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福升目睹一個大臣就這么在殿上被殺,只覺得腹中翻涌,極想嘔吐。看<書<閣,︾頂︾點︾小︾說,但那血跡卻也點燃了他骨子深處的另一些東西,也許是阮氏皇族的血中天性。他冷笑道:“尊室大人以后再莫要在金殿之上殺人了,因為殺來殺去,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輪到自己的。”
尊室說頓時變了臉色,眾大臣全驚惶地望著尊室說手按的寶劍,生怕這新皇帝成為史上第一天登基就隕命的第一人。
尊室說的目光兇狠霸道,阮福升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和他對視著,嘴邊露出嘲諷的笑意。
尊室說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陛下說得極是,我們金殿之上這些人,誰也保不準自己什么時候死,死得多難看。大家各從天命便是。”
他大步走上玉階,諸官全嘩然變色。尊室說來到寶座之前,肘支在龍案上,象是老朋友間說話似的,輕聲對阮福升道:“陛下可知前些天龍位上這個人是怎么下去的?”
阮福升強平氣息道:“因為不聽你的話么?”
尊室說搖搖頭:“因為他不配做皇帝。我尊室說要對得起大阮朝的江山,就要選一個真正能平服天下的人才對。”
阮福升長吁一口氣,道:“那尊室大人你找錯了,最不知如何做皇帝的就是我了。”
尊室說搖頭道:“皇帝有很多種作法,有的本無才干,卻什么事都要自己抓在手里,活活累死;有的猜疑懼眾,生怕手下臣將太有本事太有報負。生生害死眾多忠良;有的放權與重臣。自己享樂逍遙。”
阮福升問:“那閣下希望我是哪一種呢?”
尊室說道:“這些都不是好皇帝。其實一個好皇帝,無非就是要會識人。能分得清忠奸是非,自然就可安享天下。”
“那…閣下可是位忠臣么?”阮福升嘲諷地望著尊室說。
“是不是忠臣,不是臣子自己說了算的。天天惟命是從,高喊皇權尊貴,磕無數響頭的,不一定是忠臣。直言犯上,貌似無禮。君命有所不受的,也不一定是奸臣。一個皇帝能看得出這些,才算是初得帝王之道了。”
阮福升望著他,突然想起母親所言:人心百變,也不過愛欲癡仇四字。看穿這四字,便看穿了人心。
他點點頭:“尊室大人的確是個忠臣。只不過你會死得很慘。”
尊室說卻突然臉色立變,下殿正衣冠叩首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不知為何故這仗劍朝野的尊室說卻突然對這傀儡皇帝敬畏了起來,也都跟著一齊跪倒,再次高呼萬歲。
阮福升卻覺得。這呼聲只象是無數人在狂聲怪笑。
“陛下,按前法禮典。請設保和為年號。”
那早擬好的詔書終于遞到了阮福升的案前,“保和?”阮福升冷笑著,“天下分明保不得和,是靠妥協退讓才來的,這年號,不如就定為協和吧。”
典官嚇了一跳,從來沒有聽過這樣不符禮制的年號。殿中眾臣也面面相窺。
“就這么定了。”阮福升冷笑著,把那詔書上的保和二字涂了,直接在一旁寫上“協和”二字,蓋上御璽。
百官皆搖頭,殿中一片嘆息聲。這皇上果然當得荒唐。
從這時起,他就是“協和帝”了。
尊室說卻并不在乎此事,他手中已捧好了第二道詔書。此刻他慢慢走上前,把它放在案上。
他什么話也沒說,但阮福升分明能看出,那詔書如有千斤沉重。
那是和法國人簽訂和約的詔書。
他舉起御璽,他忽然想起了父皇臨終時的話:“我故去后,諸子中有能南逐法夷,北平匪亂,重奪我越南故土,以法酋之首奠于祖廟者,方算是我阮氏之帝!”
