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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六章 總會掉鏈子

  朱厚照欽點江彬作為先鋒,帶兵出擊草原。

  這又是一場看起來聲勢浩大的戰事,還是御駕親征,不過此番出征卻并未讓京城處于大戰在即的緊張狀態。

  對于京城百姓來說,日子照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這么回事,就算平時聊起來,也會覺得皇帝不過是小打小鬧。

  草原上是個什么情況,別說朝廷,就連普通百姓都清楚,草原部族尤其是曾在草原上叱咤風云的蒙古鐵騎早就是過去式,太祖太宗的榮耀就不說了,最近幾年沈溪領兵出征,先后在榆溪河大敗韃靼兵馬,韃靼青壯大多戰死,又加之起連年內戰,未來幾十年草原弱勢的情況都不會改變。

  至于皇帝要如何出征草原,或者是未來這場戰爭走向如何,更像是在做錦上添花之事,沒人會覺得會失敗。

  但無論如何,這場戰爭讓京城六部,尤其是戶部和兵部忙碌異常。

  戶部負責調運糧食和彈藥物資,兵部則要隨時調查情報,將各處得到的消息歸納匯總,甚至開會商討戰略戰術,以供皇帝參考…

  沈溪作為大明聲名赫赫的軍事家,這次戰事卻似跟他沒任何關系,他既未親自往戰場,又不參與后方保障,仍舊按部就班,推進他的政治經濟改革,督導修建西山到京城的馬拉鐵路,兵部派人來問策,沈溪均婉言拒絕。

  哪怕王瓊親自來見過兩次,提及西北軍情,沈溪都顧左右而言他,岔開話題就不再探討。

  江彬大張旗鼓出征,他知道現在戰爭已是熱兵器的舞臺,把從京營調來的神機營和宣大鎮的火槍兵都帶上,什么佛郎機銃、佛郎機炮、鳥銃、原始版加特林機槍等等,應有盡有,在他看來,沈溪的成功不過是建立在這些熱兵器上,只要他也有擁有,就能一戰功成。

  江彬作為前鋒兵馬主將,許泰則是他的副將,二人統兵出塞后,三天內向西北方向急行軍二百里,大大超出朱厚照的預料。

  這也是江彬為了表現自己,提前調查過草原形勢有關。他知道現在草原部族對大明構成不了威脅,各部族正在為爭奪領地內戰不休,實力連巔峰時的一成都不到,讓江彬覺得沒什么好懼怕的。

  三天后的傍晚,全軍駐扎,許泰帶著朱厚照問詢行軍情況的密函而來。

  江彬志得意滿:“跟陛下說,我們已到大芒山,再有兩天就可以到察罕腦兒衛故地,輕騎會將周邊三百里敵情調查清楚,哪里有韃靼人的蹤跡,我們就往哪邊走。”

  察罕腦兒衛是本朝初年設立的衛所,位于鄂爾多斯高原南緣的舊察罕腦兒城。“一延緩邊方。東西綿二千馀里。通接察罕腦兒斷頭諸處。最為要害。”它與官山衛一樣都是太祖為安置降明的蒙古人而特意設立的軍衛。

  出征前江彬做過功課,大概清楚自己北上需要經過哪些地方,周邊有什么部族,以及這些部族現在的情況,他都打聽清楚,做了詳細記錄,務求做到知彼知己。

  但很可惜他沒有自己的情報系統,調查到的情況有很大的滯后性,一些情況可能都是兩三年前的了,當然他不會知道這些。

  許泰道:“跟陛下這么匯報嗎?萬一陛下覺得我們輕敵冒進呢?現在我們距離中軍超過一百里,若是突然遭遇襲擊,怕是前后不能銜接…”

  江彬笑道:“你是傻了還是怎的?你進了草原后,有見過一個韃子?”

  許泰想了想,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那不就得了。”

  江彬哈哈大笑,“草原部族聽說我們出兵,早就嚇得北逃…他們知道我們不會在草原上逗留太長時間,等我們撤兵后再回來,他們現在內部還在交戰,誰愿意出來雞蛋碰石頭?他們得勝了也沒好處,自己的部族還有可能被人吞噬。”

  許泰道:“道理是如此,但之前大同鎮遇襲,怎么個說法?”

