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這是第一次被人勸造反。
主要還是因為他功勞太大,領兵和駕馭將士的能力太高,自打領軍以來戰無不勝,讓外人看到或者可以利用皇帝的猜忌,還有他功高蓋主這方面做文章,勸他造反。
沈溪道:“如此說來,你是來行反間計的?”
“不敢不敢。”
那人道,“小人不過是提出一些建設性的看法…若是大人您能成就大事的話,必會有不少人跟隨您左右,這自古以來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云煙,若要成就歷史,且將自身命運掌控,非要自己成就大事不可。”
“若大人您不贊同,便當小人是放屁,小人絕對沒有施行反間計之意。”
沈溪語氣冷漠:“為人臣子,當思忠君體國,如何能行那叛逆之事?若非因為你是來使,本官非殺了你不可!”
“小人知錯。”
那人迅速跪下來給沈溪認錯。
沈溪道:“你的任務已完成,可以回去了…相信未來十二個時辰內便會有一場惡戰發生,無論是佛郎機人,又或是你們這群賊寇的海船,都會為本官所敗。來人啊!”
隨著沈溪一聲暴喝,外面云柳馬上帶人進來,當看到那人還跪在地上,而沈溪好像主人一樣高高在上時,云柳才稍微放下心來。
“將他押走。”
沈溪道,“給他條小船,讓他自己劃回岸上去。”
隨著來人被押走,沈溪仍舊留在船艙中,全無吃早飯的心情。
“大人。”
云柳關心地問道,“不知那人來作何?”
沈溪淡淡一笑:“他勸我造反。”
云柳一聽便感覺頭大。
她當然知道沈溪現在煩憂的是什么,以朱厚照對沈溪的信任,功高蓋主在世人看起來純屬笑談,但其實卻已經是無可辯駁的現實,沈溪正遭受各方面的壓力,她也明白沈溪未來要面對的不是什么朝廷紛爭,而是臣子跟皇帝間的定位問題。
云柳遲疑地問道:“那大人您…”
沈溪抬頭看向云柳:“怎么,你覺得我應該聽他的,領兵造反不成?”
云柳沉默一會兒,才小聲道:“大人何不考慮一下呢?”
當云柳說出這番話時,沈溪便明白,云柳已完全站到了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不再當自己是大明的臣子,而是他的人。
沈溪搖頭:“謀朝篡位談何容易?這是儒家的天下,忠孝仁義深入人心,謀逆要承擔的后果并非僅僅身敗名裂那么簡單,更有心中信仰的破滅!還有便是無盡的殺戮…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結果。”
云柳明白過來,沈溪不是沒考慮過自立的可能。
沈溪再道:“況且如今陛下已開始走上正軌,對我的猜忌也遠未到我必須鋌而走險的地步,為何要如此做呢?此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云柳依言閉嘴,但心中顯然有些波瀾。
若沈溪成就大事,她未來的身份自然不是今日可比,不知不覺間她也有野心滋生。
船隊徐徐前行,快到中午時,仍舊沒發現佛郎機人和倭寇船只的蹤跡。
“大人,岸上傳來消息,賊寇于昨夜后半夜時搶運大批物資,貼著海岸線往九山島進發,距離我們不到三十里!”
隨著線報傳來,沈溪身邊的荊越等人興奮起來,等了一天一夜,終于逮著賊人的小尾巴了。
沈溪下令:“滿帆往東南方快速挺進,直逼九山島!”
“得令!”
這次領命的是荊越,他已迫不及待要去傳命進兵,以前他立功的機會不多,這次覺得正好遇到自己擅長的,畢竟以前他跟沈溪打過盜寇,看著胡嵩躍和宋書等人高高在上,他當然要為自己的功名利祿奮斗。
艦隊浩浩蕩蕩往九山島進發。
剛過午時,便看到遠處洋面上的船只,并非是一條兩條,而是一整支船隊。
不過這支船隊顯然不是戰船構成,基本是運送物資的貨船,其大小甚至沒法跟沈溪艦隊中的中型船只相比。
“大人,應該是賊寇的船隊。”荊越一路小跑來到沈溪旁邊,指著遠處,“大明禁海已久,不可能有別的船只出海。”
沈溪沒回話,繼續用望遠鏡查看遠處的情況。
那些船只發現有一支來歷不明的龐大艦隊向自身靠攏后,馬上揚帆往東南方向逃,在順風的情況下,這些中小型船只的速度比起沈溪艦隊中的大船速度快多了。
“大人,不好追啊。”
荊越看了一會兒,發現賊人的船只遠去,不由著急起來。
胡嵩躍帶著張老五等人過來,胡嵩躍請示:“大人,您之前讓準備的家伙事已備好,是否開動?”
