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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七章 院試第二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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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丙家學淵源,其祖父劉實為宣德五年進士,入翰林院,正統初年任金華府通判,泰時召修《宋元通鑒綱目》于東閣,天順四年擢南雄知府,因忤朝使宦官,被誣下詔獄,庾死,南雄人為之立祠。

  劉丙求學期間,曾經接觸過許多心學方面的典籍,對于與朱熹齊名的南宋大儒陸九淵(即陸象山)主張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之中。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來今,概莫能外。”、“治學之法,概發明本心,學茍知本,六經皆我注腳”等理論并無偏見。

  不過以心學來質疑理學,列出一些“怪誕”的理論,難怪會讓堅持理學的腐儒看不過眼。

  劉丙非常清楚一件事,就算同為尊奉儒家學說的讀書人,在治學理念上也有很多沖突的地方,學派之間往往會產生矛盾,但若以這種矛盾來擁狡脹生身上,會讓讀書人被刻板規劃,不知將來出路于何方。

  作為本屆汀州府院試的主官,劉丙當機立斷,在院試第一場補錄一人,甚至他作出這決定的時候,外面發案已經開始,他臨時作出決定,也算是對自己失察的彌補。

  劉丙的理由很簡單:“無論生堅持何樣學術理念,但凡讀圣賢書者,領會先賢之道,當一視同仁。”

  就這樣,沈溪大難不死涉險過關,但這給眾多參與閱卷者留下了極為惡劣的印象。

  畢竟這年頭尊奉理學的人占大多數,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些人自然希望取的是那些中規中矩的讀書人,而不是像沈溪這樣在場上為自己立言的后生。

  中庸之道,一向是儒家學者尊奉的教條,這也是儒學界甚少有人標新立異的原因。

  時間到了六月二十四,院試第二場試正式舉行。

  因為生數量銳減,官監場容易了許多,劉丙甚至比生更早進場。他坐在主位上。等著生到齊,仍舊是依次點名,不過第二場的題,他早就已經設好。裝在信封里,讓生自己抽取。

  這次劉丙特別留意到坐在前排第一位的沈溪,或者是因為昨日見到沈溪的文章,劉丙起了愛才之心。

  而沈溪在復試時,刻意保持低調。昨日他被補錄后。眾童生再次拿他作為靶子,現在沈溪想的是,能把這院試第二場好,能中秀才自然最好,中不了也可以等兩年后。

  只要把心態放平穩,試時就不會背太大的包袱。

  對于很多生來說,隨著年齡增長,院試是一次少一次,必須每次都要拼命爭取,可對沈溪卻是“來日方長”。有的是出人頭地的機會。

  沈溪在第一場試結束后,也覺得在這種場合為自己立言太過激進,容易被人針對。

  院試第二場,只一篇四書文和一篇五經文。五經文沒什么特別,但四書文的題目卻有些難。

  “隱惡而揚善。號泣于旻天。”沈溪看到這題目的第一反應,真該把這抽題的手給砍了。

  不抽別的,偏偏抽到截搭題。

  “隱惡而揚善”,語出《中庸》,是孔子點評舜為“有大智慧之人”時所說的話,說舜懂得隱藏別人的壞處。而宣揚別人的好處。同時點評舜“執兩用中”,這也是儒家中所推崇的中庸之道。

  而“號泣于旻天”則是出自《孟子·萬章章句上》,同樣說的是舜,由萬章問孟子:“舜往于田。號泣于旻天,何為其號泣也?”孟子回答說:“怨慕也。”大致的意思是,為何舜要經常到田野里,對著天嚎啕大哭,難道他是悲天憫人嗎?孟子回答說,其實舜是因為孝道。

  子欲養而親不待…

  眾所周知的事情。舜是以純孝而聞名,“號泣于旻天”恰恰說明舜是懂得孝道之人。而孔子的話,則是說舜這個人懂得中庸之道,有當領導的天分。領導很孝順,而且會用人,這二者其實本身不沖突,但論述點不同,要把這二者切合在一起,就不太好找重點。

  舜那可是被堯看中的繼承者,古代禪讓制度下產生的明君,若是帝王有本事,那自然是形容其如同“堯舜禹湯”。這問題既可以論述君子做事之風范,也可以論述君王孝義和治國用人的關系,總的來說,就是讓生自由發揮。

  這種自由發揮的題,往往是最難的。

  因為可論的方向多,如果跟出題人或者是閱卷人,甚至是主官的想法背離,會發生破題就跑題的情況,在八股行文中,只要破題錯,那后面你論的再好,也是零分,這就好像是議論文沒找對論點一樣。

  沈溪反正也不著急了,兩篇文章,就算他做得慢,一個時辰一篇差不多便可完成。整個試會持續六個時辰左右,遇到這種刁鉆的問題心急如焚,不是誠心跟自己過意不去嗎?

