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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節 少將之死

  夜間下了一場大雪,刺骨的寒風在白雪皚皚的平原上呼嘯。

  德軍被我們的反擊打亂了部署,再加上這突然變得惡劣的天氣,他們在波羅金諾方向的攻勢被迫暫時中止了。

  上午無戰事,我正在組織隊伍抓緊時間搶修加固工事,以應付德軍隨時有可能發動的新一輪攻勢,波羅蘇希上校派人來通知我,說指揮部里有我的電話,讓我趕快去接。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刻隨著來通知我的戰士,沿著交通壕往新建的指揮部走。

  入口處有一名哨兵,身穿短皮大衣,胸前掛著沖鋒槍,在原地不停地跺著雙腳。看見我以后唰地立正敬禮。指揮部的四壁和頂棚都覆著木板。沿著一邊墻壁放著幾張長凳,正中是擺著作戰地圖的木桌,上面還有兩部電話。波羅蘇希上校正拿著其中一部在通話,看見我進去,向我點了點頭,然后對著話筒說:“大將同志,奧夏寧娜少校來了。”跟著便把話筒遞給了我。

  我接過電話,聽見話筒里傳來朱可夫熟悉的聲音:“是麗達嗎?”趕緊回答說:“是我,大將同志。”

  “干得不錯!由于你們及時地把握住了戰機,對敵人進行一次成功的反擊,打亂了他們的整體部署。今天德軍在其它幾個方向對莫斯科的進攻減弱了,據偵查顯示,他們正在重新調整兵力,準備重新對波羅金諾發動一次大規模的進攻。”

  “大將同志,請您放心,我們已嚴陣以待,做好了一切戰斗準備。”說這話時,我憑借著室內微弱的光線,觀察這個指揮部是否造的牢固,先看了看墻壁的覆板是怎樣做的,隨后又研究頂棚和支撐它的柱子,心里估量如果炮彈在逼近的地方爆炸,它的牢度經得住嗎?心里剛才對朱可夫所說的,不過是一些套話而已,我和他一樣清楚,以第五集團軍的現狀,是頂不住德軍的新一輪強攻的。

  “麗達,”朱可夫突然用商量的口吻對我說:“你已經完成了你的任務,下一步,我想把你調回方面軍司令部。至于新的任命嘛,等你回來以后再說。你沒有反對意見吧?”

  “我服從方面軍司令部的安排。”我雖然參加過很多次戰斗,但我依然是很怕死的。從目前的形勢看,再留在波羅金諾,擺明了是九死一生的結局,能有機會回到安全的地方,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我如果再推脫的話,就顯得有些虛偽了,所以我才很干脆地答應了下來。

  “那好吧,把你手中的工作移交給波羅蘇希上校,你自己馬上回方面軍司令部報道。動作要快,明白嗎?”

  “明白!格奧爾吉·康斯坦丁諾維奇。”

  “祝你一路平安。”說完這句話,朱可夫就掛斷了電話。

  傍晚時分,我乘坐運送彈藥返回的卡車來到了方面軍司令部外面。雖然離開了幾天,不過門口站崗的士兵都認識我,沒有盤問什么就把我放了進去。

  在通往作戰會議室的走廊上,我意外地看見一位佩戴著少將軍銜的老人站在墻邊,獨自手舞足蹈地在那里喃喃自語。走近以后,我聽清了他正在說:“…敵人的坦克集群已經推過來了,正向我們的首都莫斯科推進。…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們這些學員身上,應該把德國人拖住三天,總共三天的時間。雖然我們的武器和裝備都很差,但是盡管這樣,我們還是應當表現出國內戰爭時期,紅色軍事學員的光榮傳統,和頑強的戰斗精神,…我們宣誓要努力完成自己的神圣職責,我們宣誓不準敵人接近莫斯科,讓我們為保衛莫斯科宣誓。…”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我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身上的軍大衣好像十幾天沒有更換過,腳下的靴子上面布了厚厚一層灰塵。往臉上看,感覺他整個人異常地憔悴,面窩深陷,眼眶發黑,目光呆滯,滿臉的胡子茬。

  我邊走邊回頭看這位老將軍,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前。正準備拉門進去,卻被一位坐在門邊桌子前的少尉攔住了,他非常不客氣地說:“戰士同志,您是哪個單位的?知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就隨便亂闖!小心我通知您的指揮員,關你幾天的禁閉。”

  我看了看面前這位年前的少尉,問道:“您是新來的嗎?”

