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布問道:“難道一點兒商量也沒有?其實我們都愿意效忠天可汗,只是想多一點自主,還有保留蒙古人的傳承。”
“傳承是你們自家事。”張瀚道:“歸順了,政體就照我們的規矩來。秦時一統天下,始皇帝重鑄銅錢,六國錢幣與秦制同,車同軌,書同文。蒙古人要做官,要學和記的規矩,學習漢人的語言。要傳承,自家寫蒙文說蒙語,我們也不會來管你。要吃飯,要當官,就得照我們的規矩來。”
“天可汗何必這么苦苦相逼。”一個臺吉按捺不住,語帶激奮的道:“就不能給蒙古人容身之地嗎?”
張瀚厲聲道:“臥榻之側,絕不容他人酣睡!”
眾蒙古人瞠目結舌,張瀚一向為人柔和仁德,沒想到也有這樣一種面目見人。
張瀚看看眾人,聲調轉柔和些,緩緩說道:“人們有時候希望保住一些東西,更多的時候是想得到更多。我可以向諸位保證,現在我要帶著大家走一條更加美好的道路。你們會失去一些東西,但肯定會得到更多。若干年后,你們會發覺我關上了窗子,但替你們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大門。”
“此行不順。”眾人出門之后,奧巴臺吉嘆息道:“我們連出兵助戰的事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來。”
一個臺吉目光游移的道:“不過張大人的話似乎也挺有道理。”
眾人都有些猶豫,科爾沁的臺吉們還是一臉憤憤,來自西邊和北邊的臺吉們已經沒有太強的抵抗意志了。
或者是說,他們對張瀚確實有著敬畏和信任,如果張瀚說的挺好,為什么不試一試?
反正這些小臺吉已經沒有太多可失去的,他們擔心的就是會被剝奪所有的一切,不過看天可汗的意思并不象,而是要帶大家過更好的日子,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也不必跟著這些大人物鬧騰了。
奧巴臺吉見狀氣不打一處來,譏嘲道:“現在我知道為什么和記能掌握草原了,諸位被人家一通好話就說動了心思,還有比這更蠢的事嗎?”
一個漠北臺吉不憤,反駁道:“奧巴臺吉似乎也未有什么辦法,只能在這里指責我們。”
“我現在就去見孫大人。”奧巴冷冷的道:“提議我們諸部出兵十萬助戰,然后再試試口風,諸位以為如何?”
對這個提議倒是沒有人反對,雖然張瀚態度相當堅決,不留余地,不過只要嘗試而不是去觸怒,眾人都沒有反對的意思。
“看看吧。”炒花低聲對白洪大臺吉道:“一群野狗啊。”
白洪大臺吉苦笑起來。
中午時天照例很熱,不過起了風,吹在人身上叫人覺得涼爽了許多。
蒙古人散開衣襟,叫涼風直接吹在身上,四周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羊騷、味,路過的和記吏員和將士們都不自禁的皺著眉頭,盡量屏住呼吸。
軍司已經在提倡普通牧民多洗澡,最少把身上的羊皮襖子多洗一洗,可惜到目前為止還收效甚微。
張瀚對此倒是挺有信心,孫敬亭和李慎明等人則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只是小節而已。
事實上很多人不明白張瀚為什么對很多生活細節都有詳細的規定,并且相當執著。
可能要到幾十年后,這些人才會明白一些具體的規定的意義所在,數年時間,和記的人其實已經和大明那邊迥然不同,只是他們自己還不太明白而已。
從張瀚的官邸走到軍令司的節堂需要從中心大街的南端走向北端,距離不遠,相隔不到兩里。
在受降城的正中是相當宏偉的一座建筑,類似大明城市的鼓樓,但在這里卻改成了鐘樓。
鐘表研究院的人在這里制造了一座近三人高的大鐘,每當整點報時的時候整個受降城都能聽到鐘敲打的聲響。
這是一種文明的痕跡,相當顯眼奪目,令得蒙古人都有些敬畏,感覺相當的神秘。
畢竟很多人知道鐘表的存在,這東西在草原上已經很常見了,很多家境稍微寬裕的牧民都想要一個,用來看時間相當的準確…蒙古人也不是蠢到連鐘表意義都不明白的生番,他們曾經創立過龐大的帝國,毀滅掉很多文明,他們不曾有什么真正的文明,但不代表他們不能理解和識別好東西。
不過蒙古人對此有一個誤會,其實鐘表越大越好造,只是需要多花一些工時和調校,相對而言,制造懷表可難多了。
地面都是紅磚鋪成的道路,兩側有明顯的排水溝,每條街道有一個垃圾回收站,城中很少住戶,多是軍司機構和成員,但這些身負重任的男人也得老老實實的把生活和工作垃圾放在門前,有專門人員回收送到垃圾站,然后統一在城外焚燒和填埋。