  到中午時,沈溪完成了那篇相對簡單的五經文,還僅僅只寫在草稿紙上沒往卷子上謄抄。吃了點東西,沈溪又喝了幾口水,然后舉手示意上茅房。

  本來沈溪能憋住,但連兩場他都忍了下來,此番再不去茅房一窺,就沒機會了。在沈溪看來,這次自己抽到了最棘手的題目,通過院試的可能非常渺茫,若不提前適應一下中途上廁所這些細節,以后在院試乃至鄉試中遇到,可能會忙中出錯。

  出去走上兩步,就當舒緩一下神經,放松下筋骨…

  可惜這場的茅房環境太過惡劣,而且適逢盛夏臭氣熏天,沈溪在排隊時就皺起了眉頭,等到了里面看到白嫩嫩的蛆蟲爬得到處都是時,幾乎忍不住嘔吐。最后快進快出,沈溪疾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突然發覺自己的卷像是被人動過,他趕緊仔細檢查一番。試卷上的內容沒有變化,本來就是空白的,也沒人誠心過來搗亂故意涂鴉什么的,他自然抬頭看了主官劉丙一眼,但劉丙這會兒正側著身子并未看向這邊。

  眼看午時即將過去。那篇四書文沈溪想避也避不開,只能盡力寫,所論的是君子孝義與中庸之道。

  一篇八股文作下來,沈溪自我感覺相當一般。沒什么出彩的地方,他心里只能希望別人的題目也很難,這樣他的文章就不會顯得太過拙劣。

  院試第二場試只放排一次,到時間后,劉丙站起身來。讓眾生停筆,就好像后世高答卷到時間后收卷一般,不得再進行任何增改。而所有糊名的卷會被放到信封之中,衙差依次將信封放在木匣里,待收完卷之后,場才放排,生依次離場。

  出了場,蘇通和鄭謙過來跟沈溪搭話,蘇通臉上有些感慨:“或者是我運氣不佳,四書文抽得太難了。”

  鄭謙也道:“我的也不容易…哦對了。你是何題目?”

  蘇通回答:“隱惡而揚善,號泣于旻天。”

  鄭謙驚訝無比:“啊!?怎么跟我抽的題目一樣?”

  旁邊湊過來個人:“哎呀,我也是這題。”

  結果眾人一合計,這次院試的四書文題居然一樣,都是這道截搭題。聽到這里,沈溪莫名就放心了,我的題目難,你們也一樣,那大家就彼此彼此。

  旁邊已經有人開罵:“劉提學這么做也太不厚道了,題目出一樣的。還似模似樣讓我們抽,早知道的話…”

  “早知道你會如何?”

  一個陰沉的聲音自那生身后響起,把眾生嚇得渾身一哆嗦。

  所有人趕緊轉身恭敬行禮:“劉提學安。”

  劉丙冷聲道:“即便安也被你們氣得不安了,本官之所以如此做。便是為了防止你們串通…如今一樣的題目,更容易分辨才學。你們回去等著發案吧!”

  眾童生被主官訓斥,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要是一言不妥,錄取了也會把你刷下來,這就是主官的權力。能捧你起來,也同樣能讓你摔得很慘。如果生能遇到一個欣賞你文風的主官,一定要趁著三年內上秀才,否則三年以后換了別人,指不定你要到猴年馬月去了,基本主官可以決定一切。

  等劉丙黑著臉走了,眾生才悻悻然各自回家。

  走出一段路后,蘇通低聲道:“沈老弟,你不知道,在你出恭的時候,劉提學拿起你的卷子看了幾眼。但他看過后搖了搖頭,似乎對你的文章不太滿意。”

  沈溪笑了笑,當時他試卷上空空如也,劉丙能滿意那就怪了。

  但對于劉丙突然來看他卷子的事,沈溪卻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當然也有可能這只是劉丙的好奇。

  鄭謙在一邊道:“沈老弟,這事情有些蹊蹺,昨日你被補錄,外界對你的傳言甚多,今日劉提學竟然親自翻看你卷子,親眼目睹這事兒的人不少,難免院試之后,會跟府試一樣有人借機鬧事。”

  沈溪仔細一想的確如此。

  現在院試種種跡象表明,他得到了主官的特別優待。若他沒中秀才還好,若中了,士子肯定又要群起攻之。

  別人會想,劉丙之所以要試中途去翻看沈溪的卷子,是要記下來沈溪寫的什么,為之后徇私舞弊做準備。

  這年頭的士子,因為社會地位高,再加上都是桀驁不馴的性格,一沖動起來那真是天王老子都不怕。

  但有些事經不起琢磨。

  若劉丙真的想讓誰中或者不中,他一句話就行了。糊名又怎樣,等開卷,我就是要拿下誰扶上誰都是我說了算,犯得著跑去看生的卷落人口實?

  即將作別時,蘇通突然笑道:“沈老弟,無論這屆中不中,之后都不用再緊張備了,如今為兄請你過府,你沒理由推辭了吧?”

  沈溪搖頭苦笑,未置可否。

  蘇通笑道:“那明日在下就把請柬送到貴府上,屆時一定要蒞臨啊。”

  沈溪什么都沒說,回到家,剛進藥鋪,又是一大家子人圍上來,連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妮子也過來湊熱鬧。

  “得如何…”

  惠娘沒去商會總館那邊,就是為了知道沈溪院試第二場的具體情況。

  沈溪想了想措辭,抬頭咧嘴一笑:“我自己覺得,還行吧。”

  周氏馬上眉開眼笑:“笑了笑了,頭兩天第一場回來時垂頭喪氣好像老娘我死了一樣,最后還不是過了?”

  “這次笑了就說明得好,哈哈,一定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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