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米外的一顆樹下,停著四輛摩托車,七八個德國兵正以車為依托,向進攻的戰士們瘋狂地射擊著。這些敵人應該就是昨晚潘菲洛夫提到的那些繞過防線,跑到我軍后方來偷襲的摩托小分隊了。
我曾經指揮過316步兵師的警衛營,對該部隊強悍的戰斗力是深有感觸的,以他們的裝備和戰斗經驗,要消滅對面那些猖獗的德國兵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如今在和敵人進行戰斗的,只不過是由參謀、文書及政工人員臨時組成的一個警衛排,戰斗力大打了折扣。再加上他們的裝備幾乎都是以手槍為主,偶爾有幾支步槍都算重武器了,和德軍在火力配置上差了不止一個檔次。讓這樣的部隊去進攻,無異于自殺。不過這些戰士知道師指揮部受到襲擊,都本能地從自己所待的地方跑出來,義無反顧迎著敵人密集的火力勇敢地沖鋒。
看著一個又一個戰士倒下,我頓時血往上涌,也顧不得個人安危,提著槍就想往外沖。沒想到又被潘菲洛夫一把揪住,他緊緊地拽住我的衣袖,用嚴厲的口吻呵斥我:“站住!你想干什么,沖出去當敵人的槍靶子嗎?”沒等我說話,他又扭頭沖著下面喊:“我的政委同志,電話打通了嗎?”
“打通了!”政委在下面答道:“和1073團聯系上了,他們馬上派一個連過來解圍。”
聽到援軍很快就能趕過來,我松了口氣,艱難地半蹲下身體,把槍架在了門框上,瞄準德軍的位置扣動了扳機。沖鋒槍近戰效果很好,但是要準確地命中遠處的目標,卻不是那么容易。我一口氣打光了彈夾里的子彈,也只不過把其中一輛摩托車的車身外殼打得火星亂濺,連德國兵的毫毛都沒傷到。
我的射擊又再度把德國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幾乎是在我打光子彈的同時,幾發飛過來的子彈就打在了門框上。好在我當時又往下退了兩級臺階,否則就被子彈打中了。
一直貼著墻站著的潘菲洛夫,先彎腰從德國兵的尸體上抽出了個彈夾,隨即從我的手中接過沖鋒槍,邊換彈夾邊說:“麗達,先不要射擊,待在這里耐心地等一會兒。我們的援軍馬上就到。等他們到了,我們再一起沖出去。”
“是!”我答應著接過他手中的槍,蹲下身體,豎著耳朵聆聽著外面的動靜。外面的槍聲雖然還響個不停,但明顯比剛才稀疏了許多,其中除了零星的手槍和步槍的射擊聲,大多數時間都是沖鋒槍和機槍在噠噠噠地響。從外面的槍聲可以判斷出,警衛排的指戰員們大部分都犧牲了,只有幾個少數的幸存者,還在頑強地和德軍戰斗著。
聽到德軍在外面占據了優勢,我不禁抬高槍口指向了入口處,手指扣住扳機,準備一發現有人冒頭,就毫不猶豫地開槍,絕對不能讓德國人沖進來師指揮部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始終不見有人從上面冒出頭來,但是我卻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時候,外面的槍聲又驟然密集了起來。聽到槍聲,我不禁越發地心慌起來,扭頭瞅了一眼旁邊站著的潘菲洛夫,卻發現他面露喜色。
“是我們的援軍到了!”他興奮地說道。
好像是為了證實他的判斷無誤似的,頭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里面有自己人嗎?”說的是我熟悉的俄語,而不是德語。
“麗達,別開槍,是自己人。”潘菲洛夫用手把我的槍口壓低,然后沖著上面高聲地喊道:“我是師長潘菲洛夫。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我們是1073團的,聽說師指揮部遭到德軍的襲擊,是奉命前來救援的。”上面的人答著話,小心翼翼地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著進來的人穿著土黃色短皮大衣,戴著棉軍帽,典型的我軍打扮,我不禁長松一口氣,收起了手中的槍站直了身體。
來人是一名中尉,他來到潘菲洛夫面前,把提著的手槍換到左手,然后舉手敬禮,報告說:“將軍同志,1073團中尉連長拉米斯前來向您報道。我連正在外面清剿殘敵,請您指示!”
