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岐道:“明天我們還要去賣藝,我今天就教你一點八扇屏的活兒,八扇屏里面的貫口你都學過了,我就不再多說了,我教你的主要是前面的墊話兒和怎么入活。”
“好。”見開始講課了,何向東也認真了起來。
方文岐道:“我們傳統相聲的表演都是要有墊話的部分,是不能生拉硬拽直接入活兒的,不然相聲就得擰了,就像八扇屏里面的小孩子,你上臺鞠一躬,說一句我叫何向東,我給您說段相聲,在想當初,大宋朝文彥博…”
“這觀眾不得傻眼了啊,人家還沒鬧清楚你要干嘛,你上來就是嘚吧嘚一段貫口,人家觀眾能給你叫好么,人家沒準覺得你剛從精神病院跑出來呢。”
何向東也笑,但他還是覺得師父說的很有道理。
方文岐繼續道:“所以墊話兒的作用就體現了,它能讓觀眾最快記住你,聽你說,你也能最快速度把觀眾帶到你營造的場景故事里面,在相聲表演里面永遠都是我們藝人帶著觀眾,而不能讓觀眾帶著我們走,不然你說什么啊?”
“還有墊話兒最開始要說接話,在劇場茶社演出的時候,通常是很多演員一起演出的,比如說你上一場一個評書藝人說了一個三國,人家觀眾還沉浸在三國的故事里面,你上場直接說你二大爺怎么怎么著,觀眾都還沒反應過來呢,你幾個包袱一抖沒響,你這相聲八成就要瘟了,所以我們行內說的墊話是金子,正活是銀子。”
“就像你在石家說的那段相聲,根本就沒有接話兒,人家剛唱完評劇,你應該先說關于評劇或者上一場演員的事情,把觀眾的注意力吸引到你身上來,產生共鳴,然后一個包袱一抖,這就是很好的接話了,再接著你就可以說你自己的東西了。也幸好你是個小孩,一上場觀眾就被你吸引了,都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不然你的相聲很有可能要瘟了。”
這一番話,聽得何向東是大汗,他也沒想到自己原來還有那么多毛病,看來上次能成功真的是觀眾多捧啊。
方文岐繼續說道:“像我們的露天演出,你也不知道觀眾是什么人,可能是有學生、有工人、有農民、也有老板。這些人愛聽什么不愛聽什么,你都不清楚,那就要靠墊話兒來帶帶路了,幾個包袱往外一抖,響了,咱就接著說。”
“瘟了,就說明活兒使左了,換個包袱再說。南甜北咸,東辣西酸,咱們得按照觀眾的口味來說相聲,等墊話兒的幾個包袱響了,觀眾也就被你吸引了,這個時候就可以入活了,說你這段相聲的正活。墊話兒也沒個確切時間,一兩句話是墊話兒,說幾十分鐘也是墊話兒,關鍵的是搭線,搭上你和觀眾的線,入活就順當了。”
“再說說八扇屏這活兒的墊話兒是什么,傳統的八扇屏里面的墊話兒是對對子,像二趙版本的就是在說‘風吹水面層層浪,雨打沙灘點點坑’這個對子,當然也有別的對子,像‘石重船輕輕載重,地長尺短短量長’、‘藥芽蒜上藥壓蒜,雞冠花下雞灌花’這些對子也都行,萬變不離其宗,你要會使活兒,說哪個對子都成。來,我現在教你怎么使這活兒…”
何向東學的很認真,方文岐教的也很認真,從中午一直教到晚上,連晚飯都是隨便煮了點面條配上半只叫花雞草草吃了,晚飯之后繼續學藝。
一遍又一遍,從神態到身段再到語氣,相聲藝人的表演聲音大了不成、聲音小了不成、節奏快了不成、節奏慢了也不成,非常考驗功底,也考驗藝人的天分,沒有天生自帶幽默感的干不了這一行。
師父很嚴厲,一點不對就大聲呵斥,何向東也不叫苦,一遍遍糾正,一直到深夜里,方文岐才讓何向東回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
躺在床上的何向東,微微合上了眼,腦子里面想的依然是自己應當如何表演,怎么樣使活,這一夜都沒睡好。藝人行內有句話叫不瘋魔不成活,說的就是這個。
第二天凌晨四點,方文岐就把何向東叫醒了,一老一少,帶上幾個饅頭,趁著月色就騎車出發了,何向東坐在自行車后座,手上抱著個巨大的包裹,里面是表演用的道具。
已經入秋了,凌晨很冷,寒風刮在臉上生疼,何向東原本還昏沉的小腦袋也很快清醒了。
表演的地方在梁莊鎮上,離他們有些距離,必須要早早出發才能趕上早市,起得晚了人家趕集都結束了,你表演給誰看?