“這詔書不能發。”阮福升握緊御璽。
尊室說笑道:“陛下可是在逞強爭面子?如今連年戰亂,我們已經戰死了數萬精銳將士,現在連各地的反賊也無力征討,法艦用大炮轟毀了順安炮臺,兵臨城下,逼簽條約,城中哪有力量抗拒?先帝連年四方征討,各地的戰火只是越燒越旺,國力已經耗盡了,饑民四起作亂,唯有此一詔,可以暫贏來喘息之機。陛下不發這詔令,我也只好自已借陛下御璽一用了。”
他上來就要拿那詔書和御璽。阮福升緩緩道:“住手。”
尊室說縮回手去,只盯著阮福升。
阮福升望著那詔書,大笑一聲。高高舉手,重重地把御璽蓋在了詔書上。
蓋上了御璽之后,阮福升這才注意到,手中拿著的御璽,并不是大阮朝用于外交文書的“大南皇帝之璽”,而是乾國頒發的龜鈕鍍金銀質國璽“越南國王之璽”。
這枚作為大乾帝國向越南顯示宗主國權威的印璽,從來都是深藏于宮中,并不使用的,這一次卻被用來鈐蓋這份代表著無比的屈辱的詔書!
阮福升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當時他并不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見到這枚國璽。
幾天后,一大隊法國人便氣勢洶洶的闖進了宮里,而這一次,尊室說布置的那些拿著弓箭和刀槍的侍衛,沒有一個人敢動。
在法國人的要求下,在金殿上支起了熔爐,這枚國璽被取了出來,當眾銷毀,熔化成了銀水。
從這一天起,越南再也不是大乾帝國的屬國了。
法國人趾高氣揚的離開后,在大臣陳踐誠的建議下,阮福升以“下國”的口氣向大乾帝國發出了那份“詞情凄慘”的呈文,算是盡了屬國最后的義務。
在這之后,身為“協和帝”的他便退居深宮。再不問政事。一切政務全部交給阮文祥、尊室說和陳踐誠三位大臣處理。
他又過起了象以前一樣畫畫的日子。
但他并不知道。他的一切,都已經被人所知,他這樣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太久了。
今野巖夫打聽到了順化宮廷當中發生的一切,不由得暗暗冷笑。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越南之后會有什么樣的亂局。
而他又打聽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就是法國人那里,也開始了內斗。
法國東京總監何羅硭和東京遠征軍司令波滑少將之間的矛盾。他以前有所耳聞,但沒有想到,他們之間會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最近的一次激斗,則是源于一個來自法國本土的白人記者。
據說這位白人記者一直在著手調查一樁越南人被害的案件,由此牽扯出何羅硭總監收買越南雇傭軍搜集波滑將軍歷次戰役的不當之處和各種違法行為的“罪證”的事,何羅硭聞訊后將這個記者抓了起來,不料這個記者是受雇于法國陸軍部的,波滑將軍聞訊之后,指責何羅硭越權抓捕陸軍部的記者,要求將記者釋放。何羅硭堅決不肯,并將記者投進了監牢。波滑得知消息后大大怒,被傷痛折磨的他一時失去了理智,竟然下令部隊闖進監牢,將那名記者救了出來,而那名記者隨后向波滑展示了他搜集到的證據,證明是何羅硭在多方搜集不利于將軍閣下的罪證,波滑怒不可遏,病情因而加重了。而何羅硭聽說后則不屑一顧的稱“所有這一切都是有意的誣蔑”,在海軍和殖民地部仍然毫無動靜的情況下,波滑已然向陸軍部提出了控訴。
由于不想卷進何羅硭和波滑的爭斗糾紛當中,“三駕馬車”之一的遠東艦隊司令利士比海軍少將干脆離開了河內,回到旗艦“巴雅”號上了。波滑的受傷以同何羅硭的矛盾和利士比的離開,已經影射到了河內城防務的穩定。
