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破舊不堪近乎崩塌的邊關,一個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老兵。那冷冽的西北風,那蒼涼的曲調,那滿是老繭的手握著的空酒壺,多年之后,連酒的味道都沒有了。酒葫蘆一直都掛在他身上,饞了就喝一口里面的空氣,就連那淡淡的酒味都何其珍貴。
這是孤獨。
安爭站在那老兵身邊,陪著他一起往東南方向看。
“老伯,這里就剩下你自己了嗎?”
“函谷關一場惡戰之后,這里就只剩下我一個老頭子咯。我大周的仙人們在此處與外寇廝殺,血染黃沙。當時情況萬分緊急,道祖騎牛西出,一卷書,破萬軍,外寇大敗而逃。自此之后,再也不敢扣邊。”
老人說起這些都是驕傲:“距今,已經過去五十年了。”
“五十年?”
安爭心里一陣陣的波瀾,如果說這時候距離道祖騎牛西出函谷關不過五十年。那么,應該是上古春秋時期。那個時候,諸國百家都隸屬于大周皇朝,是中原文化鼎盛的一個時期。大羲之前的那個大周,確切的來說,在歷史上應該被稱為后周。
傳聞道祖是大周楚國人,是道宗的開創者。不過,到家還有一種傳說,道祖開創的只是人間界的道宗。道宗分為天上道,人間道和地獄道。天上道的開創者,也就是道祖的師尊,道宗老祖......
但這些都是傳說,已經無可查證了。傳聞道祖當時有師兄弟三人,安爭得到的玉虛宮傳承的開創者就是道祖的師弟。安爭得到的另外一本通天妖獸破,里面也詳細記載了道祖的另外一個師弟。這師兄弟三任,可謂當時中原修行界的三座大山。
只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卷入了仙凡大戰。
安爭心潮澎湃,仔細的思索了一會兒,猜測著大概是之前在函谷關那道祖騎牛的雕像下藏著。原天昊宮的尚輕揚一擊轟向道祖雕像,也不知道觸動了什么陣法,竟是把自己送到了這春秋時期。可是,自己該怎么回去?又是為什么要來?
就在這時候,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陣悠揚的笛聲。一頭老牛馱著一個老道人從東邊緩緩而來,那笛聲就是從那邊傳過來的。然而那笛子卻不是老道人在吹,那老道人躺在牛背上竟是睡著了。而笛子就掛在老牛的鼻子旁邊,呼吸氣流吹動,笛子便吹出了美妙的曲子,當真神異。
安爭心說這到底是怎么了,時間為什么錯亂成了這個樣子。
老兵使勁揉了揉眼睛,然后撲通一聲跪下來:“仙人!”
老道人從牛背上坐起來,也揉了揉眼睛,看了那老兵一眼后問:“仙人在何處?”
老兵顫抖著手指著他:“你不就是?”
老道人撇嘴:“你才是仙人,你一家都是仙人。我是人,只是人。”
安爭抱拳:“前輩。”
老道人看了安爭一眼,瞇著眼睛說道:“終究還是來了......你躲在我牛肚子下面,若非把你帶過來,我那雕像都要被你毀了。來了就別回去了,跟我去問道如何?”
安爭搖頭:“要回去,我放不下。”
老道人冷哼一聲道:“這世上之人,一心想求我帶著他修行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我許你跟著我問道,你可知道那是多大的機緣?以你的天賦,無需多,跟我一百年,我便比肩仙帝。”
“不。”
安爭還是搖頭:“太多的放不下。”
老道人嘆了口氣:“也罷,那就送你回去。”
“可是前輩叫我來,只為了問我一句愿不愿意跟著你問道?”
“不,我是告訴你,因為你的出現,時間已經錯亂了。你本是個死人,但你沒死。這就是強行開啟了輪回,而你不斷的復仇,是強行開啟了因果。因果,輪回,全都亂了,所以時間也亂了。若是你不能把時間調整回去,那么天下之亂不在別人,就在你。”
“我覺得有些冤枉了。”
安爭道:“前輩一直說強行,可我重生又非我所愿。”
“不是你是誰?”
老道人哼了一聲:“你以為是別人安排你重生?是那條小魚兒,還是什么天道?這世上沒有天道,所謂天道只是那些高居仙宮之中的人制定的條條款款而已。他們說是天道,尋常百姓哪里敢不聽?至于那條小魚兒,雖然是這世界氣息所化,不過他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讓誰重生,豈不是天下早就大亂了。古往今來,多少比你強大的修行者,有幾人重生?”