  江彬搖頭道:“之前調查到的情況,是草原部族內斗,一些部族主動內遷,誤入咱們的地界,后面他們也沒繼續侵犯,向西邊去了。”

  “但愿一切順利。”許泰言語間多少有些擔憂,“咱不求能建立多大功業,只要平平穩穩就好。”

  江彬則顯得自信滿滿:“那可不行,既然到了草原,咱也要像沈國公一樣封狼居胥,讓世人記住咱們的名字,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陛下是可以跟漢武帝媲美的曠世明君,難道你不想青史留名?”

  許泰瞪大眼:“咱青史留名?歷史不稱頌那位沈國公,稱頌咱…還是趁早打消這念頭吧。”

  許泰發現江彬望過來的目光帶著極大的不善時,趕緊改口:“祝江大人您馬到功成。”

  出征前幾天,韃靼人一點動向都沒有,整個草原空蕩蕩的,就連牧草肥美的插漢腦兒,也就是漢人謂之白海子的長水海子周邊,都沒有游牧部落的蹤跡。

  朱厚照每天都在關心斥候發回的情報,他從沈溪那里學來不少竅門兒,知道行軍作戰最重要的就是要調查清楚敵人的情況,戰爭的發生可能是一兩天甚至一兩個時辰的事,為了備戰需要準備的則需長年累月,只有做到知敵知己才能百戰百勝。

  因為大明這邊是有兵馬數量和武器裝備方面的優勢,草原地形也早就摸清楚,在朱厚照看來此行不存在什么天時地利人和的問題,只要把情報工作搞好,必將勢如破竹。

  “…陛下,現在看來草原上未有韃子現身,之前有消息說,三邊外倒是有韃子部族活動…”

  朱厚照這次沒帶謀臣,連宣大總督王守仁都沒帶,他手下參謀基本都是兵部屬官,還有從宣大總督衙門臨時抽調而來的吏員,當然還有他的隨從。

  錢寧護送麗妃和花妃到宣府后一直沒走,這次也隨行中軍,作為朱厚照的貼身侍衛,平時也充當著幕僚的角色。

  說這番話的人正是錢寧,旁邊站著小擰子和幾個幕僚,一群人圍著沙盤,朱厚照舉鞭在沙盤前煞有介事地指指點點,但除了錢寧開口外,其他人均默不作聲。

  “出塞有一百里地了吧?”朱厚照問道。

  錢寧回道:“陛下,我們出來不過六十里。”

  朱厚照點點頭:“確實走慢了點兒,前鋒出兵三天,我們兩日,現在走了六十里,也算正常速度…前鋒到哪里了?”

  朱厚照對于自己行軍速度沒什么概念,還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錢寧道:“今日前鋒行軍情況沒傳來,不過昨日他們已走了一百二十里,就怕現在已有兩百里,前后脫節。陛下,您看是否要下令前鋒走慢些?”

  錢寧說完,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隨即他發現朱厚照臉色不好看。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行軍從來都求快,哪里有叫人慢行的?前后脫節那就趕緊追上去…讓前面的人等朕的中軍,是否讓敵人恥笑?”

  錢寧這才意識到,這次朱厚照出兵更像是一時意氣,要實現的戰略意圖是在草原立威,而非跟韃靼人真刀真槍血拼。

  錢寧心想:“外面傳言沒錯,韃靼人根本不具備跟我們一戰的實力,陛下此番出塞,更多是炫耀武力!”

  說話間,門口有人傳遞情報。

  小擰子到帳門前接過,回來后交給錢寧,錢寧看完笑道:“陛下,果然如臣所料,先鋒人馬已前進二百里。”

  “江彬到底不是庸才,江南的時候朕就發現,他帶兵還是有點本事。”朱厚照語氣中多少帶著一些欣慰,覺得自己賞識并提拔江彬并沒錯,怡然自得。

  錢寧問道:“那陛下,不知明日該如何行軍?”

