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會進行的很詭異,而且前半段還很…急促。
一大群人,全都是文化產業界的代表人物,有電影產業方面的企業家、韓流產業方面的藝人,有電視臺負責人、相關民俗協會代表,有藝術家、作家、民俗文化家,然后竟然還有洋和尚和本地神甫們,當然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教授們。這么一群人,照理說應該亂成一鍋粥,會因為執政者腦子一熱的想法而變得興奮而又扭曲,會因為利益分配而蠢蠢欲動。
但實際上,會議的主持者安鐘范似乎沒有太多的心思去跟這些人互動,也沒有給這些人自由發揮的機會。他大致的說明了一下情況,宣讀了一下正式的政策文件,然后重中之重的給所有人介紹了一下那兩個機構的概念,竟然就率先離去了。
接過并主持晚餐會的人叫金尚律,這位自我介紹據說是剛剛被任命為青瓦臺文化與教育改革首席秘書的大學教授其實對所有人而言都不是什么陌生人,因為很早之前他就在文化界揚名立萬了。怎么出名的呢?話說,這位先生很早就推出了一個著名觀點,那就是早在2005年的時候他就在自己的書里堅持認為9。11事件是美國人自導自演的一場節目,其目的是為了讓美國人團結起來,并藉此發動戰爭。
換言之,這位可是韓國少有的看出了美帝國主義本質的進步文人!
呃,怎么說呢?好吧,不扯淡了,這其實是一位很典型的韓式出位文人罷了,而且這種‘出位文人’的現象在韓國絕不少見。
“下面,有請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第23號的保持者,伽倻琴散調與彈唱的專家,梨花女子大學音在淑教授上臺…”
雖然是臨時上馬,但很顯然金東律還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隨著安鐘范的離去,他接下來的安排倒是顯得有模有樣了起來,又是演講,又是詳細解讀政策文件,然后現在竟然還安排了文化界代表上臺發言,似乎是想展示自己在文化界的根深蒂固一般。
總之,閑話不多說,隨著金東律的介紹和臺下各個餐桌上的熱烈掌聲,一位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胖大媽笑瞇瞇的走上了臺。
“諸位聽我說。”出乎意料,這位之前還和藹可親的梨花女子大女教授甫一上臺就變的表情嚴肅了起來,而且接下來的話頗有拍案驚奇震動人心的感覺。“關于韓國傳統文化的保護刻不容緩!”
熱烈的掌聲再度響起,甭管如何,這時候鼓掌就對了。
“就是上個月。”掌聲漸落,胖大媽表情嚴肅的講述了下去。“我參加了中國延邊大學舉行的伽倻琴音樂研討會,但是會上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名朝鮮族弟子,當時心情就已經很沉重了。然后當研討會結束,我問當時在場的伽倻琴演奏者們在準備什么的時候,她們竟然告訴我,她們正在為一場將要打破吉尼斯紀錄的伽倻琴表演進行彩排,然后,我的心就已經不是沉重的地步了!諸位還記不記得,之前的長鼓舞和帽纓舞,中國人就已經搞出來了多達千人的吉尼斯表演記錄,而這一次…不瞞諸位,就在數天前,我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中國那邊果然成功舉辦了多大854人的巨型伽倻琴同臺表演,而且還趁機將伽倻琴指定為了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我現在,或者說我當時,當時就有一種連伽倻琴這種樂器都要被中國人給搶走的悲壯心情!”
話說到這里,臺上的大媽竟然哽咽了起來,而金尚律首席還很紳士的遞上了手絹。與此同時,臺下的餐桌上,嘈雜聲也漸漸弱化,很是襯托出了臺上那位的悲壯。
“長久以來,中國人就以‘朝鮮文化是中國文化一部分’的邏輯,不停的在搶奪屬于我們韓國的代表性民俗文化,一次又一次,而我們卻根本無能為力。”胖大媽抹掉了眼淚,又朝著金尚律首席道了謝,然后繼續演講了起來,而且越說情緒越激動。“作為伽倻琴的保護者,我決不允許韓國連伽倻琴被搶走!而借著這一次機會,我將會向青瓦臺正式的提出建議,希望他們正視民怨,制定相應的政策,保護我們的傳統文化!”
