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攤前,許三笑負手而立。心想:這些人來此的目的是先禮后兵投石問路。一來幫馬二龍打個前站探一探許自己的實力,二來是為了江湖規矩。
算卦的老者紋絲不動,卦桌邊拴著的無毛巨犬卻躁動不安的起伏伸展。算卦老者輕輕咳嗽一聲,那金瞳巨犬立即安靜下來。老者抬頭問:“先生想算卦?”
許三笑點點頭,笑問道:“老先生會算卦?”
算卦老者針鋒相對看著許三笑,道:“老漢吃這碗飯六十年,算得不準不要錢!”
許三笑低頭看了一眼無毛巨犬,贊道:“好一頭無毛獅子,嘯伏百獸的名頭果然不虛。”
算卦老者道:“年紀大了,眼神耳朵都不濟事了,偏趕上這個年月滿世界都是車,世道還亂,有這么個玩意跟著,既可以引引路還能防患那些不尊老愛幼的壞東西。”
“真不賴!”許三笑連勝贊著,反問道:“敢問老先生貴姓?”
這時,廣場上賣水的中年女子,表演吞炭的大漢,金槌敲老黿的和尚,不知不覺間也都湊到算卦攤子四周。
許三笑絲毫不在乎,左右看了看,對中年女人一抱拳,道:“原來是邱大掌柜到了,怎么不直接來區政府找我?”
邱鳳芝抱拳還禮,道:“江湖人走江湖路,我們在這里耍耍,你許區長要是認這江湖路,自然能過來會會,你要是不認,明天我們也就沒必要去看你跟馬老掌柜那場斗術奪嫡的大戲,得防著你通知大兵來給我們剿了。”
接著一指算卦老者介紹道:“這位是湘南老掌柜,漁陽道宗的周華昌老爺子,也是一位天機大夫,這一行里與左道周老仙齊名,一貫道此行一切以他老人家為主。”
許三笑正色道:“原來是老前輩到了,玄門左道嫡傳許三笑有禮了。”
周華昌眼皮一翻,看了看許三笑,道:“原來是同道中人,這一卦我免費送你。”
許三笑道:“我最近剛接回媳婦,算是情場得意,那就問一問前程吧。”
周華昌神色如常,微微額首道:“請抽一簽!”
許三笑從簽盒里抽出一支來,看了一眼遞給周華昌,道:“芳草之蘭格。”
周華昌接過看了看,捻須道:“有機謀,能操持,守法度,立綱紀,善別賢愚,能分皂白,自堪作棟梁大器,可為領袖高人,只因天敗星在中宮,以致退神太重,兇事不成,好事易散,百尺竿頭曾下足,千重浪里也行舟,因何險里不相妨,只為天機星救護,妻宮力薄,兒女情疏,百斤重擔,耐煩挑到底,替著人不足,休嫌蹭蹬,只要心堅。”
說罷,微微一嘆,又道:“許先生這一簽不算上吉,我勸你最好懸崖勒馬,凡事莫要太計較才好,否則兇事難成啊,與人斗術分生死,這還不是兇事嗎?”
許三笑合手道:“我跟周師父多年,這問卜之道也算略通一二,照我看這卻是一根好簽,與人斗術分生死,輸了才是兇事,這兇事難成豈非就是不會輸的意思?”
周華昌不悅道:“許三笑,你該清楚,馬二龍已經是一貫道的人,你不清楚的是一貫道在國內外有多大的影響力,我勸你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說著,輕輕一拍桌子。
桌角的無毛金瞳獅立即沖著許三笑低吼作勢欲撲。許三笑冷冷的掃了這畜生一眼,精神意志透過雙眸直照在無毛金瞳獅眼中,把這畜生嚇的登時雙腿顫抖不已。
這無毛金瞳獅乃是產自高原的上古異獸,久居喜馬拉雅雪山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地區,通身無毛的特征除了鍛煉出這種巨犬強大的體力外,更成就了這野獸堅韌的精神意志。尋常的精神類幻術根本奈何它不得。除非對方的氣血體力還要勝過它,才會讓它感到畏懼。
周華昌詫異道:“想不到你竟然跟老當家的一樣也是術武雙修,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這眼神攻擊絕非幻術,莫非是神打嗎?”
