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感覺到時機已到,雪中送炭的機會來了!他壓低聲音,認真地道:“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也不知能不能成。”
馬千九和二少爺正想得腦袋都要破了,聽到朱元璋說想到辦法,兩人同時急道:“快說…”
朱元璋沉穩地道:“為今之計,必須壯士斷腕,搶在縣太爺動咱們家之前,先把西固村的地契送給別人!”
“這…”馬千九和二少爺一起遲疑了起來,西固村兩百畝田地,全部拿來送人也未免損失太大了,而且,現在送來得及么?
馬千九想了想道:“朱八,你這辦法也未必可行吧…臨到頭了才來送西固村,只怕沒什么用,別人家也不敢收,而且送了西固村,咱們馬家還有東固村,南峁村,縣太爺隨便在咱們家的產業里再找一個村子,仍然可以用‘詭寄’來制我們…這樣做是制標不治本。”
朱元璋微微一笑,認真地道:“沒錯,如果單純的把西固村送人,的確是治標不治本,沒有什么太大的用處,但若是在‘送給誰’這個問題上仔細考量一下,就可以弄出些花樣來。”他故意把‘送給誰’三個字說得很重,拖著長長的尾音。
二少爺立即傻乎乎地叫道:“送給縣太爺!讓他自己查自己的詭寄…呃,這不太可能吧。”
馬千九則叫道:“送給澄城張氏,讓他叫縣太爺收手?只怕…人家未必肯收吧。”
朱元璋緩緩地搖了搖頭:“這兩人是不能選的,他們正在磨刀霍霍要宰殺我們,送禮上去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我說的是別的人…一個后臺夠硬,不怕澄城和白水兩位縣太爺,而且又非常貪婪,送到嘴巴邊的肉都往肚子里吞的人。如果咱們把西固村的兩百畝地送給這樣一個人,他就會為了兩百畝地跳出來頂缸,將這次查‘詭寄’的事化解掉。”
聽完朱元璋這段話,馬千九的臉色頓時一變,是那種驚喜里加幾分駭然的大變,他只聽了幾句,就知道此計絕對可行,不但可以將馬家的危機化解,而且還可以結一個新的盟友,反頂縣太爺和澄城張氏一下,弄得他們十分難受。
這真是連消代打,一石三鳥之計,這個叫朱八的家伙居然在短時間內想得到如此厲害的計策,未免太厲害了點。馬千九一時之間被朱八的妙計所震驚,居然忘了接口。
朱元璋對著馬千九道:“馬管事,我對附近的豪族老爺不太熟悉,請問距離咱們這里比較近,實力又比較強的家族有哪家?”
馬千九驀然驚醒,趕緊向南邊一指:“白水衫氏,他的府邸距離咱們馬家僅有五里路,快馬加鞭,頃刻可至…”
朱元璋點了點頭:“那咱們還等啥,二少爺,麻煩你把西固村的地契和村民們的賣身契都拿出來,咱們用最快速度送到白水衫氏那里去。”
二少爺此刻還茫然著呢,他的腦袋瓜子實在不怎么好使,聽完了都沒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嘴里嘟噥道:“搞什么?最后還是要送人?妙計個屁啊。”
馬千九哭笑不得地道:“二少爺,麻煩您快點吧,回頭老奴會向你解釋的。”
二少爺這才起了身,不情不愿地向著馬家祖屋跑去,那里是收藏馬家的田產、契約一類重要文件的地方。以前一直是馬家大少爺在掌管,錯非大少爺去了西安府,生性懶惰無能的二少爺根本沒資格插手。他的雙馬尾小丫鬟追在后邊,一邊追一邊叫:“二少爺,慢點,您的衣扣還沒扣完,胸膛還敞著呢…”
“敞著胸有什么關系?后院里都是自家人…”二少爺含糊不清地道。
“別的人也就罷了,三小姐尚未出閣,要是看到您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小丫鬟叫道。
“那有啥?那是我親妹妹,看到我胸口又乍了?”二少爺的聲音漸漸去得遠了。
馬千九苦笑一聲,對著他的背影嘆道:“二少爺真是…唉…馬家交在他手里,真不讓人省心,只盼大少爺能快點回來主持大局。對了…朱八,我認識衫氏的老管事,這些契約就由我親自快馬加鞭送過去,你也跟著我一起吧,見見別家的老爺,也算是開開眼界。我看你這個人聰明玲琍,將來必是我馬家的頂梁柱,多見些人,多經歷些事,將來更好地為馬家辦事兒…”
朱元璋點了點頭,他本就有意去看看,上一世的經歷,加上在天空中飄浮了幾百年當旁觀者,他已千帆閱盡,但這并不代表著他就不需要再多看多想多聽,能夠越詳細地掌握周圍的情況,越有利于他。
不一會兒,二少爺將西固村的地契和賣身契取來了,厚厚的一疊,馬千九和朱元璋都沒時間細看,隨手往懷里一揣,趕緊向院子外面趕去。家丁早已奮好了兩匹駿馬,候在門口。
馬千九翻身上了一匹馬,轉過頭來,對著朱元璋問道:“會騎馬嗎?”
