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凌風與族中眾人回到木家時,已是弦月初生。木凌風將族中好手近一百三四十人做好部署后,已是二更鼓響,這個前日還春風得意的武林世家族長,此刻似乎蒼老了十幾歲般,獨自一人坐在大廳之中。
此時,腳步聲響起,來人正是木凌風的夫人季彩蘭,后面還跟著兩個莊丁,莊丁手上托著食盤,食盤中幾樣精致的小菜,還有一壺燒酒,兩個酒杯!兩個莊丁將酒菜放在偏廳中的圓桌上后,轉身離去。
季彩蘭款款的走到木凌風跟前,道:“老爺,你已經一天未吃東西了,多少吃一點吧,該來的躲也躲不掉,今天為妻的陪你喝上兩盅,明日我便帶著嫣兒和云兒離開了,也算是老爺為我們踐行吧。”
聽到妻子如此說,木凌風不禁心中難過,想他與季彩蘭夫妻三十余載,相敬如賓,本想與妻子能夠安享晚年,誰料家中卻出了這么檔子事,叫他如何不難過呢?
“好,就聽你的!”
兩人來到偏廳,隔著圓桌,相對而坐。季彩蘭為丈夫斟滿酒杯,又為自己將酒倒滿,舉起酒杯,道:“夫君這第一杯,為妻敬你,當年彩蘭被仇家追殺,蒙夫君搭救,還出手幫彩蘭手刃惡徒,以報家仇!”說完季彩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看著丈夫也把酒喝下后,季彩蘭又將酒斟滿,道:“這第二杯彩蘭再敬夫君,為了我們三十年來雖風風雨雨,但夫君對彩蘭一直疼愛有加!”說完,季彩蘭又是一飲而盡。
木凌風兩杯酒下肚,愁緒更濃,站起身來到窗前,只見窗外弦月斜懸,長嘆一聲:“功名富貴皆浮云,人間萬事轉頭空。不知當年先祖千辛萬苦為子孫爭取世代富貴的時候,是否會料到,他們留下的這份產業會成為子孫的殺身之禍呢?彩蘭,如若時光流轉,回到你我年輕之時,我寧愿不做這木家的族長,與你攜手同游天下,過一番自由自在的生活,該有多好啊!”
季彩蘭尚未答話,門外又響起了腳步之聲,來人正是木青天。木青天進屋之后,先給爹娘施了一禮,道:“爹,孩兒已安排嫣兒和云兒在祠堂住下,一旦有何變故,她們可立刻由密道離開,娘,為妥善起見,您此刻也過去吧,我在這里陪著爹爹!”
季彩蘭見擰不過這爺倆,便起身去了祠堂!
父子倆正在商量如何御敵之際,門外莊丁來報:“李家家主李愷率莊中好手一百余人在莊門口等侯,說是有要事要和老爺商量。”
木凌風聞聽此言,先是一愣,這李愷不在家好好防備外敵,跑到木家來做什么?還帶了一百多人過來,先看看再說吧!
木凌風邁步出了前廳向大門走去,此刻,莊門外已被李家之人高舉的火把照的通明,為首之人正是李家家主李愷。李愷見木凌風出來,忙上前行禮,道:“木老哥,小弟今次前來是給老哥道歉來了,以前是小弟不好,跟著雷家和老哥你作對,以后小弟我再也不敢了!”說完竟老淚縱橫,向木凌風又是深施一禮。
木凌風為人素來忠厚,哪知這李愷包藏禍心啊!忙過來將李愷扶起,道:“李老弟你這是何苦啊,五大家族本是一家啊,雖平日里多有磕絆,可總不至于如此的。今日你帶這么多人來,恐怕不止賠禮道歉這么簡單吧?”
李愷滿臉諂媚之色,道:“知我者莫過木老哥啊,你知道咱們五大家族之中,論武力,只有我李家最是平庸啊,這么多年來,我們李家從未出過什么驚才絕艷之輩,都是平平無奇,堪堪自保啊,如今大敵當前,如若動起手來,我們肯定是首先要被滅族。現今,我已將家眷妻小安排妥當,今日帶著族中這百十名族中弟兄算是投奔哥哥你來了,還要仰仗哥哥庇護啊!”
木凌風此時才弄明白怎么回事,這李家家主向來膽小,如今大敵當前,他不敢獨自面對,向找個擋箭牌。木凌風轉念又一想,這百十來人雖然武功比不上自家莊中的好手,可畢竟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啊,現在這種情況多一分力量便多一分勝算啊!想到這,木凌風沖李愷一抱拳,道:“李老弟你太客氣了,我們五家向來都是同仇敵愾,一致對外的,現而今你老弟來了,為兄哪有拒之門外之理啊?快到廳中用茶,至于這些李家的弟兄就交由青天妥善安排吧!”
