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柯的命令下,“海馬”號開足馬力向外海駛去,很快,火光沖天的海岸變得影影綽綽起來,好似落日的紅霞一般。
看到沒有船追來,老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此時,海盜們并不會知道,他們的命運,已經隨著剛剛的一幕,永遠的改變了。
天亮了。
大火早已熄滅,海風吹散了煙霧,但空氣中仍然有濃濃的硝煙味道,而那些斷垣殘壁,提醒著一夜未睡的人們,那里發生了什么事。
林逸青和貝錦泉并肩站在一處被完全摧毀的巨大院落前,觀看著全副武裝的船政海兵在廢墟當中搜尋著。
盡管停在港灣的大乾水師戰艦的炮擊十分準確,除了這處常樂幫的總舵所在地和兩處常樂幫分舵的地點之外,沒有任何一處民居遭到損毀,但對于素來平和不好征戰的琉球人來說,這場突如其來的戰斗還是顯得太過恐怖。
“你訓練出來的人的確厲害,果真能以一當十。”貝錦泉看著幾名船政海兵正在一處隱秘的地下暗道入口處同躲藏在里面的常樂幫歹徒激戰,常樂幫幸存的殺手們雖然兇悍,但在海兵們配合默契的攻擊下,不是被雷炎彈炸死,便是給槍打死,極少的人冒死沖到海兵們跟前,用那種怪異的叉式劍傷了幾名海兵,但立刻便被擊倒在地。
“他們的槍法都不錯,格斗技術有了不小的提高,但還是不夠,達不到以一當十的標準。”林逸青搖了搖頭,眼睛緊盯著發生戰斗的地方。“不過,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能提高到現在這種程度,也是非常難得了。”
“也是,聽說你花費了兩年多的時間。才給薩人打造了一支精兵。這個把月的,能把我手下的人訓練成這樣,真是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貝錦泉微笑道,“盼瀚鵬歸國之后,也給咱們大乾也打造一支精銳之師出來。”
“這是自然,此番歸國。正要好好報效。”林逸青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道,“只是不知,朝廷不要將我當作辛幼安便好。”
聽了林逸青的回答,貝錦泉想到林逸青歸國之后可能面臨的重重阻力。也禁不住嘆息起來 不多時,所有的戰斗都停歇下來了,隱藏在暗處的殘敵盡數就殲,海兵們將一具具尸體拖到了空地的中央排列整齊,而在另一邊,則有受傷的海兵在等候隨軍醫師的救治。
看到在那里的地板上,平躺著幾名海兵的蒙上了白布的尸體,貝錦泉心中痛惜。臉色也開始變青。
雖然這次行動很是成功,自己人死傷也很小,但一向愛兵如子的他。還是感到莫名的難受。
“稟大人,都清理干凈了。”一名海兵頭目跑來向貝錦泉報告道。
“抓到賊酋沒有?”貝錦泉沉聲問道。
“回大人,在地下發現密室一間,內存金寶不少,當中有一男一女二人,相擁而死。觀其衣著,似是賊酋。”海兵頭目答道。
聽到海兵頭目的回答。貝錦泉的眼中閃過驚奇之色。
“走,瀚鵬。陪我去看看。”貝錦泉轉頭對林逸青說道。
當下海兵頭目在前頭帶路,幾名衛士護衛著貝錦泉和林逸青來到了一處地下暗道的入口,林逸青看到這暗門雖然給炸壞了,但修得異常精致,不由得暗暗驚奇。
此時地下暗道中還有船政海兵值守,林逸青和貝錦泉跟著海兵頭目曲曲折折的走了一段,越往里走越暗,好在每走一段,海兵們都設了火把,到也并不算黑,過了好一會兒,林逸青和貝錦泉來到了一間石室當中。