他指了指安爭的腦袋:“是你啊,一直以來都是你自己啊。”
安爭搖頭,實在難以理解。
老道人道:“想不明白也就罷了,多說無益。我找你來,本是有兩件事。若是你答應了與我問道,那么第二件事也就不必說了。你不答應,那么第二件事便只能交代你。”
老道人手輕輕的撫摸著老青牛的腦袋:“老伙計跟著我多年,我問道離去之后它依然在那茅屋外守著。按照道理,就算是它修為境界跌落,又豈是你們后世修行者可以打敗的。這也是我帶你來這的原因之一,我西出函谷關后,老伙計其實心中不愿離開故土,所以留了一部分元神在中原之地,如今就在函谷關那雕像之中封存。我教你破解陣法,你帶著把一半的元神送去金陵城,老伙計得了他的元神之后就能掙脫束縛,自此之后,便是天高云闊。”
安爭點頭:“這是晚輩應該做的。”
老道人一招手:“手來。”
安爭下意識的將右手伸過去,老道人在屈指一彈,指尖上彈破了一滴血落在安爭的掌心。他借著那一滴血,在安爭的掌心里寫了一個字......敕。
“回去吧,你記住我的話。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不外人心。而你,只要緊守本心就對了。那條小魚兒送給了你天下最好的運氣,我再送給你天下最好的機緣。時間已經亂了,你要記住......若是時間不能歸位,那么很多可怕的人,很多可怕的東西都會出現。甚至......天上不止一個太陽,人間不止一位帝王。”
說完這句話之后老道人在牛背上躺下來,手拍了拍老青牛的屁股:“走吧,出了一趟又一趟,你和我都被困在這了啊......有些煩躁啊,這樣一遍一遍的走,你煩不煩?”
“哞......”
“傻貨。”
老道人哈哈大笑,然后一巴掌拍在老青牛屁股上:“吹個十八摸。”
老牛:“哞.....”
安爭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那個血紅血紅的字,心里一陣迷茫。老道人說這世界的時間線已經錯亂了,到底出了什么問題?真的是因為自己重生嗎,而自己的重生真的不是圣魚的安排而是自己?可是自己為什么能安排自己重生?老道人說的太不明不白,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他手心里的那個敕字忽然一閃,安爭的身體隨即變得縹緲虛淡起來。那老兵看著安爭,眼神里都是驚訝:“原來,你也是仙人啊,真是不虛此行,仙人和我說過話了。”
安爭在自己消失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在空間法器里把酒都翻出來扔了出去,也不知道那老兵能接住多少。不過那厚厚的草地上,就算是酒壇摔在上面也不會壞了。隱隱約約的,安爭聽到老兵喊了一聲:“謝神仙賞賜!”
隱隱約約的,還不止那一聲高喊。還有一陣蒼涼的歌聲......大風起,云飛揚,魂歸海內,別他鄉......
白光一閃,安爭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函谷關城內,依然坐在那道祖騎牛的雕像下面。他手里還舉著夜叉子傘,天空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下雨了。老青牛的身上雨水如溪流般滑落,上面出現了一道印痕,那是之前尚輕揚一擊留下的......在那印記下面,似乎有個淡淡的字跡。
安爭下意識的抬起手,那手心里的敕字依然清晰。他將手對準了老牛肚子上的那個字跡按上去,然后腦子里忽然嗡的一聲響。一聲高昂的無比興奮的牛叫聲傳進了安爭的腦海里,震的他的血液都一陣陣的翻騰。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情感,安爭感覺自己也跟著心潮澎湃起來。
“是時候去救老牛和狻猊了。”
安爭自言自語了一聲,他從雕像下出來,舉著夜叉子傘,淋了一身雨。
“這傘什么都好,唯獨不能擋雨。”
安爭嘆了口氣,朝著客棧那邊過去。回到房間之后休息了一夜,安爭將自己的精神狀態調整到最佳。他已經找到了打開地獄之門的辦法,只要去雁蕩山找到周家的人搶來輪回盤,就能救玄庭。現在是兩邊都要救,一個老牛,一個和尚。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和尚是必須盡快救的,誰也不知道他在地獄能撐多久,又或者只是安爭他們不愿意承認,其實和尚早已經煙消云散。
第二天天一亮,安爭就朝著雁蕩山出發。雁蕩山距離函谷關其實沒有多遠,以安爭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趕到。他才出函谷關沒多久,函谷關的傳送陣就亮了起來。
觀星閣閣主談山色一臉陰沉的從傳送陣里出來,身后跟著大批的觀星閣的人。他心情很糟,他并不想來這里。因為有個人去了金陵城,他怕出什么意外。
而與此同時,在金陵城里,那個身穿白色道袍的年輕道人臉色越發的迷茫了。他站在大街上抬頭看向金陵城北邊那座最高的建筑,觀星閣觀星塔,忍不住喃喃自語:“我是來干什么的?我在找什么?為什么明明有個聲音在叫我來,現在卻什么都沒有了。”
他轉頭看向西北:“我究竟該去什么地方?”
他轉身,朝著金陵城外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他一直在欺騙自己是在求道,可是那道到底是什么?在他身后,陳無諾站在巨大的圣皇雕像下面看著白衣道人的背影,眼神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