朱元璋點了點頭:“會。”
馬千九又是一驚,在這年頭,馬是非常昂貴的東西,一匹好點的馬要二十兩銀子,不是隨便什么人家都養得起,普通的鄉民大多數是不會騎馬的,像朱八這牛娃,若是會慢吞吞的騎牛,倒不奇怪,但會騎馬就非常難得了。
“你這一身本事,在哪里學的?”馬千九忍不住就問道:“又會識字、又會算賬、還會騎馬…你若說自己是某個富家少爺,我便信了,你要說自己是個放牛娃,我還真不信。”
朱元璋隨口胡說道:“我家本來也是薄有家資的,破敗之后投寄到馬家…并不是生來就是放牛娃。”
馬千九認可了這個解釋,這才打消了好奇心。
兩人放馬向南疾奔,這兩匹馬都是頂好的馬,跑得飛快。先是順著馬家自己修整的黃土路一陣狂奔,不消一會兒就跑上了官道,順著官道跑了一陣子之后,前方又出現一條岔道,看得出來,這條道不是官道,又是某家士紳自己花錢修的路。寬整的黃土路上撒滿了碎石,鋪得極為整潔。
“這是白水衫氏自己修的路…”馬千九解釋道。
朱元璋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年頭的富商豪紳,通常都要自掏腰包修一段路,將自家的大門與官道連在一起,不然豪華的馬車是沒法駛進家門的,多丟面子?
兩人順著衫氏修的路疾奔了一陣,前方的道路邊上出現一座祠堂,這座祠堂極盡壯麗莊嚴,不但朱戶雕梁,甚至蓋著琉璃黃瓦,幾乎就像是一座宮殿。
“嗯?衫氏的家怎么建得像宮殿一樣?”朱元璋微微感到好奇。
“那不是衫氏的家…”馬千九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那是九千歲的生祠。”
“九千歲?生祠?”朱元璋猛地一醒,在他龐大的記憶寶庫里,確實有這么一件事兒,明末天啟年間,有一個大宦官專權,此人名叫魏忠賢,自稱九千歲,排除異己,專斷國政,以致人們“只知有忠賢,而不知有皇上”。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崇禎繼位后,打擊懲治閹黨,治魏忠賢十大罪,命逮捕法辦,自縊而亡,其余黨亦被徹底肅清。
當時浙江巡撫潘汝禎假借機戶懇請,為魏忠賢建了一個生祠在西湖邊上,魏忠賢十分高興,將潘汝禎升為南京刑部尚書,此例一開,興建生祠立刻成為風氣。全國各地都爭先恐后地為魏忠賢建生祠。
出現在朱元璋眼前的這座生祠,毫無疑問就是魏忠賢的生祠了。
朱元璋何等聰明,想通這個環節的一瞬間,立即明白了白水衫氏的靠山是誰,不過他還是假裝不明白地向馬千九問道:“馬管事,這白水衫氏什么來頭?”
馬千九低聲道:“這白水衫氏…乃是官中一個宦官的本家,這個宦官是閹黨中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朱元璋點了點頭。
馬千九繼續道:“衫氏本來是個破敗家族,家里孩子又生得多,居然生了十二個孩子,窮得快過不下去了,衫家老爺就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將家中排行十二的孩子,送進宮去當了太監。”
“這衫十二進了官之后正好調到魏忠賢手底下辦事兒…沒過幾年,魏忠賢憑借著客氏的幫助一舉上位,成了九千歲…衫十二的身價也水漲船高,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太監。大伙兒畏懼他的權勢,不敢直呼他的原名,就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三十二公公。”馬千九低聲道:“三十二公公得勢,衫氏也跟著厲害起來,在白水成了一霸,別說縣太爺見了衫氏得繞著走,就連西安府的府臺大人,也不敢招惹這尊大神…”
朱元璋臉黑如墨,聽到這里,激起了他對自己子孫的憤怒,大明朝的皇帝不爭氣啊,先后出過許多次大太監專權的事兒,王振、劉瑾、魏忠賢…一個比一個可惡,一個比一個愚蠢,我的大明朝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這衫氏權勢雖大,但因為家族曾經敗落過,所以掌握的田地不多,對土地極為貪婪,咱們送上一個村莊兩百畝地,衫氏一定會吞進去的。”馬千九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