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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 工業美感

  “是啊,你知道為什么在海邊么?”張逸夫笑道。

  “用水方便?”文天明腦海中的理論知識很快給了他一個解答,蒸汽汽輪發電顯然是需要大量冷卻水源的,河流與沿海無疑是最佳選擇。

  “有這方面因素,但不是最關鍵的。”張逸夫指著遠處窗外若隱若現的建筑群道,“那邊應該是鹿島工業區,以鹿島港為核心構建的工業區。日本地方小,大多數資源都要依賴進口,直觀來說,港口幾乎是唯一原材料進入的方式,對于電廠而言,無論石油還是煤炭都存在著巨大的運輸成本。”

  “原來如此,所以電廠就選址在這里,港口卸了煤直接進廠!”

  “不錯,另外其它需要的原料設備也可以在工業區中自給自足,外加這里距離東京不過100公里的距離,剛好合適。”

  “怪不得日本最大的火電廠在這里。”

  閑聊之中,又過了半個多小時,車子穩穩停在了鹿島市區沿海的一座酒店門前。

  眾人下了車,看著海景與酒店,“也許去不了東京”的遺憾立刻一掃而空,鹿島同樣是一座旅游城市,擁有美麗的沙灘與海景,秦玥的泳衣并沒白帶。

  作為招待方的三菱電機顯然也計劃得十分清楚,從[之前的談話中小田切透露出自己在中國呆過五年之久,外加“處長”之類的稱呼叫得相當嫻熟,應該也很懂天朝的人情世故,深知產品好不好不重要,招待必須好的道理。

  面對這樣的旅游級酒店與招待,歐煒樂得合不攏嘴,秦玥也瞬間淪陷。能完全保持理智的恐怕只有張逸夫和兩位老同志了。

  下了車,段有為先是憂心忡忡地板起了臉,同常思平一起將張逸夫拉到一旁。

  “逸夫?這是什么意思?”段有為已經感覺有些不對,“咱們出來花的可是國家的錢啊。”

  “是啊,怎么住在這種地方?”常思平也緊跟著問道,“那個小田切怎么看都油嘴滑舌的。聽起來沒一句實話。”

  “明白,我找個機會進一步交涉一下。”張逸夫無奈望向其余眾人,“二老看看他們,不是挺高興的么?這會兒我提出酒店太奢侈換地方住,回過頭來不都得罵我?”

  “逸夫,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啊。”段有為義憤填膺道,“你看那個歐煒,就這么坦然接受。后面還怎么談事?”

  “是不是現在的領導干部都這樣?”常思平也有些看不下去。

  “個例,個例。”張逸夫夾在中間也很為難,這年頭兒出國人員更多都是秦玥那樣的心態,其實真正心系工作的很少,這種時候自己跳出來開始“正直”無疑會招人恨,可不跳出來兩位高風亮節的老同志又無法接受。

  作為張逸夫個人,其實是不管你怎么招待的,我要做要說的事情都搞定就可以。

  哄好了兩位老同志。大家入駐酒店,不到三點。大家約定五點再在餐廳匯合,就此進入了短暫的自由活動時間,張逸夫則在安頓好后,第一時間找到了小田切所在的房間。

  要說日本公司算得也真仔細,給中方人員安排的都是上好的海景房,小田切房間的窗外卻只有空調和抽水泵一類的東西。兩種房型的差價估計得在一倍上下。

  小田切一見張逸夫來了,先是神色一緊,然后又如之前那樣弓身迎上:“張處長?沒去熟悉一下環境么?”

  “不了,我說正事。”張逸夫禮貌性地做了個手勢,“我能坐在這里么?”

  “請便!”

  “這個。”張逸夫抿了抿嘴說道。“先說清楚,我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也不是有意為難你,就是要先把事情說清楚。”

  “當然,工作第一!”小田切連連點頭。

  “嗯,首先,我們這次來是帶著明確任務的,我方要以320克煤耗為目標改造一座電廠,歐煒可能沒有表達到位,這個項目是我方一位相當有權勢的人物提出的,不是那種哼哼唧唧一磨蹭好幾年的工程。”

  “等等,哼哼唧唧和磨蹭是什么意思?”

  “就是拖泥帶水,羅里羅嗦,耽誤,拖延的意思。”張逸夫非常嚴肅地說道,“我們要盡快做成這件事,這件事的效率很大程度上取決與我們這次考察的結果。”

  “明白,明白!”小田切立刻莊重起來,“我們已經通知本部,再次去聯系東京電力方面的人員,一定會盡力!”

