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怪面上平靜如故,心中卻著實松了一口氣,前后加起來怕不急速跑了快七十里山路,即使他們顧著各自江湖宗師的面子,再怎么表現的從容不迫,仍然累得夠嗆,只怕再跑個一二十里,非得顯出狼狽相不可。
緩緩走了回來,范老怪小心的使用隔空打穴的神奇功法,隔著五尺多遠點中譚志豪數處大穴,這才放心的走上前去,手法嫻熟的持起譚志豪的左腕,凝神讀脈。
望著爬在地上,渾身是血的譚志豪,姜老邪目光之中,盡是森森殺氣。
半晌后,范老怪站起身來,不動聲色問道:“姜老邪打算怎么收拾這個瘋小子。”
姜老邪陰冷一笑,徐徐道:“老夫要將他挫骨揚灰,以祭吾兒。”
范老怪噗嗤一笑,陰陽怪氣道:“俗,忒俗!還挫骨揚灰?我說姜老邪,你這綠衣邪神的名頭不是叫假的吧?就不能想出點新鮮的招數?”
綠衣邪神姜天放,十絕中的四邪之一,別看他外表年輕,實則半年前剛剛過完六十大壽,只不過他的六十大壽,卻因為聽到義子金少華的死訊,大發雷霆之下不歡而散。
聽聞殺子仇人身在京城,姜天放可不管譚志豪家事如何顯赫,處理罷一些俗務,起程趕奔京城,沒想到巧遇百草邪醫范同這個老怪物靜極思動,偏要與他同行。
姜天放可以不賣天下任何人的面子,卻獨獨對范同這個對他有救命之恩的老怪物沒有辦法,沒奈何的只得答應,一塊上路。
趕到京城時,正趕上譚志豪出京南下,兩個老邪眼見譚志豪身邊這群丫頭小子各個身手不凡,并未匆忙出手,悄悄跟在后面,伺機而動,直到無意中窺破了白骨教的計劃,方有今日的趁機下手。
姜天放的鼻子險些被范同氣歪了,這一天來他受的刺激已經夠多了,以他孤傲冷厲的性格,若換個人早便被他宰了,哪怕是白骨雙魔這對號稱天下無敵的老魔頭,他也毫無所懼。
可惜,只有這個范老怪,總是令他無可奈何。
范同看著姜老邪面色鐵青,終于斂起調侃的笑意,不緊不慢道:“也罷,憑咱們的老交情,老怪幫你想想,你是想要這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還是想叫他干干脆脆死個干凈?”
姜天放面色微變,雙目之中射出一道恍然的神芒,冷冷道:“你個老怪物不會看上這個小子了吧?”
被拆穿心事,范同毫不以為忤,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道:“這小子的經脈情況老怪聞所未聞,若不好生研究一番,可是天大的遺憾。”
姜天放蹙眉道:“老夫的殺子之仇便不報了?”
范同口中嘖嘖有聲的搖首道:“糊涂!落在我老怪的手中,這小子求生不成求死更難,豈非比你干凈把他殺掉更加的解恨,如此你姜老邪既報了殺子之仇,我老怪又多了一個稀罕的研究材料,何等的一舉兩得。”
姜天放自是知道范同的那些恐怖手段,不只是他,只要是江湖人,又有哪個不曉得百草邪醫那些叫人頭皮發麻的折磨人的手段?只是畢竟不能親自報仇,總有些遺憾的感覺。
眼見姜天放還有些猶豫,范同的臉色變了,笑容散去,眉頭也蹙了起來,怏怏不樂道:“姜老邪,這點面子你都不肯給我老怪嗎?”