滿場先是寂靜無聲,然后突然間在站在臺邊的金尚律首席的帶領下鼓起了掌,掌聲激烈,所有人都似乎被臺上那位的愛國心給感染了。
“首先第一個措施!”或許是發現自己的演講感染力非凡,胖大媽開始變得自信滿滿了起來。“我們要在中國游客最多的明洞封路,然后舉行一次最少一千人同時參加的伽倻琴露天演奏,以此來宣示主權!”
此言一出,嘈雜聲四起,而臺邊的金尚律首席也變得面色難堪了起來。
“咳!咳咳!”這種情形下,臺下右手邊第一個桌子上,正在喝水的金鐘銘也當即忍不住咳嗽了起來,而且那只包裹著紗布的左手還有些不受控的打翻了一個空杯子。
“怎么了鐘銘?”旁邊一名氣質優雅的美婦人一邊幫忙把杯子給扶正一邊關心的詢問了起來。
“沒事。”還盯著臺上的金鐘銘干笑了一聲正。“一不留神被臺上那位給嚇到了而已…”
“別理她。”氣質美婦聞言低聲冷笑了一下。“我告訴你吧,文在淑教授這人真不是在賣蠢,而是太貪心,你往下看就知道了。”
金鐘銘雖然不明所以,卻也不好多言,只能干笑著點了下頭…呃,眼前這位名為金銀珠的自來熟美婦人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但卻是首爾大正兒八經的藝術類教授,也是設計方面的名人,輩分擺在那里,他也不好不給面子。
另一邊,似乎是在給金教授的話做注腳,隨著金尚律難堪的面色和臺下的嘈雜聲一起慢慢消失后,那位胖胖的文在淑教授則繼續闡述起了自己的‘伽倻琴文化保護政策’,而且這一次,她還帶上了道具——兩名妙齡女郎和一個對金鐘銘而言頗有些眼熟的男士各自抱著一把伽倻琴走上了臺!
“除此之外,我們還應該盡量推廣伽倻琴的商業化和娛樂化!”剛才還在哽咽的文在淑教授此時竟然是換成了一副彌勒佛一般的笑臉。“只有讓傳統民俗擁有足夠的商業渠道,才能夠讓文化傳統傳承下去!因此,我希望青瓦臺能夠我和下一代伽倻琴的傳承者李瑟琪小姐,在韓國世宗文化會館舉行一場以伽倻琴為主題的民俗音樂會…”
隨著胖大媽的話,那名獨自站在胖大媽右側的妙齡女郎當即抱著伽倻琴優雅的朝著臺下屈了下膝,然后臺下又泛起了一陣不怎么對勁的騷動。與此同時,站在舞臺邊上的金尚律首席臉色也更加難看了。種種事端,也讓正盯著臺上那個男性出神的金鐘銘稍微回過了神來,不過,有些茫然的他一時間沒有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就連明洞路演和民俗音樂會的主持者我都已經聯絡好了。”說著,胖胖的文在淑教授又轉過身來拉住了自己另一邊一男一女。“韓國小姐出身的演員李荷妮小姐還有著名idol出身的演員尹啟相先生…”
臺下響起了一陣顯得很稀落的掌聲,而金鐘銘也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個男的看起來那么眼熟,竟然是GOD出身的尹啟相。
不過,這種詭異的氣氛到底是怎么回事?
“鐘銘還沒看出來嗎?”旁邊的金銀珠教授似乎察覺到了金鐘銘的不解,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你仔細看看那位李荷妮小姐跟李瑟琪小姐,然后再看看我們的文在淑教授,三個人的長相是不是很有意思?”
金鐘銘聞言怔了怔,然后仔細看去…你還別說,雖然那位文在淑教授胖的不行,而且身材走樣,跟旁邊的那兩位相差甚遠。但是仔細看過去,她還有身邊兩個妙齡女郎的那細長眼睛、那高顴骨,簡直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
“這三位…?”金鐘銘是真無語了。
“是親母女。”不待金銀珠教授答話,金鐘銘同桌的另一位什么鬼教授就徹底揭開了謎團。“然后那個李荷妮還在跟尹啟相談戀愛,剛剛對外公布的。兩女兒一女婿,人家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死活要把伽倻琴文化扶持的那份錢落在自己家里!”