說罷,吩咐木青天將李家眾人安排在莊中防守力量薄弱之處,與木家之人共同御敵。而后和李愷及李家族中較為重要的幾人一同進了木家前廳。
兩家之人分賓主落座,又是一番客套,木凌風忙命莊丁奉上香茗,兩下里就御敵之事探討起來。
且說木青天領父命,安排李家諸人,起初時,并未發現什么異樣,可到后來卻愈發感到奇怪,無論他作何安排李家之人均一一照辦,可自始至終,李家之人卻沒有一人對他說過一句話,好奇之下,他叫住了他前面的李家之人,那人緩緩轉過頭來。
木青天一見此人驚出一身冷汗,只見此人面無表情且面色發白,雙眼暗淡無光,如同死人一般,渾身散發著淡淡的死氣,木青天心念急轉之下,裝作不見,繼續向前走去,暗暗觀察之下,這十幾人竟一模一樣,都是死氣沉沉。
糟了,這些人似乎并非李家之人,他們混進莊來,難道是?想到這,木青天剛想向莊中木家之人示警,又想到了和父親在一起的李家之人,若他們也是這樣,那父親豈不是非常危險。
他按下心頭驚懼,將這最后一撥人安排好之后,忙提起身形向前廳掠去,心內焦急萬分,但愿李愷這老狐貍這是還未動手,否則父親危矣!
及至前院,木青天始放下心來,前廳中,木凌風正陪著李愷,兩人談笑風生,似比較投契,可明眼人一看便知,兩人均是虛以委蛇。平日里,木凌風便瞧不起這膽小怕事的李愷,而此時的李愷更是別有用心。
木青天裝作沒事一般,緩緩走入廳中,先向李愷行禮道:“李世伯,您帶來的人侄兒已經安排好了!”隨后走到父親身后,彎下腰在木凌風耳旁將發現的不妥之處向木凌風簡要的說了一遍。
聞聽此言木凌風心頭也是一顫,但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臉上未露出絲毫破綻,仍是滿臉堆笑道:“李老弟,既然人員都已安排妥當,客房也打掃出來了,請各位回房歇息吧,我們明日再敘?”
此言正合李愷那老狐貍之意,他假作慌忙,站起身來,道:“好,那就明日再打擾木老哥了!”言罷,隨著管家往木家的客房去了。
“此話當真?天兒這可開不得玩笑啊!”木凌風見李家諸人離去,忙開口道。
木青天見父親如此問,忙焦急的道:“父親,孩兒怎敢開這種玩笑啊!孩兒也不敢肯定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李家之人,但他們滿身死氣,甚是詭異,若從武功而論,李家之人最早師承少林,用的是佛門的大力金剛掌,該不會是如此鬼氣森森啊!”
木凌風剛想再說什么,忽聽得木家之內,哨聲四起,此乃是大敵當前的信號。父子倆先后掠出前廳,落在院內,只見木家四處火起,喊殺之聲不絕。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四條人影飛掠而至,正是與木凌風同輩份的四位老者,看四人的身法,皆是一流高手,四人見到木凌風和木青天,道:“凌風,這是怎么回事啊?我們四人正在莊外巡查,卻聽到莊內響起了哨聲,出了什么事了?”
木凌風及至此時才完全相信兒子的判斷,道:“幾位兄長,恕小弟無能,恐怕這次是我害了全家啊!是李家之人!”
其中一位白發老者道:“李家之人?怎么可能,他們不是來投靠我們的么?就憑他們怎敢…嗯?來了!”老者剛說到此處,忽然話鋒一轉。
在場諸人皆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行列,老者說話之時均有所警覺,忙凝神戒備!
此時木凌風轉頭對身后的兒子道:“天兒,我們在這里迎敵,你去看看你娘和嫣兒她們走了沒有!”
