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套房里,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
老爺子緩緩在房間里踱步,不吭聲,黑苗雙鬼也就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立一旁,一言不發。
“說說吧。”
稍頃,老爺子才停住腳步,低聲問道,語氣很柔和。
“是。”
兩名黑衣人同時躬身,隨即便開始向老爺子敘說起日間比試的情形。
這一回,是其中一個敘說,另一個偶爾補充一兩句。
老爺子慢慢坐下來,端起茶杯飲茶,雙目微閉,似乎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不過黑衣人的描述,并未因此變得敷衍了事,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沉緩慢,滴水不漏,該交代的細節,交代得一清二楚。
“用三枚古錢占卜?”
聽到燕飛揚和李無歸聯手射覆之時,老爺子雙眉微微揚起,低聲問了一句。
“是的。”
“演給我看。”
老爺子輕聲吩咐道,語氣毋庸置疑。
“是,師父。”
黑衣人二話不說,手腕一翻,三枚銅錢浮現而出,竟然又是三枚得壹元寶,真不知道他這么多得壹元寶到底是從何得來的,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難怪毫不猶豫就用三枚得壹元寶換了燕飛揚三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銀針。
黑衣人手腕一抖,沉重的破空之聲響起,三枚得壹元寶向上而出,約莫射到兩米高處,就像遇到了某種無形阻力一般,急速往下掉落。黑衣人手一伸,將三枚元寶都抓在了手里。
“那燕小哥手腕上的巧勁用得比我還秒,三枚重寶最多飛到頭頂處,就往下掉了。”
黑衣人緊接著說明了一句,略帶幾分感嘆。
這種回旋的巧勁,雖然不算多么了不起,但燕飛揚年紀輕輕,卻練得如此精通。也算是很不錯了。
“看清楚了,是什么樣的重寶?”
老爺子對這個問題,似乎非常重視。
“是咸豐重寶。”
“嗯,三錢…”
老爺子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咸豐重寶最常見的版本,一般重十四點九克,相當于現在市制的三錢重,比一般小平錢更大也更重,在泉界被視為珍品。有一定的價值。
黑衣人沉吟著說道:“師父,以我看,那三枚咸豐重寶可能不止三錢重,極有可能是宮廷喜慶錢,材料和做工都很講究,應該比三錢更重一些。”
看得出來,黑衣人對古錢頗有研究。
通常重寶都是以黃銅鑄造,但宮廷喜慶用錢,卻是特別鑄造的,用料和普通重寶大不相同。摻雜有較多的金銀等貴重金屬,比普通黃銅制錢要重一些。
雖然說,每一枚銅錢重那么三五克,并沒有太大的不同,但對于燕飛揚卜卦時使用的巧勁來說,期間的分別還是很大的。
黑衣人正是知曉這一點,才特意做了說明。
老爺子微微頷首:“嗯,如此說來,這小子還下了一番苦功。”
黑衣人附和道:“這個人年紀輕輕,術法上的等階不是很高。暫時還停留在三脈的境界。但武功造詣很了不得,基礎打得非常扎實。當真動手,一對一,我們兄弟都沒有把握能拿下他。”
“嘿嘿…”
老爺子笑了笑。不置可否,似乎對此并不感到十分驚奇。
照理,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和黑苗雙鬼這樣成名已久的高手,沒有絲毫可比之處。如今黑苗雙鬼給出如此之高的評價,竟然好像早就在老爺子的意料之中。
不過黑衣人也沒有表現出訝異。
老爺子何等樣人。江湖上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又豈是什么事都能讓他大驚小怪的?在別人眼里驚天動地的大事,在老爺子看來,只是司空見慣。
“射覆上能贏了唐門那個小子,倒還有點意思。”
老爺子的關注點,總是與眾不同。
黑衣人忙即說道:“師父說得是,唐七那小子,固然傲氣得很,卻是唐閣老的嫡系傳人。相術是唐閣老親自傳授的,平時在唐門年輕一輩中,幾乎沒有對手…”
“哦?唐老四的親傳弟子?”
這一次,老爺子終于感興趣了,雙眉輕輕揚了起來。
“是。因為輩分的關系,唐七沒有正式拜師,但誰都知道,他是唐閣老的衣缽傳人。也正因為這樣,這小子雖然脾氣很糟糕,唐門內部,也還是有人想要將他扶起來。唐閣老在唐門的威望,是毋庸置疑的。”
黑衣人很恭謹地說道。
看得出來,他這種恭謹不僅僅是針對老爺子,也是針對唐閣老。
老爺子固然可以帶著一絲調侃和不屑地稱之為“唐老四”,但那是老爺子的“特權”,對于他們來說,唐閣老絕對絕對是需要仰望的大人物,就算是在背后,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敬。
江湖上,任何一位六脈大相師,都值得其他人仰望。
無論眼前這位老爺子還是遠在巴蜀的唐閣老,都是和直上云霄九天鳳,驚天動地燕如龍這些名動天下的巨擘同時代的人物。在當年,他們雖然籠罩在鳳九天,燕如龍,項不破,林清霜,上官鷹,公孫霸這些江湖巨頭的光環之下,顯得有些默默無聞,但這并不代表著,他們就可以被無視。
事實上,現在的術師江湖,他們這些老一輩巨頭依舊占據著一片天空。
哪怕強悍如燕王孫,唐肅,納蘭俊這樣如日中天的一方霸主,在這些老家伙面前,也還是要禮讓三分。
現在,燕飛揚竟然在射覆之術上,擊敗了唐閣老的親傳弟子。
豈不是說,燕飛揚背后那個人,教給他相術的那位師父,水平更在唐閣老之上?
