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溪的角度來講,沈家如今分不分家,對他的影響并不大…無論分不分,他都要單獨到外地為官,近期則是當京官,過自己的小日子,沈家人不會跟著他出去,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他幾時就會被調到別處當官。
沈溪想得很開,寧化這邊的產業他一點兒都不想沾,因為跟沈家人爭,對他來說有害無益,他的志向不在于跟一群封建守舊的族人爭一時之長短,權力和社會地位,才是他要爭取的東西,別的,他一概看不上眼。
不過從道理上來說,沈溪至少要為重新整合家庭結構作一點事情,那就是幫他的父母爭取獨立自主的權力。
周氏對于兒子的好意卻有幾分不贊同!
沒錯,她以前是想早些脫離老太太掌控,可如今她反而不希望分家了。以后花錢是能名正言順,可賺再多的錢,也不及兒子的官提升一級,她被沈家壓抑這么久,就等著將來繼承老太太的位置,做沈家的大家長。
王家把沈氏老宅讓出來,過戶手續不急在一時,沈溪說是拿自己的俸祿去買大宅,其實不過是變相讓老娘有方法把銀子“洗白”…他自己又不回寧化來住,尚不至于拿自己好幾年的俸祿幫沈家贖買大宅子。
李氏對贖買沈家老宅的事很上心,在往桃花村前,趕緊把沈家主脈和旁支的人叫來宣布,然后親自帶人去王家簽訂贖買契約,總之她想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沈溪正好可以趁著這一兩日時間拜會師友。
三月初七,沈溪在見過啟蒙恩師蘇云鐘之后,與沈家上下一同出發回桃花村。
三月初八,一行抵達桃花村。
得知狀元歸鄉,桃花村村民悉數出來迎接,以前那看起來不丁點兒的沈家小郎,才走出大山洼子幾年就中了狀元回來祭祖…
我可要看看,這是不是那個曾在村里村外漫山遍野瘋跑的野小子?
咦!?小臉跟穿著開襠褲到處跑時差不多,就是成熟了一些。
人家的娃子怎就這么有出息?我家娃子跟沈家小郎同歲,如今還拿著棍子跟人打架,讓他下地干活他還偷懶,沒一點正形…
“這不是沈家老幺嗎?哦不對,現在是狀元爹…沈老爺。”
沈明鈞身邊圍著一群男性村民,他們想拉著沈明鈞去村口的茶肆喝上幾盅。
這頭周氏身邊也圍著一群婦人:“周家妹子可真是好福氣,當初就說你一身富貴相,兒子當了狀元,幾時跟兒子去城里享福?”
“別亂說,人家是沈夫人,本來就住在府城。”
“咦,不是說在寧化嗎,怎的到了府城?”
“狀元現下在哪個衙門當官?”
七嘴八舌的說著,幾乎讓周氏接不上話頭,只有最后一個問題令她無比自豪,她趕緊回道:“在詹事府。”
幾個連縣城都沒去過的婦人,知道有知府衙門和知縣衙門就算是不錯了,哪里聽說過詹事府這么拗口的衙門名字?
倒是周氏自己解釋,“詹事府在京城,就是給皇宮里的人做事,我兒目前是東宮講官,平日教導太子讀書。”
婦人們一臉神奇,還是有人問道:“那太子是什么?”
“太子就是皇帝老兒的兒子,以后當皇帝臨朝的…”
至于老太太這邊,回到熟悉的家后,親自帶著沈家人收拾一下院子,把馬車上捎帶過來的吃喝之用在院子里一水兒擺開,煮了開水泡了茶,擺上點心,再放上些提前準備好的腌鹵若塊,讓村民過來隨意享用。
至于穿著官服的沈溪,村民們可不敢輕易靠攏,平頭百姓最怕的便是官差,沈溪是官,地位尚在官差之上,別人對他只能敬而遠之。只有個大叔走過來,好奇打量沈溪一番,似乎不太相信眼前就是那小屁娃娃。
“劉大叔…可好?”