應了一聲之后,木青天忙縱起身形,向祠堂掠去。一路上盡是木李兩家之人的尸體,死相慘狀異常,然而尸體中卻是已木家之人居多,一路行來李家之人也只有七八個,然而木家的死尸卻有幾十人之多。木青天心系妻兒老母,焦急萬分,來不及多想,催動內力向祠堂縱去。匆匆進了祠堂之后,發覺季彩蘭和程紫嫣正哄著云兒,兩人均是完好,看來李家之人尚未殺到此處。
“娘,你們怎么還不走啊?大敵當前,晚一會兒說不準就走不了了!”木青天一邊啟動了暗道的機關一邊焦急的道。
只聽得轟隆一聲,祠堂供桌之旁的墻壁慢慢想內凹陷,不一會兒便露出了一個可容一人的洞口出來。
“天兒,敵人來的怎么這么快啊?我們走了,你和你爹怎么辦啊?”季彩蘭忙抱著云兒向暗道入口行去。
“娘,具體詳情我也說不上來,只知是李家之人干的,你們快走吧,不然來不及了,若能安然度過此劫,天亮之后我和爹爹定會去尋你們的!”說罷,木青天深深的望了妻子一眼,此時,程紫嫣也正望著他,四目相對,滿含不舍,似是要將對方深深的印在自己的心上。
外面的喊殺聲由遠及近,木青天狠下心來,將妻子推入了暗道的入口,機關啟動,洞口緩緩的關嚴,供桌之旁的墻壁又恢復了原狀,看不出絲毫異樣。
木青天眼中含淚,提劍沖出祠堂。
出了祠堂,木青天正撞上兩家廝殺之人,于是大喝一聲,加入戰團,青鋼劍翻飛,藍影閃爍,幾個照面木青天便將兩個李家之人斬于劍下,木家之人一見少族長出現,士氣大振,本來被李家之人打的節節敗退,此時卻打起精神,發起了反攻。木青天施展開十字追魂劍,又將敵方一人斬于劍下后,才發覺形勢有些不對頭,李家之人向來武功平平,此時卻似脫胎換骨一般,不但身法詭異,劍法也頗為高超,七八個人便將木氏家族的十幾個人打的左支右拙,狼狽不堪。
先不管了,收拾了這幾人再說,青鋼劍起,舞出朵朵劍花,這幾個李家之人雖是較木家族人高明不少,但木青天到底已經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幾個照面下來,又有兩人死于劍下。木氏族人壓力徒然減輕了許多,竟穩穩占了上風。見此處已無麻煩,木青天向族人打了聲招呼,忙向前廳掠去,不知父親與幾位宗伯此時情況如何?
前院的打斗顯然更為慘烈,木凌風手握長劍,遙指李愷,李愷手握長槍,也是將氣息死死地鎖定木凌風,兩人似已激斗多時,均上下喘著氣,但仍不敢有絲毫松懈。旁邊木家四老也與李家其余六人激斗正酣,四人身上都有了外傷,鮮血緩緩的順著身體向下淌著。
木青天見此狀況,長嘯一聲,落在了木凌風身旁,道:“爹爹暫且休息片刻,這個老匹夫就交給孩兒吧!”說罷,收攝心神,長劍劍尖緩緩抬起,一股凌厲的氣勢從木青天身上散發而出直奔李愷而來。高手對決,往往決于一刻,李愷本就與木凌風酣斗多時,殺氣已然減少了不少,此時再對上氣勢凌厲的木青天,哪里還經得住啊?為了挽回在氣勢上的頹勢,只好先發制人。長槍似一條靈蛇般向木青天纏繞而來。
在氣勢上壓制對手的目的已然達到,木青天長劍一抖,毫無花哨的向李愷刺來的長槍迎去。叮的一聲脆響,木青天的長劍竟妙至毫巔的正迎上刺來的槍尖,兩人均是向后倒退了兩步。
木青天心中暗驚,這老匹夫平日里畏畏縮縮,沒想到,功力竟如此精湛。此時李愷心中的驚懼一點也不比木青天少,甚而會更多一些。都說木家小子十字追魂劍得木凌風真傳,劍法高絕,沒想到內力也如此精純,這一回合下來自己險些落在下風。
此時木青天似一點也不著急,故技重施,將氣息遙遙鎖定李愷,而此時李愷心中卻有些焦急,若是不速速收拾下這小子,等會兒木凌風恢復了元氣,再和自己糾纏,恐怕今日自己這條小命要搭在這里,盡管那黑衣仙師說要保自己周全,可為何遲遲不到呢?