  “我是不是新來的,關你啥事啊?”他的態度異常不友好,甚至還向我擺起了譜,“按照條例,您應該向我敬禮。…”

  “對不起,少校同志。”沒等我沖這名少尉發火,旁邊的一扇門打開了,從里面匆匆忙忙出來一名沒戴帽子的中尉,看到我一臉的不爽,趕緊向我道歉說:“我剛才有事離開了一會兒,請這位新來的少尉臨時幫我看一下。他是新來的,不認識您,請您原諒。”然后又沖著少尉低聲說:“這就是我經常向你提起的奧夏寧娜少校。”

  少尉的臉頓時紅得和關公似的,趕緊向我來了個立正,訕訕地說:“對不起,少校同志,您穿的是士兵的軍大衣,所以我沒有認出您來。請您原諒!”

  “沒關系,這是小事。”我面朝著中尉,用手指了指在走廊上發神經的老將軍,問道:“這位自言自語的將軍是誰啊?”

  “他啊!”中尉看了看老將軍,然后湊近我的耳邊說:“這是波多里斯克步兵學校校長斯米爾諾夫少將,他學校里的學員今天全犧牲了,可能因為受不了這個刺激,所以人就變得瘋瘋癲癲的。從來這里到現在差不多兩個小時了,就一直是這樣。”

  原來是他啊,記得十來天前,我跟著朱可夫剛到前線的時候,曾經去他的防區視察過。這么說來,當時我見到過的那些年前的學員都犧牲了,我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同情地看了一眼老將軍后,問面前的中尉:“報告大將同志了嗎?”

  “還沒有來得及。”中尉有些猶豫地說,“大將同志一直在工作,我不能去打擾他。”

  “弟兄們啊!”斯米爾諾夫少將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德國鬼子攻占了前面的那個村子,我們不能讓他們把這里變成進攻莫斯科的前進基地,要馬上組織進攻,把村子奪回來。…”

  看到這個情形,我有些于心不忍,摘下掛在身上的沖鋒槍,交給了面前的中尉,準備親自去向朱可夫報告這位老將軍的情況。我的手剛抓住門把手,聽見身后少將嚎啕大哭起來:“一切都完了,又把敵人牽制了一個晝夜。”隨即便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槍聲。

  我慌忙回轉頭去,正好看見少將順著墻壁滑坐到了地上,頭歪向了一邊,雙眼大睜著,手槍掉在了地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一縷鮮血順著他的右臉頰流了下來,像一條紅色的小溪汨汨流淌,染紅了他領章上的兩顆金星。

  聞聲趕來的人們紛紛圍了上前,而我卻站在原地發呆,心想如果我帶領的部隊被打光了,我會不會有他這樣的勇氣,對著自己的頭部開上一槍。

  “怎么回事?哪里打槍?”身后響起了朱可夫的聲音,站著我身邊一直不曾動窩的中尉趕緊回答說:“大將同志,是波多里斯克步兵學校的校長斯米爾諾夫少將開槍自殺了。”

  “自殺?!”朱可夫怒不可遏沖中尉發了火:“他什么時候到方面軍司令部來的,怎么沒有人向我報告?還有他為什么會自殺?”

  “對不起,大將同志。”中尉趕緊為自己辯解道:“他來的時候,您正在忙,我就沒有打擾你。至于為什么自殺?可能是因為他的全部學員都犧牲了,他受不了這個刺激,一時想不開才會選擇走這一步的。”

  “給我閉嘴!”朱可夫漲紅了臉怒吼道:“他來了以后,為什么不立刻向我報告,如果他能見到我,也許就不會走上這條絕路。現在,你把你的工作移交給別人,然后立刻到前線去,去親身體會一下戰場上戰友間的這種生離死別!”

  “是!”被訓得眼淚汪汪的中尉答應一聲,戴上了大檐帽,向朱可夫敬了個禮,然后大踏步地沿著走廊向外走。

  “麗達,”朱可夫苦笑著對我說:“你到后勤部去找具棺材,把斯米爾諾夫少將同志的遺體收斂起來,然后安排人送回莫斯科去。”

  “是!”我抬手敬禮,然后沿著走廊穿過了人群,最后看了一眼靠著墻壁坐在地上的少將,然后便去方面軍的后勤部找軍需官安排他的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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