“青瓦臺怎么可能就由著這位這么胡鬧?”金鐘銘面色古怪了起來。
“鐘銘還沒明白嗎?”金銀珠教授繼續冷笑道。“你覺得明洞千人路演的可操作性有多大?”
金鐘銘微微一怔,然后猛地面露恍然,跟著笑了出來。
“所以說啊,只要青瓦臺辦不成明洞千人路演,就只好捏著鼻子搞那個民俗音樂會,然后十有八九就得趁機默認伽倻琴的傳承者是她親女兒!”桌上又有人出言嘲諷道。“反正民族大義的帽子都扣上去了,金尚律總得捏著鼻子答應一個吧?就當是堵她嘴了…”
“你們說青瓦臺怎么就選了這種人當做文化代表上去呢?”又一個人搖頭道。“文在淑的貪心可是出了名的…”
“梨花女子大也墮落了啊!”
眾人紛紛搖頭,金鐘銘笑而不語…怎么說呢,還真挺有意思。
就這樣,好不容易等臺上那位胖教授演完了親情秀,金尚律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然后繼續主持了下去:
“剛才文在淑教授說的很有道理,青瓦臺一定會認真考慮她的相關建議。嗯,下面我們有請首爾大的金銀珠教授上臺,她將會為我們闡述現代商業和文化宣傳的內涵關系!”
話音剛落,金鐘銘身旁的金銀珠教授當即就換上了一副笑容滿臉的表情,然后姿態優雅的起身上臺。同桌的金鐘銘趕緊起身為自己的母校教授鼓掌助威,而之前還在聲討青瓦臺選文化代表不會選的那位也很熱情的起立鼓掌歡送…
“今天我要講的是韓國飲食文化的宣傳誤區。”金銀珠教授開場就顯得比那個文在淑務實的多了。“首先我就要舉個青瓦臺浪費納稅人資金的典型案例,之前宣傳全州拌飯的時候,青瓦臺委托車恩澤導演制作了一個五彩拌飯的,在我看來這是華而不實的,因為拌飯是要拌了才能吃的,你只要一拌,哪還有什么五彩呢?”
此番真知灼見,倒是讓金鐘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就這樣,晚餐會還在繼續,這個夜晚的精彩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而就在一位又一位韓國文化界精英們試圖在光華門現代大廈這個靚麗舞臺上試圖展示出自己的大師風范時,另一邊,一個跟現代大廈形成了鮮明對比的地方,一場私密的交談才剛剛開始。
首爾龍山監獄,某開放性會客室。
“他們還真是過分。”李在斌用一種毫不掩飾的憤恨眼神盯住了頭頂的攝像頭。“哥你都把家底子給他們掏出來了,可他們竟然連個專門的會客室都不給你,還要用這種公用的會客室。”
“是我主動要求的。”坐在自己堂弟身邊,已經瘦的跟數月前恍若兩人的李在賢渾不在意的搖搖頭。“這讓我更有安全感,真要是換成那種會客室,反而會讓我不舒服…”
“那這個呢?”李在斌忍不住指向了對方的手腕。“哥你來和自己的弟弟見面,還主動要求戴著手銬?”
“這個…無所謂了。”李在賢微微嘆了口氣,小眼睛里的血絲和灰白凌亂的頭發似乎同時顫動了一下。“畢竟那筆文化產業基金還沒真的捐出去呢,在那之前恐怕這個都是免不了的。再說了,三星生命那邊也沒真正撤訴呢!”
李在斌沉默了下來,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過,李在賢卻絲毫不以為意,他看了看自己堂弟,然后按部就班的開始了這場交談:“我父親怎么樣了?”
“癌細胞擴散了,中國那邊沒轍,所以送到了日本。”李在斌無奈答道。“不過日本那邊檢查完了以后也沒轍,現在只能勉強吊著,然后伯父清醒的時候說他想回中國那邊,他說他在中國那邊住習慣了…”
“我就是聽大姐說了這件事情后才有些灰心的。”李在賢搖頭道。“硬撐著確實沒意義了。”
李在斌再度沉默了下來,他受人之托過來找自己哥哥做交易,但此時,他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繼續交談下去的意義…要知道,眼前這個正在受罪的人,可是一手提攜了自己二十年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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