面對熟悉的村民,沈溪說話盡量樸實一些。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小時候經常在村頭見到的劉大叔,平日總跟他說上兩句,在桃花村這些為溫飽努力的人家中,很少有人去注意一個五六歲什么都不是的小娃娃,更別說跟他搭茬了。
“真個是沈家小郎君啊,長這么大,幾歲了?”劉大叔將鋤頭放下來。
“十四歲。”沈溪回道。
劉大叔笑道:“好,真好,中了狀元,那是天上的星宿,卻能降到桃花村這種小地方。以后可要對你祖母和父母孝敬一些啊,他們當初養著你,不容易…你五歲那會兒從樹上摔下來,都以為你死了呢。”
劉大叔年歲稍微一大,便容易話癆,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沈溪親自遞過去茶水,劉大叔沒多少見識,接過去就喝了,直到旁人過來提醒…這是狀元敬的茶,喝之前是要磕頭謝恩的。
“沒那么多規矩,都是鄉里鄉親的,不打緊。”沈溪撓撓頭笑道。
劉大叔樂呵呵地道:“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看上去傻愣愣的,不過小腦袋瓜聰明得緊,還記得你在村頭抓泥鰍,細胳膊細腿兒的…”
沈溪突然想起當初要抓泥鰍來改善伙食,一轉眼八年過去,八年后的他,不再是初來乍到什么都不適應的小娃娃,愈發像是大明朝弘治年間的土著人。
上山祭拜,規矩很多。
沈家人上山后需要開山清墳,將沈家祖墳周圍的雜草清除干凈。
沈家這次不管是主脈還是旁支,齊聚桃花村祭祖,有一個算一個,都要上山,就連沈溪也要象征性地拔上一把草。
謝韻兒和林黛這樣剛入門的兒媳婦,更是要分包一小塊區域。
這年頭女人是不能進祠堂,但祭祖依然要出席,但只能跟在男人的后面,沈溪與謝韻兒雖然是夫妻,也不能走在一處。
要說沈家的祖墳,沈溪只來過一次,那時候的他對這片沒有桃樹的山嶺并未太留意,現在他有些明白,按照這時代人的鄉土觀念,有一天他百年歸老,恐怕也會被葬在這里,只是墳頭比別人大一些而已。
“沈大人,這里有您的一封信。”就在沈溪把一堆雜草送到一邊時,隨行而來的衙役走過來,恭恭敬敬遞上一封信。
是玉娘從泉州府給他寫的第二封信。
距離第一封信,前后只差了四天時間,或許是玉娘苦無良策,再加上前一封信忘了提某些事情,趕緊補充一封信過來。
第二封信的主要內容,是玉娘“求藥”,說是“父兄病入膏肓”,讓沈溪賜藥,其實還是讓沈溪幫忙想辦法。
在信上,玉娘特別提到,“舅父曾有書信相托,若父兄病況不能愈,待病故后及早殮葬歸去”。
這話說得相當隱晦,沈溪稍微思索后才大概弄明白,玉娘在書信中提到的“舅父”應該是派她來辦案的劉大夏,至于“書信相托”,或許是給玉娘一定的權限,可能是在查有實證情況下捉拿張濂的調兵手令。
倒是“病故后及早殮葬歸去”,字面上來說是在催促他早日啟程歸京,但或者又是玉娘對他暗示,對張濂可以施行“先斬后奏”之策。
“憨娃兒,快些過去,要祭祖了,你可要上去燒頭一炷香。”周氏過來提醒。
沈溪將玉娘寫來的信揣到懷里,走在前面,他身后跟著的是李氏、沈明文和沈家其他各房的男性家長。
再往后則是沈明鈞一家人,包括他夫妻二人,兒女和兩個兒媳,代表他們在沈家中地位僅次于各家家主。
再其后是沈明文一輩的男丁、沈家第三輩男丁。
再后則是沈家的第四輩。
李氏這一脈人丁算不得單薄,但畢竟祖輩份屬老幺,同族里其他第四輩人中大的已經成婚生子,比李氏的長孫沈永卓年紀還要大。
至于婦人和剛會走路已經尚在襁褓中的孺子,則留在最后。
里長親自主持祭祖典禮,旁邊圍觀的桃花村以及周邊村子的人可有不少,平日鄉親都以為沈家單薄得只剩下李氏這個寡婦帶著幾個兒孫,不祭祖別人不知道,原來沈家是這樣一個大家族。
“庚申年三月甲子日,新科狀元、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翰林院修撰、東宮講學官沈溪回鄉祭祖,當日晴空萬里…”
狀元回鄉省親,這是當前寧化縣的頭等大事,縣衙派來的人中有專門記錄此事。
沈家雖然是寒門,但畢竟祖上闊綽過,在所有祖墳中,最顯眼的當屬謚號為“忠直”的沈溪的曾祖父的墳墓。
沈溪祭祖,首先要將自己中狀元為官的消息告訴列祖列宗,磕頭上香后再分錢撒酒,然后是在火盆里燒紙錢,而后他會站在一旁,等沈家人依次上來祭拜之后各自退下。
因不是送葬,按照道理來說是不用哭祭,但到后面婦人祭拜時,總會有哭喊聲發出。
至于李氏、周氏和謝韻兒等人,顧著面子不會出聲,但會抹抹眼淚,表示她們對沈家祖宗的敬重。
沈溪祖父的墳頭,本來是最靠外的,不過隨著沈溪中狀元,墳頭之后會遷到最顯眼的位置,對于死人來說這不算什么,可對李氏這樣的遺孀,那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畢竟她死后會跟丈夫合葬。
沈溪最先祭拜完,站在一旁,看著沈家人依次上來拜過,負責喊話的是站在他側后方的里正。
等祭拜得差不多了,有人開始燃放爆竹和往天上撒紙錢,桃花村以及周圍村子的鄉民若有想過來祭拜的,一律歡迎,等下了山之后,沈家老屋里會擺解穢酒。
沈家其他各房的人并不會在桃花村過夜,就算屋舍夠,床榻被褥也不足,大多數人還是要回雙溪鎮的客棧歇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