上,大船吃小船固然是一條鐵律,但如果小船多到一定程度,情況可就要反轉了。
上一次在這片海域發生如此規模的大海戰,還要追溯到二十年以前了,那時候馬尼拉老國王尚在世,集結了上百艘主力戰艦迎擊來自西方的侵略,那一戰,他們大獲全勝,而那個時候,佐科作為其中一艘戰船的船長親自參與了戰斗。
那一戰中,活到現在的人已經很少了。但能活到現在的,都成了一方大拿。
巴提雅在這一片海域之中的影響力和實力僅次于馬尼拉,這也是在卡努走投無路的時候,也只有巴提雅敢于庇護他的原因所在。
當然,無利不起早,庇護卡努自然不是芭提雅正義感大爆發。馬尼拉老國王去世,兩位王子掀起了內戰。芭提雅直覺地感到,他們的春天快要到了。卡努是老王欽接的接班人,是正統的接班人,在這片海域之中是有著無數的同情者的,因為老國王在世的時候,可不僅僅是有威名,還有恩義。手中握有卡努,便隨時有機會向馬尼拉發起挑戰,繼而讓芭提雅成為這片海域的霸主,就像當年的馬尼拉老國王一樣,一言九鼎,說一不二。
但不成想,這一接手卡努,便是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馬尼拉的靠山太過于恐怖強大了,而洛一水和陳慈兩人的手腕亦是了得,將卡努攆走之后,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平息國內的動亂,然后在明人的幫助之下,大力發展海貿,民生經濟迅速地發展,其國內的百姓生活水平直線上升,較之老王在世的時候,竟然還更上了一層樓。這使得芭提雅的打算便落在了空處。
而明人的厲害之處在隨后便一年比一年的顯現了出來,他們并沒有派出一兵一卒,僅僅是靠著一群群如蝗蟲一般渡海而來的商人,便將馬尼拉這片海域侵蝕得千瘡百孔。
而芭提雅,卻是這片海域之中沒有得利的一個例外。卡努,此時無疑已經成了一個累贅。讓芭提雅欲哭無淚的是,他們也不敢就此拋棄卡努,將他交給明人或者察蘭來換取對方的友善,因為如此一來,他們的名聲便徹底完蛋了。
沒有辦法,便只能打腫臉充胖子地硬撐著。
看著別人吃肉喝湯而自己只能忍饑挨餓的感覺是痛苦的,明商不與芭提雅做生意,馬尼拉處處刁難卡著芭提雅的脖子,這使得芭提雅的日子愈來愈難過,國內的反對之聲一日比一日高漲,如果不是芭提雅國王強巴手腕強硬,剛柔并濟,只怕芭提雅早就舉手投降了。
但漸漸地,芭提雅回過味兒來了。明人雖然叫囂得厲害,但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動作,而馬尼拉的洛一水看似兇恨,一次次的進攻卻只是隔靴搔癢,完全沒有落到實處。強巴突然明白過來了。
洛一水需要卡努活著來鉗制察蘭以方便他控制整個馬尼拉,而遙遠的明人也需要他們芭提雅活著來制衡洛一水。
想明白了這一點,強巴的騰挪空間便大了起來。不能與明人公開做生意,但可以悄悄地做啊,利潤永遠是商人們的第一選擇,只要自己給出足夠的誠意,不怕他們不來。
他的確成功了,明商們花樣翻新地在一層層偽裝的掩護之下與他們做起了生意,海貿帶來的利潤在養肥了這些海商的同時,也讓芭提雅的經濟大大好轉,國內慢慢地穩定了下來。
而強巴在這個過程之中,還得到了另外的一個妙處。明人終究是外來者,在這一片海域之中,還是不乏硬骨頭不愿意成為明人的奴隸,反對勢力永遠是存在的。而芭提雅這面大旗便成了匯聚這些人的一個天然的招牌。
強巴也的確是一個有手腕,有想法的人。于是看似在重重的封鎖和打壓之下,芭提雅的軍事實力卻暴漲,經濟實力也在逐漸地恢復之中。
強巴一直在等待著機會。
而隨著馬尼拉的逐漸強盛,洛一水的野心也就不可遏止的增長起來,他的想法與強巴不謀而合,都想一統這片海域,但這樣的想法,顯然是不符合明人的利益的。馬尼拉看似平靜的海面之下暗流洶涌。三個都在推波助瀾,這里,終于亂了起來。
大明雷衛的入駐,終于把這一次的動亂掀到了高峰。
芭提雅首當其沖成了明人打擊的對象。
這是危機,便同樣的,也是機遇。高回報永遠都是伴隨著高風險。強巴決定拿芭提雅的國運來進行這一場豪賭。
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敵人,只有明人,馬尼拉一定會在一邊看熱鬧,想坐收漁翁之利,但他也不想想,如果自己當真擊敗了明人之后,在這一片海域的威望便會直追已經過世的馬尼拉老國王,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振臂一呼,應者云從,馬尼拉又拿什么來跟自己作對呢?
