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聶小倩的應允,寧問天從腰間解下一個蒼翠欲滴的,
被困在劍陣中的北邙鬼盜見了那個小葫蘆,一下子瘋魔了起來,拼命地想要往外沖。
小葫蘆的蓋子被寧問天打開然后一擲一托,飛了出去,旋轉著飛進了劍陣里面。
北邙鬼盜更加焦急了,仿佛熱鍋上的螞蟻。
寧問天手捏法訣,嘴里念念有詞,道了一個字:“收!”
北邙鬼盜就在驚呼聲中,不由自主地被吸進了小葫蘆里面。
葫蘆蓋上蓋子,貼上一道符,收起劍陣,寧問天回頭見聶小倩有些不解,他便解釋道:“這是青木壺,能暫時困住北邙鬼盜。但如果沒有劍陣的加持削弱,僅憑青木壺,也是收不了北邙鬼盜。”
“這北邙鬼盜有何來歷?”
“生在蘇杭,葬于北邙,姑娘可聽說過這么一句老話?”
“傳聞北邙山是天下罕見的風水寶地,唐時就有詩人說過,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
“嗯,正是如此。北邙鬼盜就是來自北邙山的老鬼,傳聞他曾盜遍北邙群墓,是以才有了鬼盜一名。不過他盜墓過多,犯下眾怒,引來各路人馬的追殺,隱匿了起來。寧問天也是多方打聽,才知道他為了躲避追殺,逃到了這里來。”
“原來如此。”
聶小倩問,寧問天答,一問一答之間,倒是讓聶小倩知道了許多陳年幸密。
而兩人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鬼棺上面去。
原來那銅精之棺里確實是鎮壓著一具兇煞滔天的活死人,是寧問天的女兒。
他為了救回女兒,曾偷上純陽。翻遍純陽道閣里的秘聞寶典,從一本古籍上得知,世上有一口名為“鬼棺”的棺材,能活死人肉白骨,甚至是穿梭陰陽兩界。
既然能活死人肉白骨,那將活死人變成真正的活人。應該也是可以的。
不過那本古籍中并沒有記載著鬼棺究竟藏在何處,他便又潛入了與純陽教齊名的無量寺,多方打探之下,終于讓他探查到了鬼棺的蛛絲馬跡。
“虎嘯谷?”
“那份殘缺的藏寶圖中所指的最后地點就是虎嘯谷,但虎嘯谷方圓十幾里,想要從中找到鬼棺,無異于大海撈針。”寧問天嘆道,愁容滿面。
他潛入純陽無量,得罪了兩派不知多少高人。這幾年來,每一天都活在逃亡之中,又要時時鎮壓棺中女兒,昔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扶搖公子,如今熬得兩鬢霜白,力衰體弱,幾乎油盡燈枯。
要不是這樣,也不會被北邙鬼盜座下區區文武判官給逼得狼狽不堪。
聶小倩心下一動。難怪那一日會看到寧問天進谷,原來鬼棺就藏在山谷之中。不過虎嘯谷的確是幽深神秘。有種種不凡之處。
想到虎嘯谷,她就想到了茅屋,以及五行玉簡。
五行玉簡到目前為止,她能用得上的是木字玉簡,那《乙木訣》確是神妙非常。
一番感慨下來,她由鬼棺想到了瀑布深潭。乃至于深潭底下的大劍和那一口篆刻各種圖案,房子一般大小的棺材。
那口棺材,不會這么巧,就是鬼棺吧?
在聶小倩心下揣度時,碰碰的。那口銅精之棺突然響了起來,里面的活死人,寧問天之女,似乎要鎮壓不住,破棺而出。
寧問天連忙走上前去,抽刀再次劃破左手中食二指,在銅精之棺上畫起符咒來。
一道符咒畫畢,他右手按在棺面之上,運力鎮壓,或許是消耗太過,他的頭上水霧繚繞。
如此好一會兒,銅精之棺里的動靜才沉寂了下去,寧問天疲倦地松開手。
聶道:“北邙鬼盜,適才我與聶姑娘的話你聽了去。寧某問你,鬼棺藏在虎嘯谷哪里?”