姜天放雖然行事乖戾是非不分,卻向來恩怨分明,對這個對自己曾有救命之恩的老怪物,總是不自覺的加以忍讓,這次也不例外,一見范同變臉,只得無奈道:“也罷,這小子是你范老怪的了。”
范同大喜,笑容滿面道:“這才象話,我老怪不占你姜老邪的便宜,這么好的一個實驗材料老怪也不白要,拿五粒玉脂護心丹與你換。”說著話自懷中掏出一只白色瓷瓶。
玉脂護心丹在江湖上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救命靈丹,尤其對于內傷,可說效用如神,乃是百草邪醫范同珍逾性命的寶貝,這老怪物為了譚志豪,倒也真夠大方。
姜天放毫不客氣的接過瓷瓶收入袖中,這兩個邪道中的宗師級人物,行事任性而為,彼此間才不會有客套這種虛偽的形式存在。
譚志豪吃力至極的緩緩睜開雙目,全無絲毫力氣的身軀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是劇痛難當,然而此時的他連齜牙咧嘴這等最起碼的表達痛苦的動作都沒有力氣做出來。
借助搖曳的燈火,譚志豪通過眼前的一片巖石洞頂,判斷出自己現在身在一座山洞之中。
“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會渾身是傷的躺在…”譚志豪心神猛然一震,憶起了遭遇白骨教突襲的情景,但無論他怎么使勁回憶,酒醉之后的記憶完全空白一片,竟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月華與欣兒她們到底怎么樣了?她們…他們不會出什么意外吧?”
譚志豪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依照酒醉之前的記憶,白骨教的實力遠強于己方,若是月華與欣欣護著自己逃出來,怎么可能停在山洞之中?難道自己被落在云九山的手上了?
譚志豪被自己的這個推測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沒有絲毫先兆,身邊忽然冒出一個聲音…
“瘋小子,醒過來了。”
譚志豪沒有絲毫準備,禁不住下意識的扭動脖子,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是這并不算大的動作,卻痛得他冒出了冷汗。
范同仍是那一臉溫和又無害的笑容,眼神中閃爍著一絲興奮的光芒。
譚志豪整整昏迷了六天,嚴重透支的身體與眾多外傷導致的失血過多,使得他的生機幾乎斷絕,六天來始終徘徊于生與死的邊緣,為了救活譚志豪,范同幾乎使出渾身解數,光是玉脂護心丹,就喂了譚志豪十二粒之多,其他各種秘制靈藥更是不計其數,這才終于將譚志豪從閻王爺那里生生拉了回來。
譚志豪心中一松,不是云九山就好,仿佛每一個字都有千斤重一般吃力的道:“這位…前輩…”
范同一副了然模樣的點了點頭道:“你可是想問這里是什么地方?老夫是誰?還有你的那些同伴們的情況如何?”
譚志豪暗道:“這老頭倒是很善解人意。”不能點頭,只得費力的眨了下眼睛。
范同好整以暇的答道:“這里是老夫的一處秘巢所在,你的那些同伴現在怎樣,老夫亦不知曉,至于老夫嘛,姓范單名一個同字。”
“姓范名同?豈不是叫飯桶?居然有人叫這種狗屎的名…范同!”譚志豪若不是受傷太重,現在肯定已經跳起來了,因為他想起了這個有點可笑的名字屬于誰,想起在長春谷時師父說起過的百草邪醫的諸多怪僻,不禁后脖頸子一陣發寒。
老天爺有意與他開玩笑嗎?他怎么落在這個老妖怪手里了?
看到譚志豪眸心一縮,范同滿意的笑了,這種畏懼的目光令他很是享受。
“前輩…將晚…”
范同搖搖手道:“說話多了會上元氣,老夫好不容易將你這瘋小子救活,可不想看你因為說話掉了小命,現在把嘴巴閉上。”
人在屋檐下,譚志豪立刻緊緊地閉上了嘴巴,這個老邪物可著實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招惹的。
譚志豪在石床之上又躺了三天,粒米未進,每天又是藥丸又是藥湯,有香的有甜的,亦有苦的澀的,當飯一樣的吃。
范同為了救活譚志豪,可是下了血本,五十余年耗費無數心血煉制出的大量靈丹妙藥,短短三天,竟被譚志豪吃下去將近兩成。
可即使如此,收效卻甚是細微,譚志豪身上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且身上各處傷痕,雖然用了范同的獨門外用靈藥補天散,痊愈的速度仍是慢的出奇。
弄得范老怪大為光火,只覺得這個小子的身體簡直是個無底洞,換了常人,依照他吃下去的靈藥的藥力,有十條命怕也早就補死了,而他呢?仿佛一點用處都沒有,脈象依然若有若無,好象隨時就會斷氣。
三日來,范同的臉色越來越是陰沉,慣常的溫和笑容早已消失,既是心痛自己費盡半生心血煉制的大堆靈丹妙藥,又怕這個混賬瘋小子忽然完蛋,叫自己所下的血本,賠個底掉。
第四日,一臉陰沉的仿佛剛剛死了兒子的范同行了進來,二話沒說,一把抄起譚志豪,夾著就往外走,痛的譚志豪臉色慘白,不住的倒吸涼氣,心中暗自琢磨:“這老家伙莫不是煩了,想把自己宰了了事吧?”