  “他們一天走八十里,我們怎么也要一百里,反正前面的路他們都已經探好,現在已知沒有韃靼人橫亙在我們前進的道路上,不抓緊時間行軍等什么?”朱厚照嚴厲地說道。

  “得令。”

  錢寧沒有跟朱厚照爭論,朱厚照說什么就是什么。

  一次看起來正規的軍事會議,沒拿出任何結果便宣告結束,與會人等各自回去休整,等待來日行軍。

  朱厚照說是抓緊時間行軍,可次日太陽都跳出地平線老久了,他還沒起床,他不起來,行軍就沒法進行。

  錢寧很早就起來,在皇帳外等候。

  小擰子進去看了幾次,出來后都是一臉苦色。

  “你該知道,陛下最近忙碌得很,白天行軍,晚上還得研究戰略,哪里可能這么早起來?”小擰子嘆道。

  錢寧皺眉不已:“若要達到日行百里的目標,等太陽升到正空才出發,怕是來不及了…雖然現在過了六月最熱的時候,但正午時分還是不太適合行軍。”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你不用跟咱家說,這些事你昨日就該跟陛下說分明,陛下現在沒起來你能怎么辦?難道把陛下抬上馬車,這么走合適嗎?”

  錢寧不知不覺間多了幾分責任感,就想進賬去勸說皇帝,當一個諫臣。

  小擰子則擺擺手:“回去做好你的差事,等陛下起來再行軍…反正陛下騎馬或者坐馬車,不怕日頭曬…到時候走快一些就是。”

  “唉!”

  錢寧重重嘆了口氣,好像要把心里的擔憂吁出來。

  小擰子轉身回到帳篷,正想湊到龍榻前瞅瞅,忽然發現朱厚照已坐起來。

  “陛下?”

  小擰子詫異地招呼一聲。

  朱厚照摸了摸腦袋,有些羞赧地道:“朕還是疏于鍛煉,走了兩天便有些扛不住了,行軍跟平時還是不太一樣。但是,要是讓江彬走慢點…朕會很沒面子,算了,朕還是補個回籠覺,晚點走也不遲。”

  朱厚照正式領軍出征后,保持一貫雷聲大雨點小的風格,三分鐘熱度,稍微遭遇一點困難又開始推諉敷衍,根本沒把作戰當回事。

  也是朱厚照覺得在對待韃靼人的問題上完全不必擔心,在他看來,韃靼人早就無法對大明構成威脅,連他自己都知這次出征不過是立威而已,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

  朱厚照這邊暫緩行軍,看起來失去前鋒蔽冀,會陷入危險境地。但問題是他統領的中軍異乎尋常強大,三萬裝備火炮、機槍和火銃的熱兵器隊伍,只要在掌握好情報的情況下,抱團固守,以這時代的弓騎或者步卒,根本難以沖到近前來,也就是說還未開戰朱厚照已立于不敗之地。

  而沖在前面的江彬和許泰部就不同了,他們可不知皇帝沒有遵守之前制定的計劃,一味體現自己的帶兵能力,加快行軍,以至于先鋒在經過六天后,跟朱厚照的中軍距離超出近三百里。

  到這會兒,江彬終于意識到,皇帝沒有跟上自己的行軍節奏。

  “江大人,這么下去要出事啊,咱出塞已有四五百里,前后失去呼應,若是韃靼人突然襲來,咱怎么應付?”

  許泰看起來沒多大本事,好歹副總兵出身,對于戰術層面的東西有一定了解,再者許泰跟大明邊軍將領一樣膽小怕事,如此孤軍深入讓他根本無法接受。

  江彬道:“你當我愿意如此?現在陛下不是沒跟過來么?其他幾路人馬現在看來都是擺設,沒聽說最近的大同鎮協助的兵馬在何處。”

  “那怎么辦?”