心內焦急之下,李愷不由得露出了破綻,長槍槍尖微微一顫,然而這幾不可察的細節卻被木青天牢牢把握,只見他青鋼劍劍尖微微上揚,十字追魂劍最后一式‘形神俱滅’隨長劍揮舞而出,一道詭異的劍芒瞬間透過了李愷的身體,而為了施展這必殺的一招,木青天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一條長長的銀槍,刺穿了他的左臂,鮮血如注。
李愷在向后倒下的瞬間,心內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木青天一劍刺穿了心臟,而答應保全自己的仙人又在那里啊?他是帶著深深的不甘和憤怒,離開了這個人世。
而在此時,李家的幾名高手也在木凌風的幫助下,被木家四老屠戮殆盡。木家其他幾處戰場也接近了尾聲,余下的木家之人漸漸向前院聚攏過來。
木凌風見兒子受了重傷忙取出金瘡藥,過來幫他包扎傷口。木家諸人在經歷了這場廝殺之后,原本的一百多人此時只剩下了三十多人,這三十多人皆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正在木家諸人長出一口氣之時,木家庭院之中大樹之上正有兩道鬼魅一般的人影正注視著他們。
“師兄,這場游戲該結束了吧?也不知雷霍兩家那邊怎么樣了?”其中一個人影淡淡的道。
“嗯,是該結束了,你料理了他們便來雷家尋我,我先走一步了!”話音剛落,一道黑影沖天而起,消失不見。
翌日上午,長安朱雀大街上,官府貼出了緝拿兇犯的告示,告示上的內容大概是:長安五大家族于一夜之間,慘遭滅族,無一生還,兇手之殘暴,竟連老弱婦孺均不肯放過。五大家族之財務被洗劫一空,懷疑是盜匪所為。
然而長安的武林中人卻并不做此想,五大家族何等實力,豈是一般盜匪所能動得了的,一部分人認為定是朝廷為了要收回黃河以北的鹽鐵控制權,而針對五大家族的行動。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當今朝廷日益衰敗,哪有這等實力,可在一夜之間將五大家族盡數鏟除,這里面肯定有另外一股力量存在并起著關鍵的作用。
長安百姓也是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一時之間五大家族之事竟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然而,似乎任何事都經不起歲月的消磨,時間久了,這轟動大唐京城的滅門慘案竟因兇手的銷匿,成了無頭公案,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話分兩頭,且說當晚季彩蘭婆媳二人沿著密道,悄悄出了長安城,密道那頭早有木青天安置好的馬車,程紫嫣駕起馬車,拉著婆婆和云兒往華陰縣方向一路狂奔,幾個時辰下來,遠遠望見了華陰縣城,勒住韁繩,讓馬兒休息了一會兒后,方駕著馬車緩緩進入縣城。婆媳二人商量了一下,在華陰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等待著各自的丈夫。
然而,她們等來的不是活生生的丈夫,卻等來了一個驚天噩耗,五大家族慘案的告示,于當日下午便出現在了華陰縣各條大街上。婆媳二人聞此噩耗,抱頭痛哭,自此,季彩蘭便一病不起,盡管程紫嫣悉心照料,然而季彩蘭一心求死,藥石無效,終是郁郁而終!
程紫嫣自是不敢大事辦,草草為婆婆辦了喪事,在華陰郊外選了塊地方將婆婆安葬。此時距五大家族滅門慘案已是一月有余。
一月下來,程紫嫣又要照顧婆婆又要照顧云兒,加上對已故丈夫的思念愈加心切,已是骨瘦如柴,昔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貌已然不在,望著懷中睡得正香的云兒,不禁潸然淚下,幽幽嘆道:“孩子,怪只怪你生錯了人家,投錯了胎,本是富貴家的公子,卻要受這人間的諸多苦痛,不如為娘帶你去見你爹爹吧,黃泉路上我們一家三口再團聚。”
說著竟在懷中掏出一柄匕首,向云兒刺去,此時的云兒尚不知自己正在生死的邊緣徘徊,仍是沉沉的睡著,呼吸均勻流暢。
望著懷中沉睡中的嬌兒,程紫嫣怎忍得下心來,幾經掙扎,終是沒能下手。遂將自己的裙擺撕下一段,用匕首割開手指,以指代筆,以血代墨,血書于裙擺之上。
寫好血書,遂將云兒用裙擺包裹好,放進了路邊草叢之中,緩緩道:“兒啊,非是為娘狠心將你扔下,你爹爹在黃泉下正等著娘呢,為娘今日便要隨你爹爹而去,娘本想帶你一起走,可虎毒不食兒啊,娘怎狠得下心來親手將你刺死呢?若你命不該絕,得人拾起,你便好好的活著,將來有了本事便為咱們木氏家族報此血海深仇。若你命薄,黃泉之下娘等你!”
說完之后,程紫嫣已是泣不成聲,抱著云兒又喂了一次奶,云兒懵然不知將要發生何事,吃飽了之后又沉沉睡去。
程紫嫣放下孩子,掩面向官道上奔去,竟不敢回頭,怕自己真的狠不下心來,自此,五大家族的血案中又多出了一條性命。
小云兒醒來之時,不見了爹娘,遂啼哭起來。一周歲的孩子哪知道累啊,不斷地哭鬧著,時間一長竟背過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