這是范老怪頭一次將譚志豪帶出那間石室,譚志豪偷眼四處打量,石室外是一條幽靜有若鬼蜮的甬道,黑漆漆的甬道壁上有兩盞鬼火一般搖曳的油燈,甬道的四壁,修理的非常平滑,難以想象這需要多少人力才能達到,想來是古時哪個朝代的王公顯貴的陰宅墳墓,被范老鬼發現占據。
范同提著譚志豪來到一個偏僻石室,石室正中有一個一人高的巨大鐵桶,鐵桶下燃燒著柴火,桶內白氣飄蕩,散發出一股奇臭無比,讓人窒息作嘔的難聞味道,譚志豪還在琢磨著這個鐵桶的用處,已被范同扔了進去。
譚志豪毫無準備之下頭下腳上跌入桶中,鐵桶之內充滿了一種黑糊糊看不出是什么的粘稠液體,借助桶內液體浮力的幫助,他費力的攀著桶邊站起身形,方才一不小心吞了一口下去,直將他惡心的狂嘔不止,只不過吐出來的全是黃湯,一點實物也沒有。
好不容易緩過一口起來,裝了三天孫子的譚志豪倔脾氣上來了,哪還管那么多,破口大罵道:“干你娘的老飯桶,有種明刀明搶跟小爺來!干你娘!你爹還是你娘缺德事干得太多了,生下你這么個烏龜王八蛋…(滔滔不絕中)”
這大概是范同頭一次見識到如此厲害的罵功,也或許根本是頭一次被人臭罵,竟一時沒反應過來,等譚志豪這口氣罵盡,氣虛乏力無以為繼之時,方才回過神來,老怪物活這么大何曾被人如此侮辱,登時大怒,伸手將譚志豪的腦袋按進黑水之中,只見水面漂起一陣氣泡,心中快意的想到多喝一點,好好讓這臟嘴小子洗洗口。
待范同覺得解氣之后,松開手將譚志豪放出來,譚志豪冒出腦袋趴在桶邊邊吐邊瘋狂喘氣,范同得意的笑瞇瞇道:“怎么樣?小瘋子你還罵不罵?
譚志豪有氣無力的瞪了他一眼,暫時沒空搭理他,待吐得差不多,氣也緩上來之時又開始了另一輪的大罵,雖然底氣不足聲音不大,但所罵之言,怕是菩薩聽了也會氣得瘋掉,看來他是橫下心來跟老怪物干到底。
范同真恨不得一掌將這混賬小子打成肉餅,奈何也只能想想罷了,就沖著被譚志豪吞入肚中的那一大堆靈藥,他也舍不得,因此雖然被氣得七竅生煙,渾身發抖,也只是再次伸手欲待將譚志豪在此按入黑水之中。
譚志豪這回聰明了,早已有備的他鼓起全身力氣向后一閃,同時舀起一捧黑水潑向老怪。
老怪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此時卻險些陰溝翻船,猝不及防之下才顯出他那千錘百煉的經驗與電光火石般的反應,搶在黑水臨頭之前擰腰側身,運氣猛然吹出,黑水頓時變向反噬,撒了譚志豪滿頭滿臉,同時伸出右手,抓了過去。
譚志豪渾身上下一絲力都沒有,哪里還能躲閃,被一只雞爪般的枯手早已拿住了后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