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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居然是真的

  姐夫走了又來了,送來三萬現金和行李鋪蓋又走了。

  錢放在身上不安全,直接去二樓基建科交房款。

  中層干部工資獎金和亂七八糟的補貼加起來一個月不過五百多,這是調整之后的工資水平。前些年一個月才幾十,為交房款誰家不是東拼西湊。許多職工實在湊不出來,感覺房子太貴不值干脆不要。

  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生,竟然一下子捧出兩萬多,基建科長真有些難以置信。

  拿著收據回宿舍,保衛科楊大姐正在幫著打掃。

  這是一棟四層建筑,布局同學校差不多。中間是樓道,兩側是房間,房間前一條長長的走廊,男女廁所在走廊盡頭。女職工在三樓和四樓,有家有口的住二樓,一樓是男同志或女干部。

  干部一人一間,房間不大不小。中間拉一道簾子隔開,外面當客廳,里面當臥室。吃飯在食堂,打開水在食堂,洗澡在食堂邊上的浴室,水電費全免,條件不錯。

  職工七八個人一間,睡上下鋪,同學校宿舍差不多。

  住宿舍的女職工不少,正式職工不多。全是從各鄉鎮招的合同工或臨時工,干幾個月開幾個月工資,其它什么不管。

  同工不同酬,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臨時工一個月兩百多,合同工三百左右。正式職工雖然同樣三百多,但退休之后有工資,小病全報,大病能報銷一部分。干部四百以上,養老金水漲船高,大病小病全報。

  楊大姐是隨丈夫轉業回來的軍屬,屬于正式職工。

  到底是從部隊回來的人,手腳勤快,才一會兒就把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搞得韓博很不好意思。

  “楊大姐,歇會兒吧,先喝口水。”

  “沒什么,這些活兒我干慣了。韓科長,不怕你笑話,在部隊我就是打雜的,打掃衛生,食堂幫廚,養豬種菜,什么都干。”

  有人靠上學改變命運,有人靠當兵鯉魚跳龍門,她走得是另一條路。嫁給同村一個當兵的,丈夫在部隊提干,她在家當了幾年軍嫂,夠條件之后轉戶口隨軍。在部隊呆了幾年,又同丈夫一起回原籍。

  “部隊沒安排個好點的工作?”韓博打開一直沒顧上喝的汽水,硬塞進她手里。

  當軍嫂不容易,丈夫不在家那些年,里里外外老老小小全靠她一個人,楊小梅很爽快很潑辣,若無其事地笑道:“鐵打的磨平,流水的兵,符合隨軍條件的人多了。走一撥又來一撥,哪有那么多工作安排。打打雜,一個月開點工資,還是領導照顧。”

  “現在苦盡甘來了,愛人在哪個單位?”

  “工作不好,在永陽鄉當組織干事,又遠待遇又低。去年下半年到現在,總共就發過兩次工資,拖欠好幾個月。”

  絲河鎮是全縣最北邊的一個鄉鎮,永陽鄉在西南角,比絲河鎮更遠,迄今沒通公共汽車。永陽人要來縣里,要么騎自行車,要么去鄰近的保如鎮坐汽車,確實很遠很不方便。

  工資待遇低很正常,絲河鎮有幾廠,鎮干部和教師工資還經常發不出來。一窮二白的永陽鄉日子更不好過,或許她愛人現在工資都沒她高。

  楊小梅喝了兩口汽水,一臉羨慕地說:“大學生就是好,一參加工作就副科長。我家老錢學歷不高,安置時吃大虧。這日子,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熬出頭。”

  “副科長又不是副科級,叫著好聽,跟有沒有學歷沒關系。剛才交房款時聽基建科人說,我們廠最年輕的副科長17歲,嚇我一跳。”

  “銷售科副科長,我聽說過,平時不怎么來上班,他有一個親戚在東海市的外貿公司當經理,能幫廠里拉業務。要是有這關系,我也能當副科長。”

  沒業務廠里就沒效益,沒效益就發不出工資。涉及到切身利益,對于17歲的副科長,楊小梅同大多職工一樣沒意見。

  韓博笑了笑,一邊鋪涼席一邊問:“楊大姐,說說我們科的事,剛才沒見著姜科長,你比我早來幾天,他為人怎么樣,好不好相處。”

  “姜科長同我家老錢一樣當過兵,挺好說話的。今天去公安局開會,為經濟民警分隊掛牌的事。明天量身高,量好尺寸去公安局服務公司買警服。想想挺好笑的,我家老錢剛脫下軍服,我倒要穿上警服。”

  經濟民警不是保安,是公安系統的一個正式警種。

  業務歸當地公安局指導,人事關系在所屬企事業單位,最高領導機關是公安部第二局第七處。有警官證,銀行、油田、郵政和水電站等單位的經濟民警真配槍,工資待遇普遍比公安高。

  你沒想到,我一樣沒想到。

  從未想過穿警服當警察,可不知為什么竟有些期待,潛意識中似乎警察才應該是自己的職業。

  “我們保衛科有多少經濟民警?”韓博沉思了片刻,又問道。

  “包括韓科長你在內一共二十一人,辦公室有經濟民警管理工作規定,不足二十一人不批準建分隊,民警年齡不得超過四十,隊長要求是黨員干部。姜科長年齡超過四十,不能兼任分隊長。韓科長你人沒到,分隊長就內定是你了。

