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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這樣一份充滿了虛假的數據和浮夸言辭的報告有什么意義。’俾斯麥說道,‘真是可笑!’”
“‘您覺得可笑?’梯也爾首相笑了起來,用同樣嘲諷的語氣說道,‘我不覺得可笑在哪里。我現在想要和您說的是,我們不想再談了,我們很愿意繼續打下去!’”
“梯也爾首相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此時卻無異于一聲炸雷,聽到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普魯士代表團成員中有好多人的臉色都已經變了。對于法軍占領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的事,他們并不是一點也不知道。”
“梯也爾首相說著,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將俾斯麥面前的文件拿了過來,交給了秘書收好,然后便轉身,帶著冷漠的表情離開了會場。法武跟著起身,冷笑了一聲,也跟著他走了出去。看到首相和外交大臣離去,法國代表團成員也紛紛起身離去。”
“我在離開的時候,裝做不經意的看了看坐在那里的俾斯麥,此時的俾斯麥臉色鐵青,身子雖然挺得筆直,但他的眼神已經不象剛剛那樣的咄咄逼人了,我從當中看到了一絲慌亂之意。”
“我是第一個得知俾斯麥真實想法的人。當晚,俾斯麥便派布龍薩特馮舍倫多夫上校去找我了解情況。傳說威廉國王本人就在前線。當布龍薩特同我會面的時候,俾斯麥正在考慮該怎么辦。晚上不到六點半鐘的時候,我派一名法國軍官帶給了我給他的一封信,表示我愿意‘促使兩國實現和平,但和平基礎是普魯士退出法國的領土’。俾斯麥以國王的名義口授了答復,表示接受,但要求法國方面也做出同樣的保證,即法軍也要退出普魯士的國土。”
“我將俾斯麥的信拿給梯也爾首相和法武閣下看,兩位先生表示同意,于是雙方再度開始了正式接觸。這一次俾斯麥變得誠懇和務實多了。”
“俾斯麥放棄了對法國的領土要求,但他在賠款問題上堅持不肯讓步,他表示普魯士軍隊可以退出法國,但法國必須要給予‘撤退費用’,俾斯麥強調指出,要求保證將來永遠不再遭受法國人根深蒂固的猜疑和嫉妒。我回答說,只有寬宏大量的和平才能是持久的,可是首相閣下的要求不讓我抱有任何幻想。‘人們可以指望一位諸侯的感恩報答,但不能指望一國人民的感恩報答,尤其是不能指望法國人的感恩報答,’我以直率的態度說,‘我們需要土地、要塞和邊界,以保衛自己,永遠不受這樣的侵犯。’”
“雙方一直談到午夜時分,俾斯麥和隆恩才回到自己的住處,睡了幾個小時。此時威廉國王已經得到了漢堡失守的消息,正從距離卡梅隆莊園約有25公里的大本營趕來。”
“漢堡被法國軍隊攻占的消息傳出,給普魯士全國以巨大的震駭。在法國前線的普軍官兵得知消息,士氣一下子變得低落了下來。他們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為這場戰爭使他們看不到希望,而是因為他們擔心自己的家鄉和親人受到戰火的蹂躪。”
“從這場戰爭開始到現在,雙方軍隊都踏上了對方的國土,針對敵國平民的暴行也層出不窮。巴黎和法國其他城市都激起高昂的民族自豪感,如同丹東時代一樣。戰爭采取了另一種形式。過去表現為對入侵者的個別襲擊,由于法國抵抗的措施變得激烈起來,已不是兩支正規軍間的戰斗。普魯士人則相應以嚴懲作出反應。俾斯麥就曾親自下令有關當局在它們所控制的地區采取斷然措施:燒毀接納抵抗戰士的村莊;凡是有向普魯士軍隊射擊或進行破壞活動嫌疑的人,不論男女老少,一律格殺勿論。俾斯麥甚至想把開展抵抗活動的地區的居民全都送到普魯士,關入特殊營房。對于普魯士人的暴行,法國軍隊在踏上普魯士的國土后,也用毫不遜色的手法對付普魯士人,但讓生性刻板作風保守的普魯士人難以接受的,是法國軍隊當中的那些‘異教徒’士兵對他們的孩子們的所作所為。”
聽到阿方索講到這里,林逸青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聽說過這件事,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法軍當中的阿爾及利亞祖阿夫兵團的那種特殊“嗜好”,他早就有所耳聞,連乾國最有名的《點時齋畫報》都作了報導。
