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林義哲的話,自己的笑聲嘎然而止。
那時自己呆呆地看著林義哲,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但臉上的癲狂表情,已然消失不見了。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王爺節哀。”林義哲也明白自己這一句話已然將敬親王點醒,他又是一揖,說道,“還望王爺以國事為重,千萬保重。”
自己那時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如今權操王爺之手,王爺須當早定大計,萬不可錯過了機會。”林義哲又說道。
“多謝鯤宇點醒。”自己說著,也向林義哲深深一揖。
“晚輩什么也沒做,一切皆是王爺英斷!”林義哲有些惶恐地說著,連連擺手,躲向一側深深一躬,堅決不肯受自己這位親王的一禮。
見識卓絕,學貫中西,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為海內所僅見,且辦事老成周到,不似二十幾許人所為——這是文博川對林義哲的評語,開始自己還有些不以為然,但在這一刻,自己信服了。
僅就這天發生之事而言,皇太后和自己的心思,他竟然能猜中,這等本事,便非常人能及!
“劉大總管來了。請里邊坐。”
“王爺,我奉圣母皇太后的懿旨,特來請王爺即刻進宮。”
“噢。那臣遵旨即刻進宮。”
“王爺,圣母皇太后臉色不好,您過去后,多多寬慰些個。”
“好。好…”敬親王只是答應著。但身子卻顫抖起來。
“聽下邊人說。明貝勒…故去了?”
“是…”
“既是明貝勒去了,我當前去祭奠才是。煩勞王爺指引。”
“多謝劉大總管…”
“劉晟印,出了什么事?”
“回皇太后的話,王爺…王爺把明貝勒…給打死了。”
“六爺,你…這卻又是何必呢…”
“臣…教子無方,罪該萬死!求皇太后重罰!”
“六爺,都是一家人,明貝勒縱有千般萬般的不是處。好歹也該大家商量著處置不是?你也不能自顧自的下如此的重手啊…”
“臣有此不肖逆子,愧對列祖列宗,愧對皇太后!求皇太后重重責罰…”
“六爺快快起來!莫要哭壞了身子!”
那一次,看到自己前額的斑斑血跡,仁曦太后心中不忍,竟然取出手帕,上前親手將自己額前的血跡輕輕的拭了拭。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那時的自己心中熱流涌動,自己看著慈禧太后,回想起當年叔嫂聯手應對危局的時刻。也禁不住淚如泉涌。
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樣子,仁曦心中感傷。眼角也是淚光瑩瑩。
從那一刻起,叔嫂間心結已開,嫌隙盡去,承明的逆行導致彤郅皇帝身亡所帶來的危機,也一道消彌于無形。
那一天,當自己剛剛回到府中之時,傳旨的紫禁城二總管李錦泰便隨后趕到了。李錦泰宣讀皇太后懿旨,旨命予承明身后哀榮,敬親王賞食三俸,加封女兒榮福公主為固倫公主。
李錦泰宣旨完畢之后,還上前對自己說:“王爺,圣母皇太后口諭:‘望六爺節哀順變,調養好身體,新君還需六爺輔佐。’”
聽了李錦泰的傳的諭旨,自己心中感動莫名,竟然伏地不起,連連叩首。
自那一日起,自己在朝廷的“第一親王”的位置,便再也沒有動搖過。
但正當自己躊躇滿志,全力推動這個老大天朝帝國前進之時,作為洋務派的中堅力量的林義哲,卻突然病故了!
林義哲的去世,帶給洋務大業的打擊,是難以想象的。
對于林義哲的猝然離世,敬親王悲痛之余,對林義哲留下的寶貴遺產,更是小心在意,盡管有保守頑固派大臣的不斷反對和干擾,林義哲在世時經營的項目,都被很好的保留了下來。
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林義哲在一海相隔的日本這個驚天動地的計劃,會取得這樣大的成果!
這個計劃的執行者林逸青所表現出的才干和膽識,也讓他心驚不已。
根據他現在掌握的情況,林逸青這一次不但狠狠的打擊了極具侵略性的日本明治政府,連同俄國這個大乾帝國的宿敵,也一道收拾了一番,使俄日兩國的實力都遭到了極大的削弱!
現在,是到了讓這個計劃完美收官的時候了…
而林逸青回歸大乾之后,也會和他的兄長一樣,成為洋務運動的中堅吧!