  說是二十一人,真正在總廠的沒幾個。三個繅絲分廠九個,印染分廠三個,服裝分廠三個。你們兩位領導不算,這邊就四個人,全是這幾年安置過來的退伍兵…”

  這是保衛科近期最重要的一件工作,楊小梅說起來如數家珍。

  思崗縣絲織總廠不只是絲織,主管單位是縣繭絲綢公司,擁有一條從繅絲、織造、印染到縫制的產業鏈。全縣繭農只能把蠶繭賣給縣繭絲綢公司,縣繭絲綢公司再賣給絲織總廠深加工。

  縣里許多企業紛紛倒閉,絲織總廠是越干越紅火。產品出口,設備進口,車間里那些小圓織機和劍桿織機,不是來自RB就是來自意大利。

  下面鄉鎮有三個繅絲分廠,總廠主要是織造,印染分廠和服裝分廠在城南。

  保衛科工作說繁重也繁重,要防火防盜,確保總廠及幾個分廠的安全。說輕松也輕松,只要守好總廠和分廠的門,有時間去車棚轉轉,防止人偷職工的自行車。科長和副科長是干部,用不著整天在大門盯著,只要時不時查查崗。

  至于經濟民警分隊,是上面要求設立的。換上警服顯得正式點,說起來好聽點。人依然是那些人,要干的依然是那些事。

  了解完大概情況,收拾好宿舍,離下班時間還早,韓博干脆鎖上門,同楊小梅在廠區轉轉,熟悉熟悉環境。

  車間機器聲嘈雜,溫度很高,擋車工熱得滿頭大汗。幾個保勤工和接頭工坐在車間外的樹蔭下乘涼,機器不壞絲頭不斷他們沒事做。

  不過墻上刷著“嚴禁煙火”幾個大字,車間和倉庫周圍是不允許抽煙的,如果上綱上線,一人要罰十塊,一天工資沒了。

  他們不認識韓博但認識楊小梅,一看見保衛科的人急忙掐煙頭。

  轉到倉庫門前,幾個工人正在往卡車上裝貨。

  “韓科長,是韓科長嗎?”一個三十多歲,衣著講究的男人,從車后面走過來,一臉熱情的笑容。

  “韓博,副科長,請問您是?”

  “車隊張慶民,韓科長,剛聽基建科小孫說你要了一套房,3棟1單元102是吧?”

  “有這事,住一樓方便。”

  “我家101,門對門,過幾月就是鄰居了。”

  “這么巧!”韓博有些意外,緊握著他手一臉不可思議。

  新房即將到手,遇到未來幾十年的鄰居,張慶民格外興奮,拍著他手笑道:“韓科長到底是大學生,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剛開始集資時你知道那些人怎么說,花那么多錢,買那么貴的房,當然要住樓上,越高越好。”

  “站得高看得遠,上下樓能鍛煉身體,他們說得也不錯。”

  “等拿到鑰匙,等他們爬幾次就知道后悔了。”房主見面自然要聊房子,張慶民又回頭笑問道:“楊大姐,你家有沒有要一套?”

  “張隊長,您別笑話我啦。我愛人在部隊工資不高,提干前那幾年只有一點津貼,工資都沒有,我又掙不到幾個錢,上有老下有小,哪買得起。先在宿舍將就,等將來寬裕了再說。”

  “慢慢來,不著急。”

  原來是車隊隊長,實權派,在廠里比科長都牛。

  說說笑笑,走到辦公樓前,門口停著四輛轎車,兩輛黑色桑塔納,一輛皇冠,一輛豐田公爵王。

  摸著車門,韓博突然有一股會開的感覺,冒出一股想開的沖動。

  系安全帶,松手剎,踩離合器,掛擋,松離合器,緩緩加油門…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現駕駛程序,在夢里好像夢見過,很簡單,比開姐夫的錢江125簡單。

  怎么會這樣,難道夢境中那些全真的,只是會發生在未來。

  韓博越想越詭異,鬼使神差地冒出句:“張隊長,你開哪輛車,可不可以讓我試試,你坐副駕駛,我不開快。”

  “我開2號車,就這邊的桑塔納,韓科長學過開車?”

  “學過幾天。”

  “行,我坐副駕駛。”

  鄰居的要求不算過分,想當初剛學會開車,一樣手癢,總想摸摸方向盤。反正沒下班,廠區主干道沒人,張慶民毫不猶豫掏出鑰匙。

  調整好座椅,系上安全帶,擰鑰匙孔點火,手握方向盤…動作自然,一氣呵成,感覺不到半點生疏。

  只是不帶方向助力,起步時方向盤有點重,在廠里轉了兩圈,越開越熟練。開回辦公樓前,為方便下次出行,沒直接開進三輛車中間的空檔。看看兩個后視鏡,一把就倒進去,停得很正,無可挑剔。

  “韓科長,你不是剛學,你是老司機吧?”

  真的,居然是真的!

  韓博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故作鎮定地說:“學過,沒少開,就是沒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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