這一切使得今野巖夫認為,是黑旗軍趁機收復河內城,挑起更大戰火的時候了。
做完了情報搜集的工作,今野巖夫心滿意足的離開了河內,晝夜潛行,回到了黑旗軍的駐地山西。
今野巖夫向劉仁義報告了自己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強烈建議劉仁義整頓兵馬,再攻河內,但劉仁義卻并沒有表現出多少興趣,似乎就是打算在山西固守下去,令他郁悶不已。
但今野巖夫的報告卻引起了桂軍在黑旗軍中的“監軍”林苑生的注意,他專門召來今野巖夫細問端詳,而后黑旗軍和桂軍的探子陸續返回,報告的情況和今野巖夫打聽到的情況大同小異,林苑生在得知劉仁義已經“意志銷磨”之后,決定以桂軍為主力,黑旗軍黃守忠、吳鳳典等部為輔助,主動出擊,進攻河內。
為了保證兵力充足,林苑生將自己的主張上報給了趙沃,趙沃認為可行,又報給了廣西巡撫徐延旭,結果立刻得到了徐延旭的批準。
徐延旭,字曉山,山東臨清人。顯鳳十年的進士,典型的通過“科舉正途”當上的高官,滿腹經綸自然是沒得說的,而且此公還是相對熟悉越南事務的,也沒少跟越南打交道。彤郅十三年身為一介書生的徐延旭居然還帶兵隨著馮子材入越助剿“黃旗軍”頭子黃崇英,一戰定乾坤,抓獲匪首向北京報捷。由于和其他文人相比,徐延旭的履歷上還多了這么條戰功,因此被同僚們一本正經地授予“知兵”的稱號。其人對外部事物倒也不像頑固派那樣固步自封、油鹽不進。到過越南的他曾做過“有心人”,將越南進貢貢使所描所述編輯成冊,涉及越南的風土民情、山河田川、行政法度,與上國的貢物往來,甚至中越邊境的關卡要道等都有收錄。雖然僅僅算是“掃盲普及型讀物”,而且也是漏洞連連、錯誤百出。但就憑這幾本不乏硬傷性錯誤的小冊子也足以讓朝中那些“足不出京”的大員們傾倒不已。而徐延旭就任臨近越南的廣西的巡撫,和這本小冊子也不無關系。
在越南政府屢次向云南廣西地方政府請援后,徐延旭也感覺到了法國人可能北進,出于保衛家門口的本能反應。他和云貴總督岑聿瑛、云南巡撫唐炯商議后。決心支持黑旗軍同法軍對抗。于是徐延旭親自進駐諒山指揮,當然他的指揮并不是打仗,而是從廣西省內源源不斷的調運物資,運往重鎮北寧,到山西之戰為止,北寧的戰備物資已經堆積如山。“萬苦千辛,經年籌運”、“歷年之久,人負馬馱。一概運赴北寧,交存兩統領,不令缺乏。”
可能是想真真切切的獲得一次戰功,“徐帥一腔憤恨,不惜一戰,滅此朝食。”使徐延旭的后勤工作做得異常充分,就連和徐延旭不和的兩廣總督張樹聲(他是黃桂蘭的老上級兼老親家)也稱贊說:“滇桂軍整旅入越,徐撫臺憤法侵越,慷慨布置,有滅此朝食之志…”
而這一次得到了趙沃的請戰報告。怎么能不令徐大人感到振奮呢?
在得到了徐延旭的批準后,趙沃和林苑生都興奮異常。開始全力為進攻作戰準備起來,在得知桂軍準備收復河內后,云貴總督岑聿瑛也派來了援軍滇軍十二營到達山西,和黑旗軍桂軍合兵一處。趙沃也又派了五營桂軍前來充實林苑生的兵力,山西城的乾軍很快達到了2萬余人,加上進行了緊急擴充的黑旗軍8000人,總兵力已經接近3萬人。
而據今野巖夫打聽到的情況,法軍駐河內的白人守軍加上越南雇傭軍以及投靠法國人的原黃崇英部“黃旗軍”和法國人招募乾國游氓組建的“藍旗軍”,總數不過3000余人。
以十倍的兵力發動攻擊,林苑生自信是可以拿下河內的。
因為這一次,在徐延旭的物資支援下,他手中又多了50門大炮——當然了,因為偏愛傳統火炮的關系,這些大炮全部都是國內自制的劈山炮。
在一切就緒之后,撇下“暮氣已深”的劉仁義,拿過了滇桂軍和黑旗軍指揮大權的林苑生準備大干一場了。
但是現在的所有的人都不會知道,這一戰的最終結果,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