在占領漢堡之后,法軍的祖阿夫兵團仍然保持著他們的一貫作風,對女人秋毫無犯,但漢堡城里的男孩子卻全都遭了殃。祖阿夫兵尋找“戀人”的行為讓漢堡城陷入到了一片恐慌之中,漢堡市長弗森格“為了保護我們的男童”,在漢堡城征集了數百名伎女送到法軍軍營,懇求祖阿夫士兵們放過普魯士男童,但祖阿夫士兵們毫不客氣的將送去慰勞他們的女人全都退了回來。鑒于祖阿夫兵們的特殊嗜好,為了保持軍隊的紀律,孤拔下令將祖阿夫兵團分開駐扎,減少他們對漢堡城的男童的侵害,結果反而令恐慌進一步漫延。
消息傳到威廉一世的耳朵里,他也感到坐不住了,而前線的普軍官兵得知消息,擔心自己的兒子受到“污染”的恐慌情緒很快傳遍了軍隊。普魯士人對于這件事的擔心更勝過了對柏林遭受法國軍事威脅的憂慮,是以和談最終得以順利達成。
“呵呵,在那以后不久,威廉一世國王就來到了卡梅隆莊園,梯也爾首相匆忙穿好衣服,在公路旁的一所農舍里與普魯士國王見面。和俾斯麥的粗暴不同,梯也爾首相舉止彬彬有禮,但他堅決不同意兩位君主會見。他對威廉一世國王說,皇帝在距離夏龍許多公里遠的地方,現在很可能已經回到了巴黎。”
“‘在一間十尺見方,有著一張松木桌子和兩把蒲席椅的房間里,我們坐了一個小時…’梯也爾首相次日寫信告訴皇帝陛下,‘俾斯麥的態度已經變了,同我第一次會見他時形成鮮明對照。…談話是艱難的,可以說一次客客氣氣的然而卻是不舒服的簡短談話。’雙方達成了停戰協議,威廉一世國王將離開前線回到柏林,作為‘第一個退出法國領土的普魯士人’。第二天清晨,當威廉一世國王的馬車仍由身穿制服的馬車夫駕駛著通過莊園的時候,梯也爾首相和法武閣下都向他行禮致敬。”
“梯也爾首相看到自己的目標已接近實現。當威廉一世國王的馬車朝著遠方駛去時,他說:‘戰爭結束了,一個新的時代到來了。’以騎士風度對待威廉一世國王,是完全合乎他的心意的。使一位掌握著權力可發號施令的國王蒙受屈辱是不明智的。”
“梯也爾首相認為戰爭幾乎已經結束。他現在考慮的是最合理的和平條件了。他與其說是個帝國主義夢想家,倒不如說一直是個講求實際的政治家,他一點也不想受到民族主義者、自由主義者、沙文主義者、社惠主義者或者報紙的偏見的影響。盡管他們在大談特談什么‘消滅普魯士’或‘把易北河變成為法蘭西河流’,而對他來說,能達到他的君主和將領們所滿意的最低要求就已經足夠了。”
“但正是他一直使俾斯麥性格中的最壞方面得到暴露。在后來的談判中,梯也爾首相的表現簡直令人生畏。俾斯麥要求達成一種能使法國人和普魯士人友好相處和相互諒解的公正和平。這次會談拖得很長,一個半小時以后,俾斯麥怒氣沖天地離開了。梯也爾首相認為他是在繼續裝腔作勢,法武閣下則刻薄地說:‘俾斯麥想用演戲的那一套手法來影響我們,如同巴黎的律師影響他們的聽眾一樣。’法國代表團中沒有一個人懷疑,俾斯麥在同他的同僚們商量以后會回來;將會實現停戰和達成和平協定,否則法蘭西的旗幟就會沿著易北河一直飄揚到柏林。”
“梯也爾首相還玩了另一手花樣,以增加給俾斯麥的壓力。在四十八小時之內,巴黎政府公布了有關梯也爾首相同俾斯麥所有談話的詳盡報告。這樣一來,歐洲就了解了普魯士提出的議和條件。國外的聲調發生了變化,對普魯士的態度變得更加強硬起來。”
“戰爭和外交雙重的失敗使普魯士人對俾斯麥的不信任感急劇上升。人們對他經常呆在卡梅隆莊園表示遺憾。我記得布龍薩特上校曾以嘲諷的口吻說道,‘這樣的政治家比國王的影響還大,真是一種恥辱。’俾斯麥的老對頭曼陀菲爾將軍甚至說,俾斯麥該進瘋人院了。俾斯麥無法面對這樣的壓力,最終,和議達成了,也就是您知道的《梅斯條約》。”
聽了阿方索的講述,林逸青不由得感嘆不已,想不到這所小小的莊園,竟然是普法戰爭的終止點;一段被改變了的重大歷史的見證。
“我記得和議達成后,法國國內有很多人心有不甘,要求把戰爭繼續下去,是這樣嗎?”林逸青又問道。
“是的,您說的一點也不錯。在戰爭結束后,拿破侖三世陛下在巴黎舉行了盛大的凱旋式,身著華麗軍服的陛下和歐仁妮皇后陛下坐著金色的四輪戰車,帶著三萬名身著禁衛軍服的戰士沿著香榭麗榭大街行進,通過凱旋門,沿途迎受臣民們的歡呼,可謂盛況空前。整個巴黎沉浸于節日的氣氛當中,不過當天晚上就發生了一絲不太和諧的小插曲:幾名社惠主義分子闖入了梯也爾首相的辦公室,試圖刺殺他,但被保衛人員及時的阻止了——他們認為梯也爾在對普魯士人的談判過程中過于軟弱,導致‘法國在這場損失慘重的帝國主義爭霸戰爭中什么也沒有得到’,社惠主義者和民族主義者都希望戰爭能繼續下去,但梯也爾首相無情的打破了他們的希望。”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普魯士人比法國人要理智得多,沒有人希望戰火重燃。