唐閣老可是六脈大相師,江湖上最頂尖的人物。
雖然說,相術之道,進行這樣“簡單粗暴”的對比,其中謬誤必多,未必見得徒弟贏了徒弟。師父就一定比師父強!然而這樣的結果還是足夠驚人。
老爺子輕蔑地一笑,說道:“唐肅家那二小子,傲氣太過,行事乖張。就算在相術上有點天賦,成就也有其極限,縱然有唐老四撐腰,也絕對接不過唐肅的衣缽。掌管那么大一份家業,可不是開玩笑的。真要是把唐家交到這種人手上。那是自掘墳墓。除非唐肅昏了頭。”
“是。唐家家主不是個糊涂人。”
兩名黑衣人都齊聲附和。
“嗯,你們接著說。”
老爺子捋了捋頜下胡須,淡然說道。
射覆之后,是逆知未來的暗室比試,這一回,老爺子聽得極其認真。
當說到和燕飛揚交手之時,老爺子一舉手,打斷了黑衣人的描述,說道:“如何交手,演給我看。”
“是。師父。”
黑衣人微微躬身,隨即拉開架勢,演練起來。
他正是在黑暗中和燕飛揚交手的那個,另外一個黑衣人,則是和公孫蘭交手。對于和公孫蘭交手的情形,老爺子問都沒問一句,甚至連眼皮對沒眨一下,顯見得完全不感興趣。
黑衣人先是將自己出手的招式演了一遍,略略沉吟一下,就要演示燕飛揚的招式。
“等一下!”
老爺子又止住了他。緩緩站起身來,站到了黑衣人面前。
雖然每走一步,腳下都無聲無息,但當他站到黑衣人面前之時。卻是淵停岳峙,那股王霸之氣,撲面而來,這一刻仿佛忽然年輕了幾十歲。
天下之大,舍我其誰!
剎那間,黑苗雙鬼只覺得氣為之奪。
“來。出手!”
老爺子輕輕一抬手,淡然吩咐道。
“是!”
黑衣人略一遲疑,便即向著老爺子猛攻而去,用的招數,和剛才一模一樣。
老爺子從容不迫,見招拆招,無論黑衣人如何猛攻,都宛如蜻蜓撼石柱一般,難以撼動老爺子分毫。
兩人的交手頃刻即止,黑衣人往后一退,躬身說道:“師父,就是這樣子的!”
仿佛他剛才和燕飛揚交手之時,老爺子就站在一旁觀看,燕飛揚所使招數,老爺子基本上模仿了個不離十。
“奇怪,這是大雜燴啊…”
“江湖上沒有哪一門哪一派,哪個世家是這樣的傳承。”
老爺子卻有點犯愣怔。
燕飛揚和黑衣人交手時間雖然不長,卻施展出五六種截然不同的武功,屬于各個門派的絕技,有些絕技,老爺子都只能略知皮毛,卻在一個半大孩子手里同時施展了出來。
這個師父夠淵博的。
“師父,我覺得還有一招,或許您老人家應該看得出來。”
黑衣人想了想,謹慎地說道。
“哦?什么招,你使出來我看看。”
黑衣人搖搖頭,說道:“我使不出來。太特別了…”
“那你說說看。”
“是…”
黑衣人便將燕飛揚在暗夜之中,以一敵二的絕技描述了一遍,尤其是那陣陣的悶雷之聲,更是描述的重點。
老爺子聽著,雙眉漸漸擰成了一個川字,眼神也越來越凌厲。等到黑衣人描述完畢,老爺子忽然身子一躬,再往上一挺,一拳直接向黑衣人搗去,渾身骨節“噼里啪啦”爆響,如同平地驚雷一般,好不驚人。
黑衣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一拳并未擊實,將將擊到黑衣人面前時,倏忽就停住了。
“是不是這樣?”
黑衣人沒有立即回答,想了想,才輕聲說道:“他那一拳,爆發力非常之猛,我幾乎擋不住…”
老爺子雙目瞳孔猛地一收縮,兩只眼睛瞇縫起來,精光爆射!
這“驚雷手”他本來就只懂得一點皮毛,形似而神不似。
黑衣人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