聽到外面的槍聲再度稀疏下來,估計戰斗已經接近了尾聲。潘菲洛夫把手槍插進槍套,說了句:“走,我們出去看看。”說完抬腿就向外走。
看到中尉跟在潘菲洛夫的后面出了門,我也提著沖鋒槍跟了出去,不過手指還是習慣性地放在了扳機處。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外面的戰斗已經結束。來偷襲的德國兵,除了被打死的兵,還有三人當了俘虜,正被戰士們押解著朝這邊走過來。
潘菲洛夫指著被押過來的德國兵,對拉米斯說:“你去找個懂德語,審問一下這幾個俘虜,看他們是哪支部隊的,共來了多少人?”
“是!”中尉答應一聲,提著槍就朝前奔過去。
“噠噠噠!”隨著三聲槍響,站在我前方的潘菲洛夫身體猛地一震,隨即他用雙手捂住胸口往后便倒,“撲通”一聲就倒在了我的身邊。
我先是一愣,然后低頭一看,在兩名戰士的遺體旁邊,還躺著個德國兵,剛才的幾發子彈就是他射出的。我幾乎是本能地抬槍瞄準他,猛地扣動了扳機。雖然沖鋒槍遠距離射擊的效果不好,但要打幾米遠的目標,那是再輕松不過了,密集的子彈頓時把那個德國傷兵打得血肉模糊,血雨飛濺。
我這個時候明白,剛才偷襲師指揮部的是兩個德國兵,一個和衛兵在搏斗中被打倒了,另外一個朝指揮部里扔了一個手榴彈后,被潘菲洛夫擊斃了。我打光彈夾里的子彈,還專門上前,去踢了一腳被我打得血肉模糊的德國兵,確定他死的不能再死,才轉身去查看潘菲洛夫的傷勢。
潘菲洛夫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不停地痙攣著,胸前傷口流淌出的鮮血,慢慢地匯成小溪,小溪再慢慢地融成了河,再慢慢地滲入了大地,慢慢地染紅了那一片潔白的雪地。
“我的老伙計,你怎么了?”我和圍過來的戰士們站在師長的面前發呆,才從屋子里出來的政委看到了這一幕,悲鳴一聲撲了上前,抱住了潘菲洛夫的身體。
看到我們一幫人都圍在四周發呆,政委葉戈羅夫不禁大發雷霆:“你們都還傻站那里做什么,還不快來搭個手,把師長同志抬到指揮部里去啊!”
聽到政委發火,我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指揮旁邊的人行動起來:“你們四個,幫著政委把師長同志抬到指揮部里去。”
戰士們七手八腳地把潘菲洛夫抬了起來,簇擁著往指揮部里走。我又叫過拉米斯中尉,吩咐他:“中尉同志,你馬上帶幾個人,去找軍醫過來。速度要快!”
“可是!”拉米斯有些為難地說:“剛才師長同志讓我去審問這幾名德國兵啊。”
聽到他這樣說,我不禁無名火起,老毛子辦事就是呆板,也分不清輕重緩急,當下我也沒給他留面子,直接沖著他吼了起來:“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你沒看見那幾名德國兵打死了我們多少同志啊!還審問個屁,全部拖到樹林邊槍斃掉,一個不留!”
“中校同志!這樣做是不是有點…”拉米斯還想反駁我,但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了他的話,直接給他下命令說:“這是我的命令,聽明白了嗎?上級的命令你應該堅決地去執行,而不是質疑,快點去完成我下達的任務吧!”
“是!”看到我發火了,拉米斯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轉身去執行任務去了。
隨著幾聲槍響,剛才被俘虜的三名德國兵應聲倒地。我面無表情地看完德國兵被槍斃的過程,才提著槍轉身往指揮部里走。
指揮部里剛才被掀翻的木桌已經重新擺好,屋頂重新掛上了一盞汽燈,把整個屋子照的一片光亮。潘菲洛夫被擺放在墻邊的一張行軍床上,剛才抬他進來的幾名戰士站在一旁,而政委正蹲在床邊,幾乎把嘴唇湊到了師長的耳邊,大聲地喊著:“伊萬·瓦西里耶維奇,我親愛的老伙計,你快醒醒!”