當俾斯麥帶著停戰協定回到柏林,議院馬上就開會批準了。隆恩和瓦德西——這點要夸獎他們——完全恪守協定的條文,不做任何刺激法國人民情緒的事。普魯士軍隊凱旋的儀式被取消了,只是威廉一世國王在經過柏林的街道時接受了軍隊的鳴炮敬禮,這當然算不上什么凱旋。據說在和約簽定之后,可能是想要了解和約達成后法國人對普魯士人的態度,俾斯麥曾悄悄地到巴黎去逛了一次,象一個旅行者一樣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遛了一趟。有幾個小男孩發出嘲笑的口哨聲,有一個工人對他出言不遜,不過這看來是針對一個普魯士人的,而不是專門針對普魯士首相的。俾斯麥向一個過路人要火抽他的雪茄煙,此人從口中拿下香煙,因為他不愿為一名普魯士人浪費掉哪怕一根火柴。這是俾斯麥在巴黎的最后一次訪問。次日,俾斯麥乘火車越過國界回到普魯士,從此他再也沒有踏上法國的國土。”
“這場戰爭他沒有贏,可以說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吧。”林逸青想起了自己原來的歷史時空當中的俾斯麥,“他太過相信自己的能力,以為自己能夠算無遺策,但卻沒想到這一次會栽一個大大的跟頭,險些丟掉以前所有的勝利。”
“是的。”阿方索點頭表示贊同,“不知道他現在還是不是這樣。”
“我這一次和他談過,他現在仍然對這場戰爭后法國可能對德國發動的報復憂心忡忡,積極的想要建立德國、奧地利和俄羅斯三個大國之間的同盟,來和法國對抗。”林逸青裝作不經意的把消息透露給了阿方索,“不知道他進行得怎么樣了。”
聽了林逸青的話,阿方索不由得暗暗心驚。
“要是他已經成功了的話,那法蘭西在歐洲大陸就被孤立了。”阿方索不無擔憂的說道,表明他現在的確是一個法國公民,而不僅僅是一位羅特希爾德了,“唉,其實造成這樣的局面,帝國政府是負有一定的責任的。”
“確實是這樣。”林逸青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阿方索對拿破侖三世在普法戰爭之前昏招迭出的委婉指責。
與一般人的印象不同,法國與普魯士不僅不是世仇,而且還是世交。前兩個世紀的法國波旁王朝為了對付奧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對法國在上的大包圍,一貫扶植以普魯士和巴伐利亞為代表的德意志神圣羅馬帝國中的中等邦國來對抗哈布斯堡王朝全面控制帝國,進而掌控歐洲大陸霸權的企圖。法普交惡始于上個世紀以來普魯士的逐漸強大,開始積極參與歐洲大國角逐。但其間法普兩國時有分合,兩國間的矛盾均屬于正常的歐洲王朝間的戰爭。敵對與結盟轉換十分自然,相當有風度,雙方均能對兩國間的恩恩怨怨與分分合合不計前嫌。
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釋放出了法國的巨大力量,拿破侖一世幾乎成為整個歐洲的絕對主人,普魯士被極度削弱,差一點就要亡國。在拿破侖戰爭期間飽受蹂躪的普魯士,對拿破侖一世的壓迫難以忘懷。這一恐怖記憶催生出了德國民族主義,并使得素來保守的普魯士成為德國民族主義者的希望和德國統一運動的棋手。德國民族主義既是對法國革命普世主義的反抗,同時也是對法國民族主義的模仿。這一模仿在一代外交天才俾斯麥成為普魯士首相后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在現實主義政治家俾斯麥的領導下,這個野心勃勃的軍國主義民族,把國家主義和民族主義冶于一爐,假自由民主之皮,行集權之實,趁著以歐洲民族自決保護神自居的拿破侖三世所推行的混亂政策,亂中取利,一步步地將德國統一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變為了現實。
維也納會議雖然對戰敗的法國做了寬大的處理,但是建立在正統和均衡原則上的維也納體系卻束縛了法國的手腳,拿破侖第一帝國的光榮也一去不復返了。法國大革命和歐洲革命動搖了維也納體系,但卻未能使其終結。拿破侖三世執掌法國政權之后,其首要的外交目標就是削弱俄羅斯和奧地利這兩個仇家,使法國擺脫維也納體系獲得行動自由。他沒有料到的問題是,雖然本國獲得了行動自由,也給了外交上的對手以行動自由。人們一般根據表面上的威脅,只注意到了飛揚跋扈的挑戰者,卻忽略了陰險狡詐窺伺者。國家也是如此,拿破侖三世視俄國與奧地利為爭奪歐陸霸權的最大對手,卻從未料到普魯士有朝一日會對法國形成致命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