敬親王正在想著往事,一位總理衙門官員在門房的帶領下匆匆走了進來。
“王爺,俄國公使布策又來總理衙門了,指名要見您。”官員看著端坐在那里目視前方的敬親王,小心的稟報道,“夏大人勸不住,著下官前來請您…”
“你先回去,要他等著。我一會兒就過去。”敬親王不動聲色的說道。
官員心領神會,不再多言,而是行了一禮,便如來時一樣的匆匆而去。
敬親王看著那名官員的身影在門口消失之后,這才從袖中又取出了一封信,看了起來。
這封信,也是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紹泉寫來的,他已經看過一遍了,這時他又看了起來。
“尊處與俄使、日使迭次辨論,末次答復內:‘嗣后倘再如此不敢領教’等語,該使如稍憬悟,當就歸結辦法,自行轉圜,若再生枝節,當迫以兵勢,為結束之方。”
“近閱上海新聞紙,云俄人于北海道屯兵三萬,若俄使在京不能妥結,恐俄國即遣兵來犯中土。是以預做防備。又云因林逸青為薩摩主兵事。俄國現擬索中土賠給兵費二百萬。又。如俄國與中土交戰,傳令住俄境之中土商民,無相驚恐,必為保護。又,俄人添購鐵甲船二只,并廣購精利槍炮及德、意輪船,以便防御中土兵馬前來各等語。無非虛聲恫喝,混淆視聽。冀我速俯就其議起見。”
“昨接益盛七月三十日函稱:俄日使臣之來,其中情窘急可想,然必故為狡宕,以示整暇,不肯遽就范圍。是欲速了結之意,當在彼不在我,我既以逸待勞,可不求速了云云。似亦談言微中,默喻尊旨矣。竊謂該使如尚堅執,彼此空費辯論。一時不得到題,似可與商明:請令各國公評。作一轉筆。”
“適法國熱使由煙臺過津,紹泉前往答拜,談次偶及此事,謹將問答節略鈔呈鑒核。熱使即于十九日下午登舟東行,前往日本,晤時或將鄙論略作印證,以補他日公評張本,祈酌辦為幸。日前江南機器局馮道焌光來津,帶呈駐滬美總領事中西條陳臺事,并德國領事安訥克來稟。其大意均與江海關沈道等前呈銷兵芻言辦法略同。仍由鈞處辦到通商結局之說推衍而出。芻言本系馮、沈二道公撰,錄寄貴署及閩帥各處。聞閩中督撫,頗韙是策,以第二條為可行。益盛則以‘利與人、其權須我操’八字括之,殊為扼要。又擬自行用西法于臺地開礦,大泄后山精華,但患無此工本財力。”
“今觀英、法諸領事議論俄出兵助日本平亂事,可見俄國垂涎北海道番地已久,終慮日本勢難獨守。將來若令各使公評,或歸此議結穴亦未可知。惟中西條議,流弊太甚,多不可行。安訥克語較平正,亦頗有喧賓奪主之意。但視辦事之法與人何如耳。謹照鈔原稿奉呈電核。紹泉姑令馮道回滬候信。德、美領事處皆未作答,仍俟后命。據馮道面稱:俄、德實暗助日本平定薩摩之亂,冀他日得地分肥。惟英國甚嫉之,而不與其黨。若就斯議,英俄素來不睦,似宜引英法之力以陰持各國,此中操縱機宜,惟卓裁臨機審斷。”
敬親王深吸了一口氣,躺坐在椅子上,閉目養了一會兒神,方才起身,拉鈴喚來仆人更衣,備轎,前往總理衙門。
總理衙門是大乾帝國政府為辦洋務及外交事務而特設的中央機構,所在地原為大學士賽尚阿的宅邸。總理衙門的東半部為中土最早的外語教學機構京師同文館(也就是國立外語學院),簡稱“東所”,西半部為各部院大臣與各國使節進行外交活動的場所,簡稱“西所”。
禁煙戰爭前,大乾帝國朝廷認為同外國關系僅是“理藩而已,無所謂外交也”。俄國使臣來中土,沿例由理藩院接待,其他各國均由禮部接待辦理。在禁煙戰爭后,由兩廣總督專辦與歐美國家的交涉,特加欽差大臣頭銜。《天津條約》和《北京條約》相繼簽訂后,各國在中土設使館、駐使節。各國使節不愿意以“蠻夷”的身份同帶有封建社會衙門習氣的大乾朝廷的外交機構“理藩院”打交道,同時認為地方總督無權處理涉外事務,多次要求乾國政府建立專門的對外交涉機構。
顯鳳十年(9060年)11月,英法聯軍依約從北京撤走,使敬親王認為:“該夷并不利我土地人民,猶可以信義籠絡,馴服其性,自圖振興”。顯鳳十一年1月,敬親王再上《統籌洋務全局酌擬章程六條》,請求建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以有效地辦理洋務和外交事務。奏折指出:“近年各路軍機絡繹,外國事務,頭緒紛繁,駐京以后,若不悉心經理,專一其事,必致辦理延緩,未能悉協機宜。”敬親王上書后,大學士貴良、戶部左侍郎文博川也奏請在京師設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接管以往禮部和理藩院所執掌的對外事務。顯鳳十一年1月20日得到顯鳳皇帝批準。
總理衙門的全稱是“總理各國通商事務衙門”,簡稱“總理衙門”、“總署”、“譯署”。設立之初,由王大臣或軍機大臣兼領,并仿軍機處體例,設大臣、章京兩級職官。有總理大臣、總理大臣上行走、總理大臣上學習行走、辦事大臣。最初設立時。敬親王宜欣、大學士貴良、文博川3人為大臣。此后人數略有增加。從七八人至十多人不等,大臣下設總辦章京(渤人中原人各兩人)、幫辦章京(渤人中原人各一人)、章京(渤人中原人各10人)、額外章京(渤人中原人各8人)。