我也走到了床邊,看到雖然政委在大聲地呼喊,但是潘菲洛夫一點反應都沒有。“老伙計,你聽見沒有?你要頂住,不許死,以后的工作多著哪,說不定明天你還需要指揮部隊去進行反攻呢。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但是潘菲洛夫的雙眼依舊禁閉著,看到這一幕,我不禁暗嘆了一口氣,胸部中彈又流了這么多血,估計師長是兇多吉少了。
“報告!指揮員同志,我把軍醫找來了,可以進來嗎?”門口傳來報告的聲音,我循聲看去,原來是拉米斯和另外一名提著小小人造革箱子的軍官。
“快!快點過來,看看師長同志怎么樣了?”政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大聲地招呼著才進來的兩個人。
提小箱子的軍官上前,到潘菲洛夫的床邊蹲下,抓起他的手腕把了一下脈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把手移到師長的頸動脈處摸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來,搖搖頭說:“已經晚了,師長同志犧牲了!”
“胡扯。”政委猛地站起來,一把揪住軍醫的衣領,怒氣沖沖地吼道:“一定是你搞錯了,師長沒有死,你趕快再檢查一次。”
軍醫苦笑著說:“政委同志,我剛才已經認真地檢查過了,師長真的已經犧牲了。你看呼吸已經沒有了。血也從嘴里流出來了。請您相信我,我是一個有將近二十年醫齡的醫生,絕對不會連人是死是活都分不清。”
聽完軍醫的話,政委后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喃喃地說:“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你搞錯了。”
“師長同志,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隨著聲音沖進來一名軍官,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昨晚離去的1077團團長列維亞金。
看到我們一群人站在屋子里不說話,才進來的列維亞金不禁好奇地問:“你們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嗎?”
“師長同志犧牲了!”我低聲地回答著他。
“什么,師長同志犧牲了?”他兩步沖到了床前,彎下腰去查看潘菲洛夫的遺體。當確認這不是玩笑時,整個人也不禁愣住了,站在床前發呆。
就當屋子里一片悲傷時,桌上的電話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看到政委坐在地上喃喃自語,列維亞金站在遺體前發呆,我趕緊朝電話走了過去。把沖鋒槍擱在桌上,然后抓起了話筒:“316師指揮部,請講!”
“麗達!是你啊。”話筒里傳來羅科索夫斯基興奮的聲音:“讓潘菲洛夫將軍接電話。”
我深吸了一口氣,才用低沉的聲音回答說:“司令員同志,潘菲洛夫將軍犧牲了!”
“什么?!”我的話讓羅科索夫斯基大吃一驚,他不禁提高了聲音,追問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潘菲洛夫將軍犧牲了!”我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一直強忍住的眼淚也終于奪眶而出。聽到對方掛斷了電話,我也放下了話筒,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但很快又有新的淚水涌了出來。
當電話再度響起,我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才重新拿起話筒,說:“我是316步兵師師指揮部!”
“麗達!”這次說話的不再是羅科索夫斯基,而是方面軍司令員朱可夫。
“大將同志!”聽到這個久違的聲音,我不禁有些激動:“潘菲洛夫將軍犧牲了。”
“我知道了,麗達。這就是戰爭,死人是在所難免的。”朱可夫在安慰我說:“別難過了,我有個消息,希望你能轉達給316師的全體指戰員。”
“你說吧,大將同志!”我說話時再次吸了一下鼻子。
“最高蘇維埃剛剛做出決定:為了表彰第316步兵師在莫斯科保衛戰斗中的英勇表現,和所取得的巨大戰果,特授予該師近衛第八師的光榮稱號!”
“太棒了!司令員同志。我會把這個好消息轉達給316步兵師的全體指戰員的。”
“還有!”朱可夫繼續說道:“現在師里還有其他的指揮員嗎?”
“有的,”我眼睛看著旁邊的政委和將軍,回答說:“除了政委葉戈羅夫同志,還有1077團的團長列維亞金將軍。”
“我命令你,立刻接替師的指揮權!”朱可夫命令道。
“可是,”我再次看了看旁邊站著的那位將軍,為難地說:“這里軍銜最高的是列維亞金少將,我覺得讓他來指揮近衛師,比我更加合適。”
“我命令你接任指揮員!懂嗎?”朱可夫斷然地命令說。
“是!司令員同志。”我了解朱可夫的脾氣,知道他的命令是不容違背的,只好答應接替師的指揮權。
“我會把這項任命向羅科索夫斯基傳達的,你趕緊布置好師的防御。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說完這句,話筒里便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