“就是這里。”海兵頭目指了指一邊,“這里好象是他們存放金銀寶貝倉庫,大人請看那邊的架子,都擺放在那里。”
林逸青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排排的木架上,擺放著好多木箱子,海兵頭目上前打開了一個箱子,里面整整齊齊的碼放著一排排的銀錠。
頭目依次將一個個箱子打開,這些箱子大都是裝著銀錠的箱子,有幾個裝著的則是小塊的方形金錠,唯獨有一個較小也比較精致的箱子里,一層層擺放著的是各式的珠寶玉器。
“這常樂幫主的不義之財還真是不少啊。”貝錦泉看著面前的珠寶箱子,冷笑了一聲。
“想不到當年橫行山東的盜匪,竟然在海外也混得風生水起。”林逸青想起貝錦泉告訴的關于常樂幫的事,不由得暗暗心驚。
作為幫會組織,常樂幫在琉球是非常有名的。但與當時其他幫會組織,如天地會等比較起來,它的組織比較松散,但因其出身于山東綹軍,其成員精于騎射格斗是他們的一個顯著特點。
圣平天國運動失敗后,原本奉圣平天國為尊的綹軍與天國殘部又堅持戰斗了一段時間,但在乾軍的不斷打擊下,最終失敗,很多人被殺被擒,一部分人被左季皋“趕”到了陜西,和那里的回匪合流,后逃竄進入新疆,而另一部分人則乘船下海,流落到了外洋,有的干起了海盜,有的則潛入南洋各地,轉入地下,成立了各式各樣的幫會組織,常樂幫就是其中較大的一個。
常樂幫的勢力遍布南洋各處,但其總舵卻秘密的設在了琉球,在琉球的乾人當中有很大的影響力,甚至不少富戶和琉球官員都是該幫的成員,能夠左右當地的商業貿易,貝錦泉來到琉球之后,一直想要找機會鏟除這個寄生在琉球國身上的毒瘤,但經過多次努力,卻收效甚微,以至于他本人的安全都受到了威脅,而在林逸青率薩摩軍民到達琉球之后,貝錦泉對林逸青的本事早有耳聞,立刻認識到了這是消滅常樂幫的好機會,是以他在請林逸青幫助自己訓練船政海兵的同時。偷偷告訴了林逸青實情,林逸青心領神會,一面幫助他訓練海兵特戰部隊,一面多方打探消息,制定作戰計劃。并要船政水師的軍艦配合,最終一舉成功。
林逸青在自己原來的時空中,就曾多次參與“打黑除惡”的行動,并屢立戰功,這一次貝錦泉請他對付常樂幫,自然是輕車熟路。
“常樂幫主一向神秘。外間甚至不知其名,也不知道這人是否便是。”貝錦泉來到了那一男一女兩具尸體前,皺著眉頭說道。
林逸青來到尸體前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和他想象的兇神惡煞不同,面前的兩個人竟然十分年輕。男的年紀也就和自己差不多,不過相貌很是文雅,女子則很是漂亮,二人都穿著中土式的寬袖長袍,相擁在一處,各自用手中的短劍刺入了對方的心窩,相擁而死,二人的面部表情很是平靜。顯然是自殺身亡。
林逸青上前伸出手輕輕的摸了摸那名女子腋下,尚有余溫,證明她死去的時間并不久。
可能是因為林逸青觸碰的關系。二人的尸體緩緩軟倒,這時林逸青發現,從女子敞開的衣襟中,掉落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塊圓圓的大不盈掌的青玉璧,晶瑩剔透,在火光的照耀下放射出幽幽的綠光。玉璧光素無紋,但當林逸青拿起它時。手指拂過它的表面,卻感到有細細的紋路。
林逸青心里一驚。他再看死去的男女二人,注意到了他們二人互刺的姿勢,心里頓時雪亮。
這二人在這里,可絕不是簡單的互刺殉死啊!