這其實挺超前的…在這個時代垃圾其實挺少,人們被教育要敬惜字紙,紙寫了正面再寫反面,寫滿了之后讀書人會定期燒掉,要么就拿去當廁紙,直接丟掉是不太可能的。
很多人是家徒四壁,除了鍋灶和床之外沒有任何家具,在這個被褥和厚衣服都是夏天當掉冬天贖回來的時代,垃圾總不會太多的。
在北京那樣的大城市還是很可觀的,在明末很多傳教士的記錄里,南方城市還算干凈,北京就是反、人、類的代表,街道上的糞便堆積如山,小乞丐鉆在糞山里躲避寒冬,街道上到處是垃圾,溝渠黑水橫流,夏天臭氣熏天,街道上浮灰沒過人的腳脖,下雨之后滿街泥濘,貴人們坐著轎子,貧苦人就只能在泥污里掙扎了。
張瀚去過京城,知道所言不虛,他不愿自己治下的任何城市變成北京那副衰樣,提前做好規劃很重要。
紅磚很便宜,城市的街道鋪設上紅磚之后就整潔干凈了很多,加上排水渠道很寬很深,雖不至可以駕船而游,也不必太擔心隔幾年就得下大功夫疏浚一次。
這些都是小錢,只要主政者愿意關注就可以了。
蒙古人走在這樣的城市和街道,心中自有一種復雜的感覺,還好他們帶著一大群背負弓箭和手握鐵矛的甲兵,這是武力的象征,受降城里也到處有商團軍人,可是身邊跟著甲兵的感覺畢竟不同。
奧巴臺吉感覺自己步行時很有力量,他是個中年男子,蒙古人在這個時候比同年齡的漢人確實更有力量,特別是貴族。
他充滿力量和自信,和記需要他們的幫助…打贏很簡單,剿滅一個十余萬人的部落,那實在是很困難的事。
蒙古人可以當鷹犬,但和記得拿出相應的東西來交換,比如保留大汗和臺吉們手中的權力還有地盤,牧場和丁口…
“沒事的。”奧巴臺吉很自信的對身邊人道:“女真人需要我們,漢人也需要。我和天命汗打過交道,是雄主。現在看張大人也是一樣,他們都是有野心的人,有野心的人就知道在適當的時候妥協,他們需要我們,就得對我們好一些。”
眾人無不面露沉思之色,也有的人感覺心中不適。
“利益和交換。”奧巴臺吉低聲道:“當然還得有實力。”
大股的蒙古人走向軍令司所在的地方,不過他們沒有來的及趕到地方就換了目的地。
先是兩人一組的傳騎進入受降城,接著軍令司下令全城準備,很多官吏和商團軍的將士從自己的辦公地點和駐地趕了出來。
整個城市瞬間活過來了一樣,原本天氣炎熱,人們盡量呆在屋子里,現在筆直寬敞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奔跑行走的人群。
一眾蒙古人目瞪口呆,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大量的,執著各式兵器的商團軍人從他們身邊路過。
灰色的軍袍和黑色的靴子搭配的很好,藍色軍袍很顯眼,紅色的更加顯眼,如一團團烈火在身邊飄過。
軍靴不停的踩踏在紅磚地面上,發出整齊的踏踏響聲。
官吏們走的不如士兵那么整齊,但步履從容的同時速度也是很快。
過百蒙古人在如河水般奔流的人群里顯得茫然和礙眼。
半響過后,還是碩壘拉著一個熟人,問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個熟人微笑道:“把林丹汗抓來了,不去瞧瞧熱鬧?”
“啊?”
包括碩壘在內,所有的蒙古汗和臺吉們都楞征住了,不少人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圓,眼中滿是震驚和懷疑,但眼前的事實又是這么真切和殘酷,他們知道并且明白,戰事真的結束了。
“這就打完了?林丹汗叫他們抓住了?”奧巴臺吉感覺有人拿小刀刺向了自己的腹部,一種真實的刺痛感一直襲上他的心口,叫他感覺呼吸都有點困難,眼睛也一下子模糊了,好象是有無數顆小星星在閃爍。
這是一下子被消息沖擊的太過,身體反應超過了負荷造成的,在短暫的急促呼吸之后,奧巴臺吉才適應了過來。
隊伍中有幾個老臺吉昏倒了,被從人搬抬了下去,到陰涼的地方解開袍服透氣。
所有的蒙古人都大汗淋漓,不少人象是從河里被撈出來一樣。
天氣炎熱,縱有涼風也擋不住這樣的沖擊,哪怕是一直有心理準備的炒花等人也是面色慘白,有些難以承受的樣子。
這消息確實是太過突然了,沒有任何的提示和心理上的暗示,哪怕是一丁點的消息也沒有,陡然一下,林丹汗已經被俘,察哈爾人就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