“可以!”
沈溪點了點頭,“立即發動,全力追擊!”
荊越一臉茫然,他不知沈溪要發動什么,不過等胡嵩躍帶人下去后,腳下甲板突然發出一陣陣顫抖,他頓時覺得事情不那么簡單。
“大人…”
荊越想問什么,但發現沈溪根本無心搭理他。
大船開始往東南方加速前進,荊越不由抬頭看了眼船帆,自言自語:“奇怪,明明已經是滿帆了,怎么還能加快速度?”
全部大船和部分中型船只安裝的蒸汽機開始發揮作用。
早在沈溪擔任湖廣和江西總督,全力創建武昌工業園時,他就開始召集工匠研究蒸汽機,隨著橡膠到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到去年年中終于研究出第一臺蒸汽機,并迅速用在了艦船制造上。
當然,完全用蒸汽機做動力推動大型木制戰艦高速前進未必有效,但在順風順水的情況下,蒸汽機帶來的動力完全可以加快船只行進,哪怕只是加快那么一點點速度,也能帶動整個船隊快速行進。
賊寇的運貨船怎么也沒料到,他們的小船居然在滿帆的情況下依然被朝廷的大型船只逐漸逼近。
當雙方距離只有三四里的時候,賊寇開始變得緊張起來。
若是在陸地上,三四里的距離已算近在咫尺,騎兵一個沖鋒就能短兵相接,但在海上,由于彼此都在向一個方向前進,雙方間仍舊隔著浩瀚的海面。
賊寇的船只明顯慌不擇路,沒有往一個方向逃,開始向不同方向逃走。
“大人,再向前二里左右,就到火炮射程內了。”云柳帶人過來跟沈溪奏報。
沈溪沒回話,他的目光已不著眼于眼前這些貨船,而是往更遠處看過去,但見遠方海天交接處,有船只往這邊靠攏。
隨著海平面上越來越多的船只出現,荊越馬上驚呼起來:“大人,前面有大批海船…乃是倭寇的戰艦!”
甲板上的將士立即緊張起來。
若只是運貨船的話,這一戰必定是兵不血刃,但現在賊寇大批海船趕過來,表明一場大規模的海上決戰已是迫在眉睫。
當正南方海面出現愈發多的戰艦時,將士心中的緊張情緒更甚。
“至少有七八十條船吧?”
荊越不由咋舌,顯然前方如蝸牛般蠕動的船只的數量遠遠超出他的想象,盡管之前沈溪已打過預防針,但心底里還是認定賊寇沒膽量跟朝廷兵馬正面抗衡,而且不可能比朝廷的船只更多。
現在驟然看到面前出現這么多船,感到無比的震撼。
“大人,東面也出現大批海船。”
說話間,東側洋面也開始有海船現身,不過船只數量明顯更多,一次出現的船只就超過百條。
荊越大喝一聲:“嘿,這些倭寇一點覺悟都沒有,這分明是找死的節奏!”
沈溪神色自若地一抬手,云柳馬上心領神會,帶人迅速離開,不多時,腳下船只的速度明顯降了下去。
各條戰艦上的火炮開始準備。
“大人,東北側也出現船只,不過數量似乎不多。”
這次過來跟沈溪稟明情況的是胡嵩躍。
沈溪馬上移到船板另外一邊,拿起望遠鏡仔細看,果不其然,東北方出現一些船只,雖然還在遠處海天交接處,隱約可見只有十來條船只,但艦體明顯要比南邊和東邊出現的船只大許多。
沈溪手里的望遠鏡沒有放下,朗聲道:“這是佛郎機人的戰艦!他們才是此戰主菜!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從我們逆風的方向撲過來,看來他們早有準備。”
胡嵩躍和荊越等人根本無法理解一場大規模海戰中誰占據上風向的重要性,鋼鐵戰艦時代兩者基本沒什么差別,但在這樣一個以風力為主的時代,上風向的歸屬權很可能會決定一場戰事的最終勝利。
沈溪道:“佛郎機人在海上縱橫多年,對于如何發揮風帆戰艦的優勢非常清楚,這點我們遠不如他們。”
胡嵩躍道:“大人,我們是否全力沖刺一下,先把面前的蝦兵蟹將給解決咯?”