“這玉倒是不錯,瀚鵬若是喜歡,便留著好了。”貝錦泉看到林逸青拿著那塊玉璧,以為他喜歡,便微笑著說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林逸青心中一動,笑著點了點頭,將玉璧放進了自己的衣袋中。
“這邊的珠寶也不乏上品,瀚鵬也挑幾件拿回去給夫人吧,權當是此次請瀚鵬幫忙的謝禮。”貝錦泉指著那個裝珠寶的箱子說道。
“那我代內子謝過敏修兄了。”林逸青笑了笑,也不客氣,上前挑了一串翡翠項鏈、一對碧玉手鐲,幾支鑲有紅藍寶石的金釵和幾件小玉雕件收了起來。
林逸青之所以如此,只是為了要掩飾自己拿那塊玉璧,不想引起貝錦泉的疑心。
從他剛才手指觸到玉璧的一剎那,他就已經知道,這塊玉璧的非同尋常了。
他要自己解開它的秘密!
傍晚,細雪蒙蒙的下,無聲無息。
庭院的回廊下,年輕的皇貴妃怔怔的坐在紫竹椅上,看著飄落的雪花。雖然天氣很冷,但她的手腕卻露在袖子外面,套了個白玉釧子,越發襯得腕骨伶仃,惹人憐惜。
輕蹙雙黛蛾,夜長人奈何?
“主子,天太冷了,回房休息吧。”旁邊的宮女俯下身,在女子耳邊輕聲勸說道。
然而,女子卻沒有回答,眼睛依然盯著雪中某處,不說話。她的神色是淡漠的,乍一看會以為因高貴矜持而淡漠,然而,仔細看往她眼中,就會發現、她的眼睛是空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和神色的變化。
仿佛也習慣了這樣的回應,宮女看看將要黑下來的天色,俯下身輕輕將挽在臂彎里的黑貂皮披風抖開,披在她的身上。
鄂魯特靈音一動也不動,任宮女服侍,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的神色變動,癡癡的看著雪中。
這是屬于“永慶長春”的一處庭園,方寸雖然不大,但是布置得別有匠心。
花木扶疏,掩映著小小一座假山。山石都是從湖州運來,深得“瘦、透、漏”之神韻,堆山手法也一望而知出于大家之手。假山上薜荔藤蘿,杜若白芷,點綴得宜。在雪中散發出微微的清香——然而,年輕女子空洞的眼神,卻是一瞬不瞬的,盯著假山后的一株花樹。
那是一棵好柔弱的花樹,雖然也有丈把高了,但是枝葉纖細柔美,最奇異的是那些枝葉都閉合了起來,枝條也在雪中緊緊糾纏——就仿佛一個遇到風雪的麗人、下意識的抱緊了自己的香肩。
那是一棵合歡樹。雖不是開花時節,但滿樹卻繁花朵朵紅紅白白,然而枝葉卻有些萎黃。
“主子,我們回房好不好?皇太后如果過來,看見主子這樣在風口上坐著。奴婢又要挨罵了。”見皇貴妃柔順的聽任自己將衣服給她加上,貼身宮女茜兒進一步勸說,一邊將手探入皇貴妃肋下,想將她攙扶起來。
然而,皇貴妃卻并沒有動,似乎根本沒有聽見近在咫尺的人說了什么話。眼睛只是茫茫然的看著庭院中那棵合歡樹。
雪漸漸地轉大了,那棵樹靜靜地在那里,然而每一陣風過,都簌簌的落下大片枯黃的葉子和凋零的殘花——那是很奇異的花兒,絲茸般一簇一簇的。仿佛一蓬蓬紅白色的針。
一朵一朵,無聲無息的在狂風暴雪中落到地上。
奇怪,已是嚴冬時節,這棵樹居然已經開始大片的掉葉子了…看來,這株合歡花,也是活不長久了。
風猛烈了起來,濃密的黑云匯集過來,烏壓壓的蓋住了天空。傍晚的天際登時黯淡了起來,黑沉沉宛如深夜。茜兒見皇貴妃不肯動身,無奈的嘆氣。繼續勸說:“主子,雪下的大了。我們回去歇息,好么?”