青木壺沒有動靜,寧問天抓著葫蘆的手,青筋暴凸,而他也是雙目盡赤,要噴出火來。
“北邙鬼盜,裝死是沒用的。我也不需要純陽的煉妖壺,只待太陽出來,把青木壺的蓋子打開,你就要化為青煙,魂飛魄散。如果不想魂飛魄散,就將你所知的說出來。”
“寧問天,你看老夫像豬嗎?”
“說出來,幫我找到鬼棺,或許你還能茍活。不說,你只剩下不到三個時辰。”
寧問天一番威脅下來,青木壺里面還是沒有動靜。
又過去話聲傳了出來:“去蘭若寺。”
“無量寺的無量寶典中的殘圖所指,鬼棺在虎嘯谷中,去蘭若寺做什么?”
“你以為老夫跑到千燈縣這種窮鄉僻壤來,就僅僅只是為了偷那些屁民的那一點金銀財寶?盜竊金銀財寶,那不過是老夫的愛好。嘿嘿,看著被偷的那些人呼天搶地,好像命根子被偷走了的凄慘模樣,老夫就忍不住再偷上那么一些。”
寧問天不屑于北邙鬼盜的畸形怪癖,但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什么,繼續問道:“你也是為了鬼棺而來?”
“鬼棺嘛,活死人肉白骨,穿梭陰陽兩界,誰不想親眼瞧上一瞧,那究竟是何等神妙無方的法寶。何況老夫既為鬼盜,不把這等法寶盜上一盜,豈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蘭若寺又與鬼棺有何干系?”
“傳聞鬼棺藏處極險,而蘭若寺寺中藏有一物,名為月冰輪。有了此輪,方才能打開一條通往鬼棺的通道。”
“月冰輪?”寧問天從未聽聞過這月冰輪究竟是何事物,但北邙鬼盜說得煞有其事,他將信將疑,想了想,對聶:“可能麻煩聶姑娘隨寧某跑一趟蘭若寺?”
聶:“寧公子可能不知,那蘭若寺有無數游魂野鬼,更盤踞有千年老妖,乃遠近聞名的兇地。”
她并不知道,在她逃離蘭若寺后,老妖婆曾與純陽真人祁過大戰一場。被殺得丟盔棄甲,最后金蟬脫殼才逃了性命,元氣大傷之下,已是潛藏了起來。
“游魂野鬼,千年老妖?”寧問天頗是驚訝地看了聶小倩一眼。
“哈哈哈,沒想到這位小姑娘倒是對蘭若寺的兇險一清二楚。”青木壺里,北邙鬼盜大笑道,“怎么樣,寧問天。有膽子去蘭若寺取月冰輪嗎?”
“蘭若寺自然是要去的。”寧問天點點頭,毫不猶豫地答道。
蘭若寺再兇再險,也不過是一死而已。這幾年來他九死一生,早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而且他自忖有北斗天罡劍陣護身,并不畏懼什么邪魔妖怪。
只是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好麻煩聶姑娘一起去了,寧問天腦海中念頭急轉間,又說道:“蘭若寺既然兇險。那就只能麻煩聶姑娘在這里等上一日,待寧某取得了月冰輪。再來與你匯合。”
要不要去蘭若寺?