對于馬尼拉慫恿那些他們控制之下的海盜或者勢力來投奔自己為這一場大戰推波助瀾,他都笑納了,你敢派來,我就有膽子吞下去。讓你賠了夫人又折兵,到時候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關鍵就在這一戰能不能贏中。強巴與佐科慎重地一次又一次地分析,通過無數的渠道,付出了無數的代價打探明人水師的情報,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明人的確只來了六艘戰艦,其中一艘便是他們水師的旗艦太平號。
太平號當然是可怖的,整個大明國,你太平號這樣的戰艦,到現在也只建成了兩艘,寧則遠自然也是可怕的,當年佐科還與他的父親一齊并肩抵御過西方來的敵人,這樣的海盜世家,永遠不會缺乏戰斗的勇氣。
但區區六艘戰艦便想讓這片海域的勇士們彎腰,未免也太想當然了。
擊垮這支艦隊,擊沉太平號,殺死寧則楓,對于明人必然是當頭一捧,而遭受到如此損失的明人,短時間內很難回過氣來。
而且他們在那片大陸之上,還有一個更強大的敵人,大齊。明人真能大張旗鼓地來報復芭提雅,未必可能?自己當真控制了這區域之后,明人只怕要反過頭來求自己了。
強巴很感謝那個來到芭提雅的齊國人秦厲,正是因為有了他的抽絲剝繭一般的分析,才讓自己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他替自己制定的計劃,如今也正在一步步的實驗之中。
秦厲可算是無雙國士啊,可惜此人,終究不能為自己所用,最終揚帆出海,不知所終了。
自認為算透了一切的強巴,下定決心搏上這一把,這一次,強科帶出了芭提雅所有能浮在海面之上的東西,即便是漁民,也被強征入伍,架著他們的小船加入了這支龐大的艦隊,哪怕就時到了時候用這些漁船當作縱火船,也是可以稍稍發揮一下作用的。
強巴甚至想親自登上戰艦來指揮這一場戰役,但被佐科制止了,國王在這個時候離開都城是不明智的,他應當坐鎮國都,運籌維幄,而不是在前方沖鋒陷陣。更何況,此時原本被困在芭提雅的雷衛所部,也開始行動起來了。他們人不算太多,但戰斗力卻的確讓人心生恐怖,萬一讓他們在陸上得了手,那就要成一個大笑話了。
佐科俯視著海面之上浩浩蕩蕩的艦隊,一股豪氣驟然從內心深處升起。“回速前進,消滅入侵者!”他放聲大吼起來。
陳慈舉著望遠鏡看向前方,大海無邊無際,除了藍天白云以及一些孤獨的海鳥之外,一無所有,他仰望天空,一只矯徤的蒼鷹在天上盤旋數圈之后,竟然是一個俯沖,徑直向著太平號飛了過來。
寧則遠身邊一名護衛伸出手臂,那只蒼鷹穩穩地停在了衛兵的手臂之上,陳慈不禁一怔,這只蒼鷹居然是明軍眷養的。
寧則遠與那名衛兵低語了幾句,轉回聲來,便一迭聲地下達了數條命令。
汽笛再度有節奏地響起,作為老將,陳慈其實在出海不久之后就明白了明人是在利用這種有節奏的汽笛之聲指揮控制著整支艦隊,與各自艦上的信號旗手相附相稱,形成了兩套不同的系統,確保戰時不會出現意外。
太平號開始減速,轉向,與此同時,另外五艘戰艦也在做著同一個動作。
陳慈心中一凜,寧則遠這是已經發現了芭提雅艦隊的動向而提前做出了調整,這是要準備作戰的節奏了,因為他看到,太平號船舷兩邊的那些士兵已經忙碌了起來。
海戰之中,率先發現對方的一方,必然會占到優勢,這一點陳慈是明白的,看了看那只停在衛兵手上的蒼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望遠鏡,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此時的他,還真不知道盼著誰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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