鄂魯特氏的眼神空空蕩蕩,似乎根本沒聽見,毫無反應。
“主子…回去罷。呆會兒慧主妃就要過來探望您了——唉,天兒變得快。不知道慧主妃還來不來了…”茜兒低聲勸著,扶住皇貴妃肋下的手微微加力。身形單薄的皇貴妃就身不由己的被她扶了起來,輕的宛如一片葉子。
茜兒扶著她起身。輕輕道:“我們回房去歇息,雪下得這么大,怕是要起風了呢。”
然而一語未畢,只聽嗑啦啦一聲響,一陣狂風吹來,聽起來有如鬼哭狼嚎一般。。
茜兒不自禁的嚇了一跳,想立刻扶著皇貴妃回房去。然而,她剛想伸手拉時,忽然發現癡癡呆呆的皇貴妃已經不在她身側,居然不知何時一個人走到了檐下,怔怔的盯著廊外青石板上砸落的雪點,然后似乎有知覺般的,緩緩抬頭,看向庭院里面那棵合歡樹。
雪驀然間下得非常大,簌簌的聲音淹沒了一切,天地間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厚重的雪簾阻擋住了一切視線。
然而,就在這剎那間,宮女驚恐地看到,皇貴妃的臉上忽然間有了表情。
仿佛無風自動,那件黑貂皮的披風從鄂魯特氏的身上滑落下來。看到皇貴妃毫無表情的面容,那一瞬間,不知怎么,說不出的恐懼抓住了茜兒的心,她不自禁的想脫口驚呼。
雪下得很大,風也在呼嘯著,暗夜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青石板上,厚厚的積雪中,零落的散著一些凋零的合歡花。
茜兒踏上一步,然而看見皇貴妃的眼神,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一連后退了三步。
“鐸鐸,鐸鐸。”雪夜中,忽然傳來了清晰的叩門聲。
“誰…誰啊?”茜兒心里一冷,顫聲問道。
敲門聲是從庭院的正門上傳來的——這么晚了,是誰大風大雪的還過來?皇太后此時大概不會來,即使會來也不會這樣叫門——是誰,在叫門?
“鐸鐸,鐸鐸。”叩門聲再度響起,不徐不緩。一個聲音清凌凌的:“慧主妃到了,茜兒,快開門!”慧妃的貼身宮女靜兒說道。
“慧主子…”茜兒驀的舒了一口氣,記了起來,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沖到側門邊,一把拉開了門閂,“慧主子,皇貴妃主子她今天…”
小宮女驚懼交加的神色顯然引起了門外來訪的慧妃的注意,慧妃福姹蘭萱和宮女太監們進了廊下,收了湘妃竹骨架子的傘,厚厚的雪從傘上抖下,在青磚地上掉落,如一團團白棉。
“姐姐怎么了?”一進門就感覺到不一樣的氣氛,慧妃脫口問來開門的宮女,疾步走了過去。
“皇上去了——”皇貴妃根本不知道有人走過來,只是自顧自的一聲聲悲泣,崩潰般的哭叫著。
“姐姐,鎮靜一點!鎮靜一點!”慧妃迅速的抱住了她,用力扳住了皇貴妃的肩,搖晃著她的身子,大聲說道。
似乎是慧妃的話起了作用,皇貴妃呆了一會兒,那駭人的驚叫終于是止住了。
皇貴妃臉上泛起了紅暈,在雪夜下,她的眼神茫茫然,不再有那樣激烈可怖的舉動,有些癡癡的定定看著外面。
“主子…”茜兒的汗水已然濡濕了她的長發,她帶著哭音尖聲問,“主子…這是怎么了?她、她這些年一直安安靜靜的——今天怎么了?!”
“閉嘴!你想引她再次發作嗎?”在宮女失去控制前,慧妃厲聲喝止。茜兒一驚住了口,然而許久,才顫抖著過來,拿出手絹,替皇貴妃擦去口邊的白沫,低聲問:“慧主子,主子這是怎么了?”
“神志潰散…”慧妃接過手巾,小心的放開皇貴妃的雙肩,看到她安靜下來不再亂動,才松手開始為她擦拭,低低道,“悲痛過度的人若是受到強烈刺激,神志潰散時便會這個樣兒——剛才她看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