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打完了牙祭,再玩了一會兒,也就各自散去了,小胖子石磊說他今天玩的很開心,改天還要找何向東他們玩。
何向東自然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在分了那一只蓋世無雙叫花雞之后,田佳妮和何向東也各自回家了,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方文岐也在家里。
何向東獻寶似的拿出那半只叫花雞,討好笑道:“師父,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這叫蓋世無雙叫花雞,傳說在后漢三國年間有一位莽撞人…”
“行了行了。”方文岐趕緊打斷他,道:“你會這些還不都是我教你的,瞎顯擺什么啊。”
“嘿嘿,哇,師父你真了不起,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真了不起。”何向東用他并不純熟的馬屁功夫拍的震天響。
方文岐看到也好笑,知道自己徒弟那點也小心思,也不戳破,只是道:“得,別貧了,趕緊把雞放好,洗干凈手再過來。”
“好嘞。”何向東興沖沖往廚房跑,放下叫花雞,隨便洗了洗手,在身上擦了擦,就趕緊跑回來了,對方文岐說道:“師父您有什么吩咐,就說吧。”
方文岐道:“前面你黃叔來過了,說是明天在梁莊鎮上有一個大趕集,我們商量好了明天去說一段相聲掙點錢,你也準備準備。”
聞言,何向東有些失望,本來還以為明天就能開始學相聲了,看來還是還等一天,當下興致也不高,就說了一聲:“哦”
方文岐看自己徒弟這副樣子也是好笑,畢竟是孩子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也就說道:“所以我打算現在就傳你相聲。”
何向東本來還低垂的小腦袋就像裝了彈簧一樣,瞬間彈起,兩眼冒光,激動道:“真的啊?”
方文岐卻不慌不忙抿了口茶水,說道:“去拿條凳子坐到我跟前來。”
“好嘞。”何向東趕緊跑去拿了條小四方板凳,端端正正坐了下來,聽師父授藝。
方文岐看著眼前這個小孩也很是感慨,這是他唯一的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希望:“小東子啊,你先說說你為什么這么想學相聲啊?”
何向東認真地想了想,最后還是搖頭不確定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喜歡。”
方文岐笑笑,繼續問道:“相聲分很多種,有咱們學的傳統相聲,也有在電視上表演的新型相聲,還有拿著吉他表演的樂器相聲,你喜歡哪一種?”
何向東回答很果斷:“我喜歡說傳統相聲。”
方文岐問道:“為什么呢?”
何向東回答道:“我喜歡穿大褂的感覺,也喜歡貼著觀眾說相聲。師父您說的這幾種相聲我都聽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您說的相聲,那些在電視里面說的我都不喜歡,我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對咯,相聲這門藝術他就是從街頭起來的,想當初大清朝國祭的時候停了一切娛樂活動,所有的茶社園子都不讓演出了。那些藝人被逼的沒法子了,只能在街頭說點笑話段子來掙兩個錢,相聲也就打那兒起來的。”
方文岐的表情在這一刻陡然變得嚴肅起來,語氣也很是認真:“所以,小東子你記住,無論你以后是富是貧,是貴是賤,只要你還在說相聲,你就絕對不能脫離了觀眾,這一點你死都不能忘記。”
何向東也很鄭重點頭,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這一點頭就穿了一輩子的大褂,從沒有變過。
方文岐繼續說道:“相聲既出,行業始建,自窮不怕、阿彥濤、沈春和這些老先生開始收徒授藝,相聲門的香火也算是傳下來了。再到后來的清門渾門合流,相聲八德的問世,五檔相聲的發展,一直到如今,相聲門的歷史我也跟你說過很多遍,這里我也就不多說了。”
何向東點頭表示明白。
方文岐道:“我主要跟你說的是傳統相聲,這些相聲都是我們行內的老前輩們在觀眾群里摸爬滾打才寫出來的,都是歷經了上百年無數觀眾考驗過的好東西,現在有很多相聲演員說傳統相聲已經是老掉牙的過時東西了,沒人愛聽了,現在就只能說新相聲,還說寧愿要不完整的新也不要完整的舊。”
“這簡直就是放屁。”方文岐爆了句粗口,情緒有些激動:“從來就沒有過時的藝術,只有過時的藝人,那么多相聲前輩百來年總結下來能逗樂人的法子是他們一句話說拋棄就拋棄的嗎?簡直是亂來。”
“說傳統相聲過時了,我這么多年在各地賣藝,哪一場沒有把觀眾逗樂?過時了嗎?沒人愛聽了嗎?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看著師父發怒的樣子,何向東有些怯生生地問道:“那他們為什么不學傳統相聲啊?”
方文岐解釋道:“為什么不學,因為他們吃不得這份苦,現在活躍在相聲界的這些人跟我們這些從小撂地演出在地上撿錢的人不一樣,他們都是曲藝學員班出身,拿國家工資,國家讓說什么就說什么,誰愿意學這些老段子啊。還有一些相聲演員是其他單位轉業來的,都是些廚子、裁縫,這些人年紀都大了,就更沒人肯下死力氣去學了。”
“培養一個說相聲的不容易,他需要有很高的天分,還有很好的老師指導,更需要藝人他自己幾十年水磨功夫日日練功才有可能成才,這里面實在是太難了,太苦了,耗時也太長了,不說別的,但你開蒙的這幾年我就揍過你多少頓了?”
何向東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這幾年學藝的這幾年他可真沒少挨揍,也沒少吃苦頭,拿著兩個酒瓶子當金錘揮舞,一揮就是一整天,到晚上吃飯手抖地夾不住菜,還有蓋著棉被學董卓撩袍端帶,大熱天連短褲都濕透了。何向東自己都記不清練了多少遍這些基本功了,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藝人學藝太難了。
方文岐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們吃不了這份苦,也沒有必要吃這份苦頭,他們都有工資餓不死撐不死,再討好幾個導演,上幾個節目,紅了之后拿幾個搞笑的段子去全國慰問演出,人家能糊弄一輩子去,但這不是真正的相聲,他們也不是真的愛相聲。現在肯下力氣學相聲的太少了,隨著我們這老一輩人的逝去,還有人會說真正的相聲嗎?”
何向東聽了之后也沉默了。
方文岐再嘆一口氣,盯著何向東的眼睛說道:“傳統的老相聲有一千多段,經過我們這些人的努力終于差不多都失傳了。呵,我當初離開曲藝團出來賣藝,輾轉江湖幾十年,也算是學了不少將要失傳的老段子,現在我會的傳統段子有500多段,你愿意學嗎?”
何向東堅定道:“我愿意。”
方文岐再問:“學活兒比你開蒙的時候更苦、更累、更難,你還愿意學嗎?”
何向東依然堅定道:“我愿意。”
方文岐終于笑了,笑得很開心。
ps:想了解藝人學藝作藝的辛苦的,可以看一下電影霸王別姬,張國榮演的那一版,里面說的很真,有很多舊社會藝人生存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