敬親王今天剛剛來到總理衙門,跨進那道掛著“中外祉福”牌匾的大門,便注意到了院內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氣氛。
總理衙門大臣夏家鎬看到敬親王來了,小聲的向身邊的幾位辦事大臣吩咐了幾句,便迎了過來。
敬親王看到夏家鎬的手里緊捏著一份紙稿,,不由得有些奇怪。
“出了什么事?”敬親王問道。他注意到夏家鎬臉上的神情雖很是淡定。但捏著紙稿的那只手卻在微微顫抖,顯然是發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王爺這邊請。”夏家鎬看了看周圍忙碌著處理公文和章京們,伸出手指了指對面的一間屋子,說道。
敬親王看到夏家鎬小心謹慎的樣子,沒有說話,而是依言進了屋子。夏家鎬跟著進屋之后,便隨手將門帶上了。
“今天是德國公使巴蘭德和俄國公使布策、日本公使柳原前光一道來的,說要王爺今日必須給得交待。”夏家鎬說著,將手中的紙稿遞給了敬親王,“在薩摩的那位林家小哥。這一次砍了三十多個德國人的腦袋,懸于陣前。德使這一回是問罪來了。這事兒怕不太好辦。”
“什么?竟有這事?”敬親王聞言大吃一驚,立刻接過紙稿看了起來。
紙稿上寫的是同文館的翻譯人員從英國報紙上摘錄的關于林逸青在日本的消息,其中便有林逸青在熊本前線殺死德事顧問團成員的報導。
敬親王很快將紙稿上的消息看完,夏家鎬注意到敬親王看完紙稿之后,神色竟然瞬間恢復了平靜,嘴角似乎還帶有一絲笑意,不由得驚奇不已。
剛才德國公使巴蘭德和俄國公使布策來勢洶洶,以此問罪,大有乾國政府如不把林逸青抓回來審判,俄德兩國就要組織聯軍象當年英法聯軍那樣的打進北京之勢,夏家鎬、崇厚等幾位總理衙門大臣聞言都有些擔心,是以夏家鎬趕緊差人前去請敬親王,但敬親王來到之后,聽說了消息,不但不著急,反而露出了笑容,怎么能不令他吃驚呢。
“原來是德國人給日軍當顧問的人給他屠了,呵呵!當真痛快!痛快!”敬親王微笑道。
“王爺,事關重大,意氣用事不得。”夏家鎬提醒敬親王道,“王爺可知,被屠者多為德軍軍官,個中不乏將校貴官,俄國現因四處動兵,為列國孤立,正尋盟友欲與我國為敵,如因此事將德人推到俄人一邊,對我國可是大為不利啊!”
“你且放心!看本王如何對付他們!”敬親王自信的一笑,將紙稿還給夏家鎬,大步出了屋子。
夏家鎬隨著敬親王出屋,來到西所的議事大廳,此時俄、德、日三國公使已經坐在桌子前等了很久了,見到敬親王出現,全都站了起來。
三國公使見敬親王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耐著性子和他見禮,互致問候之后,德國公使巴蘭德便迫不及待的將準備好的抗議書亮了出來。
“尊敬的親王殿下,我代表德意志帝國政府,向貴國政府提出嚴重抗議,要求貴國嚴厲懲辦殺害德意志帝國人民的兇手。”巴蘭德將正式的抗議書放到了敬親王的面前。
敬親王看了一眼面前的抗議書,沒有動彈,而是接過仆人呈過來的一杯熱茶,喝了一口之后,才將目光轉向了巴蘭德。
“貴使適才所言之事,本王從未聽說,須知我大乾與貴國一向交好,貴國人民凡來我國者,無不保護尊敬有加,何來殺害一說?”敬親王放下茶杯,不緊不慢的問道。
德國翻譯將敬親王的話譯成了德語,巴蘭德聽后,臉上現出悻悻之色:“我國人民,是在日本,被貴國暴徒殺害的。”
“在日本發生的事兒?這本王也沒有聽說過,”敬親王故作訝然狀道,“具體詳情,還望貴使言明。”
“這是上個月的事,德意志帝事顧問團一行三十二人,在熊本城外遭到林逸青率領的薩摩叛軍的襲擊,全部遇害。”巴蘭德緊緊盯著敬親王,說道,“林逸青這個人,親王殿下不會沒聽說過吧?”
“林逸青?哦,對,本王聽說過這個人,原來是他做下的這事。”敬親王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不過,我想問貴使一下,貴國向日本派出的軍事顧問團,是奉貴國政府之命嗎?他們是在籍的軍人,還是平民百姓呢?”
“他們是志愿人員,受雇于日本政府,他們的一切行動,都是自愿的,和德意志帝國政府無關。”巴蘭德立刻便覺察出了敬親王問話中的玄機,趕緊給出了明確的回答。
“噢,這便是了。”聽了巴蘭德的回答,敬親王點了點頭,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俄國公使,笑著說道,“那就是說,是和俄羅斯國志愿前往日本的那些人一樣的身份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