  “好的。”張逸夫指了指自己道,“我的身份是甲方政府方面人員,你的身份是乙方設備生產廠商,我需要盡快了解到技術細節,你也希望盡快完成成套發電設備的銷售,在這方面我們是有共識的,因此我希望后續行程盡量緊湊一些,先進行技術交流,再招待我們游山玩水,這樣可以么?”

  “當然,當然!”小田切激動起身點頭道,“我也非常希望能這樣。”

  話剛出口,他又遲疑道:“抱歉張處長,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搞清楚,你和歐處長,哪位是中方此行的最高代表?”

  好吧,問到點子上了,這一點張逸夫自己都迷糊。

  “行政上應該是他,但拿主意的不是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張逸夫干脆使出了極端招式,“你還記得那兩位年齡較大的人么?常教授和段總工。”

  “當然。”

  “實際上他們才是最關鍵的決策人。”張逸夫繼續說道,“我主要負責電廠運行和技術方面的交流,至于是否最終決定采購貴公司的設備,他們兩位的話語權更大。”

  “原來如此!”小田切終于明白了一些,但隨后又問道,“那么歐煒處長主要負責?”

  “后續建設的實施。”張逸夫隨便給他安排了一個任務。

  “好的,好的。”小田切短暫思索過后說道,“根據原計劃行程,我們明天上午去鹿島電廠考察,下午大家可以在沙灘…”

  “不要沙灘了,考察一天。”張逸夫擺了擺手,“我們來日本10天,至少頭7天要全力投入工作。”

  “好的。”小田切感嘆道,“張處長的敬業精神非常值得學習。”

  “別說這個了,盡量安排好。”張逸夫轉而道,“另外,那兩位老專家對于無法與東京電力技術主管進行交流,向我表達了一些不滿,有可能的話,請盡量安排。”

  “好的,我再向本部表達一下這個意愿!”

  談到這一步,張逸夫也算是盡力了,再談就是耍橫了。

  回到自己房間,站在露臺上望著海景以及沙灘上的人們,海風吹過,張逸夫何嘗不想借機多享受一下這難的“假期”,但心里纏著正事,面上代表著國家,他此時根本無心去做日光浴,這個團里的每個人都可以忘記“責任”二字,但他就是不能,里面不僅有事業心對于自己的要求,更飽含著與賈天蕓的約定。

  在自己離開節能辦之前,至少要將這個項目推上正軌。

  次日晨,一行人正式奔赴十幾公里外的鹿島火電廠。到了這座沿海且漂亮整潔的火電廠,常思平與段有為同時精神一抖,進入了該有的情緒,對于成長于改革開放時期的歐煒來說,心里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而兩位從建國一路拼搏過來的老同志則大不相同,他們經歷過最困難最艱苦的時代,他們最清楚我國與世界領先水平的差距,他們為一個事業貢獻了一生,也叫了一輩子的勁,與利益相比,尊嚴成為了更重要的東西,他們希望憑只身之力,至少能找回一些尊嚴,為后人爭取一些尊嚴,哪怕只有一點點。

  身為日本第一大火電廠,世界前五的火電廠,鹿島火電廠毫無疑問彰顯著整個日本電力行業的功力,六臺大型機組十分規矩地排列在這里,其中5、6號機組是先進的超臨界機組,單機容量更是達到了100萬千瓦。三菱作為其中四臺鍋爐與三臺汽輪發電機的制造廠,無疑也代表著日本電力制造業的最高水平。

  整潔與規律是所有人對這里的第一印象,十分嚴謹的建筑物安排令人不得不嘆服,甚至連廠區工人走路的時候都采取了相同的姿勢,作為一個燃煤的地方,到底是怎么搞得這么干凈的,這也許就是張逸夫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了…

  人們對一個地方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完全憑感官的,這種直覺上的認識也往往更加簡單直接,直指一個民族的靈魂深處。

  中國此時大多數火電廠都是偏俄式的,粗放,設備看起來龐大而結實,流露出的是那種雜亂粗獷的工業線條,工人的衣著上也經常有些燒煤的痕跡,彰顯出的是一種具有鋼鐵氣息的工業美感。

  而日本如此龐大的工業建筑群,顯現的竟然是一種田園美感,海天一色之下,偌大的發電機組恍惚就這么安靜下來,每一顆螺絲都安靜地躺在自己該在的位置,沒一顆多余。

  幾乎在這一刻,張逸夫就已經意識到了,現階段,要建設一個像鹿島這樣的火電廠是不可能的,技術可以互相借鑒,精神卻都是自己的,精打細算是他們的精神,狂放大氣是我們的精神,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

  或者說,我們現在更多的是從蘇聯傳過來的狂放,還需要時間的積淀,才能漸漸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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