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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醫責

  徐小樂在花廳里演說三焦營衛論。這并不是徐小樂首創的理論,可以說在古籍之中屢見不鮮。不過徐小樂卻是很叫人意外地將三焦營衛提到主治手段的高度,說得好像這就是治好寶哥兒的關鍵。

  一眾醫生自然不相信。

  葛再興也不相信。

  沒人是傻瓜。要想讓人相信,要么名聲在外,要么事實說話。

  徐小樂確實在這兩方面都沒有。然而寶哥兒現在的身體狀況,必須是一劑見效的藥物才行——他恐怕等不到第二劑藥熬好了。

  荑柳每過一會兒就要跑來催一催:“諸位大夫有沒有結果了?寶哥兒很辛苦。”

  醫生們都喜歡看這個美貌的小丫鬟,但是催過兩次之后,大家也都急躁起來了,心中暗道:這里誰不辛苦?寶哥兒再辛苦,一覺睡過去就醒不來了。我們辛苦整日,睡醒了還得繼續辛苦呢!

  葛再興問徐小樂道:“要不先用獨參湯吊命?”

  自從人參的藥效被越來越多的醫生開發出來,至今幾乎成了萬能藥。無論是平日養生,還是急癥吊命,獨參湯都是首選。原本山西上黨的人參并不是很昂貴,如今價錢越來越高,眼看著有供不應求的窘境了。

  徐小樂還聽說那邊有人開辟參園,種植人參,藥效堪憂,卻仍舊有人重金收購。好像一夜之間,整個大明的人都非要吃人參不可。

  徐小樂一聽葛再興說起“獨參湯”,就想起嫂嫂當日生病,自己去找葛再興問診,葛再興就是推薦了人參。幸好后來遇到師叔祖,徐小樂因此才知道,人參也不是隨便什么都病癥都能用的。

  徐小樂道:“人參的確有大補元氣之效,但是寶哥兒眼下的情況卻是中宮虛弱,很不受補。獨參湯對他來說就是虎狼之藥,斷斷不能用的。”

  這話說得有些挑戰大眾常識,許多醫生都不信。其中就有個大夫低聲嘀咕:“還沒聽說過有吃人參吃出毛病的。”

  徐小樂瞪了他一眼,道:“你敢開方子負醫責么?我先說一句,若是寶哥兒喝獨參湯出了意外,顧家告你的時候,我肯定是不會幫你說話的。”他現在是縣里的醫官,很有可能參與醫療事故評定。

  那人脖頸一縮,不敢再說話了。

  趙心川卻站了出來,指責那位大夫:“你怎能如此沒有骨氣?獨參湯吊命是大家都知道的驗方,憑什么他說不能用就不能用?真有道理也就算了,一句虛不受補算什么?來,這個方子我來開!”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趙心川,有些人臉上還露出了敬畏。

  趙心川很享受這樣的矚目,然而他也知道能夠受到如此矚目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他聲望高醫術好,而是因為他的“刺”,刺向徐小樂的“刺”!

  徐小樂就問道:“你敢負責?”

  趙心川斬釘截鐵道:“敢!”

  他心中暗道:如果你徐小樂說得對,我的獨參湯等于干掉了寶哥兒,自然能在張老板那邊領到賞錢賞地,日后做個人上人。若是你本就在胡說八道,獨參湯果然吊住了寶哥兒的性命,那我就能當眾打你的臉,還能在顧家面前討個好。

  ——如此真是兩面下注,絕不落空。

  趙心川越想越有種爽快的感覺,不自覺地激動起來,后槽牙磨得咯咯有聲。他旁邊的大夫只以為趙心川跟徐小樂有間隙,現在正賭氣呢,連忙拉他衣袖,低聲提醒道:“三千里啊三千里。”

  國法如爐,若是醫生瀆職開出了不合適的方子,吃死了人,所受的懲罰就是流放三千里,永遠不得行醫。

  這個懲罰不可謂不重,然而趙心川這樣的醫生最懂其中門道:《大明律》里說的這條,前提是開方不合故方。也就是說,醫生只要對癥下藥,符合前人的方子,就算真吃出了問題,也不用受到懲罰。

  換言之,前人就在用獨參湯吊命,趙心川也開獨參湯,那么寶哥兒真的“虛不受補”喝死了,趙心川仍舊是不用承擔責任的。

  反倒是徐小樂,不肯用前人的故方,偏要另外找方子出來,一旦寶哥兒喝出事來,就要面臨“庸醫殺人”的指控了。

  趙心川心中一動,突然又覺得支持徐小樂用新方子似乎更好。殺一個寶哥兒只能給他帶來物質上的滿足,若是能親眼看到徐小樂被流放三千里,那才是真正的精神享受。

  徐小樂見趙心川臉上陰晴變幻,心中有些發毛:這廝為什么一直跟我對著干啊!

  趙心川見徐小樂不說話,追問道:“反倒是你不肯用獨參湯這樣安全的方子,偏要獨辟蹊徑顯擺你的能耐,若是出了事,你敢負責么!”

  徐小樂定了定神,道:“我當然是敢的。”

  葛再興有些糾結。他自覺跟徐小樂是一伙的——雖然一路走來有些坎坷,不過終究還是一祖所傳,同一條法脈。對于趙心川這人,葛再興沒有什么印象,不過看他這副嘴臉,很是討厭——偏偏趙心川還是支持他的。

  趙心川冷笑道:“你敢有什么用?顧大少爺何等金貴,是你可以用來試藥的么!”他聽市井傳聞中說徐小樂用窮人給顧少爺試藥,此刻自然要暗諷一句。

  兩人的爭執自然傳到了后面劉夫人耳中。醫生自然可以開藥方,最終拿主意的還是病家。

  劉夫人自己是傾向于用“獨參湯”的。首先是這個東西她熟悉,平日也在服用,效果極佳。其次這是葛再興提出來的,好歹人家也是蘇州名醫,就算徐小樂是葛再興的師叔,但醫術上是否真的就比葛再興高明呢?劉夫人還是有些存疑的。

  至于趙心川,劉夫人自然是沒放在心上。

  “荑柳,”劉夫人道,“傳話出去,還是用葛大夫的獨參湯穩妥些。”

  荑柳福了福身就要往外走,突然眼前一黯,抬頭方才驚覺是有人擋在自己身前。那人比她高了足足一頭,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道:“且等一下。”

  正是佟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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