荊越道:“老胡,你覺得面前這些是蝦兵蟹將?”
當胡嵩躍再往南邊看去時,只見倭寇的船隊距離己方不到五里,船只數量非常龐雜,呈現“凹”字陣型,好像一口張開的大嘴,等著朝廷艦隊自動進入其口中。
雖然看起來倭寇的船只要小上許多,但其中還是夾雜有不少大船,比之大明艦隊的中型船只大了不少,只是跟沈溪麾下的六艘主力艦船,以及增援而來的戰艦無法相比。
胡嵩躍道:“一輪火炮下去,就會讓他們知道厲害!”
最后所有人看向沈溪,畢竟只有沈溪才能決定這場仗如何打,但此時沈溪鎮定自若,就算陷入三面包圍的狀態,也拿出輕松自如的態度…在海上不怕會出現逃兵,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戰事。
沈溪突然下令:“所有船只降帆,調整方向,準備迎敵!”
大明船隊開始進行調整,所有中型船只收攏,而主力艦則布置在中型船只外邊,沈溪的指揮艦放在靠南的方位,開戰后沈溪會親自以座下的戰艦跟敵船硬碰硬進行較量。
倭寇的船只,以及從東北方過來的佛郎機人的戰艦開始調整航向。
他們一邊防備朝廷的艦隊往海岸方向逃走,一邊繼續組織起一個巨大的口袋陣,從三個方向將大明艦隊團團圍攏,距離越來越近。
之前賊寇的貨船則趁機快速沖出包圍圈,繼續運送貨物前往九山島。
至于負責押運貨物的江櫟唯,則由小船載著,從貨船轉移到了正南方一路的倭寇的船只上。
這些船只基本由倭人操控,至于東路則基本是由活動于東南沿海的大明海盜控制。
“混賬東西,早就說過要在天亮時便殺過來,為何這么遲才趕到?再晚來一刻鐘,我都要死在大明艦隊的火炮下!”
江櫟唯上了船,氣急敗壞對過來招呼的一名低矮漢子發脾氣,就像是在教訓下屬。
低矮漢子低著頭不敢應承,不想旁邊卻傳來一個女子陰陽怪氣的聲音:“江大人好大的脾氣。”
江櫟唯聞言目光旁移,落到了那女子身上,但見一名提著武士刀的倭女走了過來,正在用奚落的目光打量自己。
江櫟唯頓時一陣火大,他明顯覺得對方看不起自己,或許是因為他辦事不力,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剛才那番話透露出的貪生怕死的心態。
江櫟唯皺眉:“原來是你…阿也姑娘,橋本不是派你去刺殺明朝皇帝么?為何還在這里?”
被稱為阿也的倭女冷笑道:“刺殺明人的皇帝,哪里有戰場上殺掉明朝無敵的大將軍有成就?這個沈大人,剛征服了草原,又消弭了大明中原地區的叛亂,乃是橋本君最希望除掉的人…只有徹底消滅這個隱患,我們才能繼續在海上生存下去!”
江櫟唯臉色不善,正想說什么,阿也繼續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雖然來到我們這里,但你的心卻屬于那個明朝王爺,你想當他的屬臣,而不是真心幫我們…”
“江大人,既然你來了,橋本君也恰好有要事跟你商議,跟我來吧!”
江櫟唯正想反唇相譏,旁邊手下低聲提醒:“大人,這女人毒辣得很,跟她斗沒好處,好漢不吃眼前虧。”
江櫟唯憤憤然,見阿也轉身往船艙而去,不由惡狠狠地道:“左右不過是個女人罷了!這世上的女人從來都不值錢,大明和東瀛都如此…橋本已答應事成后將她送給我,可惜她自己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