聶小倩心底里其實早就想回蘭若寺,看看在她離開之后發生了什么事。
但每每想起蘭若寺,老妖婆以及它手里的煉魂鞭就冒了出來,是如芒在背。
可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是有那么一絲歪理的。
所以聽北邙鬼盜說起蘭若寺。她就下意識想要逃避。
事實上她已經不是昔日哪個只會寫,只懂得一門《太陰煉形法》,手無寸鐵的孱弱女鬼。
如今她能白日顯形,普通的辟邪之物影響不了她,又有積蓄有大量信仰念頭。悟出念頭心劍,還有五行玉簡,懂得《乙木訣》…
老妖婆的本體是一棵千年槐樹,而《乙木訣》可是能夠抽取草木的生命力木氣的。
想到這里,聶小倩心下大定,覺得自己現在面對老妖婆,即便是打不過,走應該還是能夠做得到的。
想通了之后,她說:“寧公子,不必了,聶小倩便與你一起走一趟蘭若寺。”
雙拳難敵四手,她擔心寧問天一個人無法對付蘭若寺眾多的妖鬼,要是北邙鬼盜被那些妖鬼救出,狼狽為奸,那就真是后患無窮了。
寧問天不是那等婆婆媽媽之人,見聶得堅定,也就同意了。
事情商定下來,決定明日一早就出發去蘭若寺。
聶小倩揮揮衣袖,將廟里打碎的雜物清理出去,走到王麟的旁邊。
只是哀莫大于心死,剛剛大發神威的王麟,此時又徹底萎頓了下來,和街邊的乞丐一般,躺在角落處,無神的半睜著雙眼。
從與飛天夜叉的一戰中,聶小倩看得出來王麟其實沒有徹底心死,要不然也不會見自己有危險就暴起,不顧自身安危與飛天夜叉搏命。
可是解鈴還須系鈴人,王麟這心病,需要的是對癥的心藥。
她不知王麟的心結所在,無從解起。
如此一夜無話,暮去朝來。
聶小倩、王麟與背著銅精之棺的寧問天,帶著青木壺里的北邙鬼盜離開了城隍廟。
王麟是不想走的,看樣子是要囫圇著半死不活得過且過,但聶了一頓,王麟最終執拗不過她,被拉著一起上了路。
從千燈縣去蘭若寺,聶小倩她們走的是稻香村那個方向的山路捷徑。
但當她帶著兩人路過稻香村的時候,發現稻香村整條村已是人去屋空,連雞鴨牛犬這些牲畜都沒有了蹤跡,看起來就像是廢棄多年的荒村。
直到經過水井坊,專門蓋了用來保護水井的那一間屋子,里面鉆出來幾個稻香村的青壯,聶小倩才知道,十幾里外多了一伙流寇,人稱乞活軍,縱橫州縣,正往千燈縣這邊流竄過來。
乞活軍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白骨露野。
稻香村的村民害怕被乞活軍劫掠,即便不被劫掠,一旦被挾裹,也是賊寇,被官府通緝。所以家家戶戶都在今日一早就收拾了自家所有的財物,紛紛出逃,或是逃進深山,或是逃往谷娘廟,不敢留在村子里。
那幾個青壯,是稻香村的最后留守,主要是看守水井。但如果乞活軍打進千燈縣了,他們也是要逃離的。
前幾日還是山賊成群結隊,現在又多了民不能擋的流寇,敢稱軍隊,這時局是越來越亂了。聶小倩在心里想道。
“聶姑娘,梁嬸與平安此時應該是到了廟里,你若是找他們,不妨上山。”
“多謝幾位大哥提點,保重。”
聶小倩與王麟他們走出稻香村,往山上谷娘廟的方向走去。
寧問天見她憂心村民們的安危,便說取月冰輪的事不著急,緩上數日也是可以。
于是聶小倩與兩人匆匆趕回了谷娘廟。
“姐姐,你回來了。”
剛一回到廟里,對聶小倩千盼萬盼的陳玉詞與平安便從人群里沖了出來。
對于王麟與寧問天的到來,廟里的人就不是那么歡迎了。
谷娘廟就這么大,多來一個人就擠上一分,眼下的谷娘廟是人滿為患,人多得站都站不下,不得不分散到外面去。
何況寧問天還背了一口很不吉利,詭異非常的棺材。
可以說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劈波斬浪似的,很自覺分出來一條路,直到他跟隨聶小倩進了后院。
面對著眾人不解、好奇、害怕的目光,寧問天面沉如水,神色如常,沉穩如山。到了后院里,空間寬敞起來,他也沒有將銅精之棺放下來,即便銅精之棺重重的壓在他的背上,讓他很痛苦。
看到平安、梁氏與悠然反芻的阿黃都很好,聶小倩卻沒有放下心來。
乞活軍流竄各大州縣,到處掠劫,為禍四方,偏偏朝廷的動作極慢,剿撫官軍至今未有風聞。
谷娘廟雖然在半山腰上,很偏僻,但不是什么萬安之所。乞活軍往千燈縣這邊流竄,未必就不會跑到谷娘廟上面來。
要是不幸流竄上來了,要怎么辦才好,聶小倩細思極恐。
流寇既然敢稱軍,必定是成千上萬,她卻沒有一騎當千的手段,自保有余,護人不足,廟里成百上千的流民,沒有看顧,怕是死傷無數。
舍他們而去,又不可能。
聶小倩思來想去都沒有想出來個辦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盡力而為。
(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