  許泰一臉緊張地問道。

  江彬站在一張寬大的地圖前,思索良久后道:“看來這么冒進也不是辦法,但撤回去要折威風,那未來幾天便延緩行軍步伐,多派人馬去刺探韃子情報,等候陛下的人馬跟上來。”

  許泰想了想,道:“之前一天都要走六七十里,明日行軍幾里?”

  江彬冷笑一聲:“先走個二三十里,等候陛下那邊的消息,若陛下走得慢,咱就干脆找條河,扎營等候。”

  江彬充滿自信,覺得只要穩步推進,哪怕孤軍深入,也可以跟韃靼人正面抗衡,畢竟他之前有跟寧王兵馬交戰的經歷,還取得過勝利,覺得對付早已不成氣候的韃子并非是大問題。

  但顯然江彬低估了韃靼騎兵的實力,韃靼人在火器上不如大明,甚至不如寧王所部,但在草原上縱橫馳騁,還有作戰經驗遠在明軍之上。

  就連沈溪,在兵力不占上風的情況下也不敢跟韃靼人正面交鋒,而是要創造一個有利于火器發揮的作戰環境,輔以戰壕、拒馬等進行戰斗。

  熱火器兵最擔心的就是遭遇戰,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絕對招架不住騎兵的死亡沖鋒。

  火器的射程始終有限,在有限的時間內,騎兵的推進速度非常快,只要防備不及時就會出現防守方面的漏洞,后續火器再難發揮效用。

  這也是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前,許多國家依然大量保持騎兵的根本原因,而華夏更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取消騎兵這個兵種。

  沈溪對這些很清楚,江彬卻懵然不知,在他看來,只要自己擁有先進的武器裝備,在草原上就無所忌憚,江彬自打領兵還沒遭到太大挫折,現在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全無警惕心。

  七月十六,沈溪面對眼前一份由朱厚照和江彬等人聯合草擬的行軍路線以及作戰計劃,只能搖頭苦笑。

  “大人,以目前看來,朝廷兵馬已深入草原腹地,進到地勢較高的地方,士兵必定會有水土不服的情況,但直至今日江彬依然在催促麾下兵馬急行軍,就怕將士吃不消…”

  這次不是由沈溪帶兵出征,但不影響云柳調查相關情報,不過跟以往不同,這次沈溪手下的斥候未大面積派到草原上,云柳所知情報也不是很詳盡,尤其是沒有查到韃靼人的動向,草原一片安靜。

  沈溪沒有詳細詢問,只是指了指地圖上一處地方,點頭道:“想來就是這里。”

  “大人,您的意思是…此處會爆發大戰?但江彬的人馬已過此處。”

  云柳不太理解,因為從情報看,沈溪所點地方,江彬之前帶兵路過,就是察罕腦兒衛舊址,此時江彬已在五十里以上,后續陛下的人馬也快要抵達。

  沈溪道:“草原上并非處處都適合跟韃靼人交戰,若是韃靼人突然殺出來,江彬大概只能持續一天,隨后就會撤退,而真正讓他可以據守的地方,只能是這里的殘垣斷壁,可惜這幾年不清楚韃靼人將此處破壞成什么樣子了。”

  云柳一時間有些為難,因為她以前根本就沒想過一個普通的衛所舊址有什么好調查的,從未派斥候單獨去看一眼。

  “不過也好。”沈溪道,“讓陛下知道草原上作戰的困難,可以打消他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對于穩定邊疆局勢有好處。”

  云柳道:“大人,若是江彬戰敗,可是有不少將士會葬身疆場。”

  沈溪板著臉道:“你以為我愿意看著他們去死?他們中間很多都是曾跟我并肩作戰的勇士,但上了戰場就身不由己,連我都不知韃靼人會從何處殺出來,也不知江彬最后會取得如何戰績,我能做的,就是提醒陛下和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彬做好防備。”

  云柳感受到沈溪的嚴肅,不由產生一種窒息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沈溪嘆道:“這么多年下來,草原永遠打不散治不服,可惜中原王朝一直想著如何占領,而不想著如何促其歸化,這才是問題癥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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