像方文岐這樣露天撂地演出的,現在也只能活躍在農村一帶了,城市雖然人多但是不讓演,沒等圓好沾子就會被城管帶走了。
現在作藝是越來越難了。
騎車跑了兩個多小時,一直到天放亮才趕到梁莊鎮,買了兩碗稀粥,就著自己帶的饅頭,簡單地就把早飯解決了。
這時候鎮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各種擺攤的已經在忙活了,賣衣服的、賣農具的、賣種子的、賣吃食的、賣什么的都有…
再過一會兒,方文岐的搭檔黃華也來了,他也是位民間藝人,方文岐逗哏,黃華捧哏,兩人也搭檔了好幾年了。
“黃叔,您來了啊。”何向東從凳子上站起來,笑呵呵打招呼。
黃華有些胖,臉比較寬大,笑起來很有喜感,他道:“喲,這不小東子嘛,長得越來越俊了啊。”
何向東也笑:“那黃叔你還不快點準備準備讓小師妹跟我算了。”
“去。”黃華笑罵道:“哪學這些話,沒個正經樣子,方老哥,你也不管管他。”
方文岐坐在凳子上站都沒站起來,對何向東語重心長道:“孩子我得批評你,你怎么也不嫌臟啊。”
黃華毛了,喝道:“去,盡胡說八道,一老一少沒個好樣兒。”
一老一少缺德地笑了起來。
等太陽升起來,街上已經有很多人了,有些賣藝的人也出動了,還有算卦看相的都窩到農村來了,還有一個耍猴的,很是熱鬧。
黃華和方文岐到附近農戶家里借了幾條長板凳出來,臨時擺了一下,這是給聽相聲的人坐的。
何向東抓了一把白沙子,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圈,行話叫畫鍋。撂地的時候,相聲藝人在鍋里面演出,賣藝掙錢,有等米下鍋的意思。
畫完鍋之后就要開始圓沾了,要把觀眾吸引過來,通常相聲藝人會唱點小曲小調、太平歌詞或者唱段快板。
更傳統的叫白沙撒字,就是用漢白玉的邊角料磨成粉,然后用手夾著灑在地上形成字的形狀,用的粉只能是漢白玉磨出來的,不然寫不出棱角。
相聲的開山老祖窮不怕先生就特別擅長“白沙撒字”,最擅長寫的是對聯,其中有一對非常出名,叫“畫上荷花和尚畫,書臨漢字翰林書”。
白沙撒字也專門有小曲配合一起表演的,像拆十字就是當中經典的代表作。現在會這門絕活的,已經非常非常少了,有的也是在舊社會從街頭起步老藝人了。
像侯寶林大師就曾經給***表演過白沙撒字的絕活,為了找漢白玉的邊角料可是沒少費功夫。
黃華和方文岐已經換上大褂了,方文岐手上還提著一件小點的青色大褂,朝正在忙活的何向東走去,在其背后說道:“東子,等會的開場小唱就交給你了,今天能不能圓好沾子就全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