許三笑不動聲色道:“多謝老先生夸贊,我這一下離著神打的境界還遠,也就對付它還湊合。”
周華昌歪頭使了個眼色。
一旁的大漢突然走過來,伸出手道:“想不到許先生還是個練家子,我叫徐飛雄,咱們搭搭手怎樣?”
許三笑知道搭手的意思,不過根本不會,但卻不能這么說,便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吧。”
徐飛雄一張大臉登時像罩了張大紅布,許三笑言下之意分明是認為他不夠資格搭手。把眼一瞪就要發作。一旁的和尚忽然道:“老徐等一下。”來到許三笑近前,問道:“許先生的功夫師承何派?”
許三笑道:“機緣巧合練了幾手而已,禪武宗和硬太極都涉獵了一點點。”
這和尚聞聽暗自心驚,禪武宗當世第一人叫張永寶,他是知道的,而硬太極的創始人龍勇曾經縱橫天下無對手,這兩門功夫都是大有來頭。許三笑的體術修養分明已達絕頂宗師的境界,絕非一般人能教的出。和尚抱著老黿,手提金槌,站在許三笑面前猶豫再三,終于微微沖周華昌點點頭。
周華昌皮笑肉不笑,道:“想不到許先生還是一位武道大高手,難怪這么豪情萬丈,要公開挑戰我們的馬老掌柜。”
“馬老掌柜?”許三笑微微一怔。
邱鳳芝接過話頭解釋道:“一貫道在幾十年前每個省都有一位老掌柜和幾個大掌柜,但自從宗教辦和天兵組成立以來,對一貫道連續實施打擊,這幾十年里,三十三位老掌柜們還在外面的已不多,之前山南是沒有老掌柜的,現在老當家親封了馬二龍為山南省的老掌柜。”
許三笑點點頭,道:“明白了,就是說后加入的馬二龍一進一貫道就成了你的上司,跟周老先生平起平坐?”又道:“看樣子你們這佛國世界里也不是那么公平啊!”
周華昌心頭不悅,臉上絲毫不露聲色,道:“許三笑,我們正大光明亮相拜碼頭,目的是先禮后兵,希望最好能化干戈為玉帛,大家都是江湖一脈,你跟馬老掌柜又是同門師兄弟,我們老當家的意思是你們都是人才,與其相互爭斗,倒不如共同加入一貫道,眼看這天下就要風云再起,機緣已至,正是豪杰輩崛起之時,老當家求賢若渴”
許三笑道:“多謝美意,許三笑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咱們還是明天遁龍潭上見吧,幾位要是沒意見,我就告辭了。”
四人相互對視,均感到沒有絲毫把握留住許三笑,只好默然點頭,任憑許三笑揚長而去。
二月二,龍抬頭,俗稱青龍節,山南人稱這天為踏青節。正是冬去春來,萬象更始時。
許三笑與何小妹坐在天人合一道場的擋雨棚下,眼望奔涌的春潮從大山上傾瀉而下,洶涌的激流到了遁龍潭為之一緩,水勢陡然緩和,形成了無 渦流在其上盤旋。
江心月一身練功服,打著赤腳走到二人中間坐下,道:“許三笑,你真打算跟馬二龍在那水中間決戰?”
許三笑額首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沒什么可懷疑的。”
“雖然我很喜歡看熱鬧,但還是想勸你幾句,你有大好前程可追,何必要跟馬二龍一個邪教頭子死磕?上報相關部門把他法辦了不就結了?”江心月不解道。
許三笑望著暗流洶涌的潭水,微微一笑,道:“貓有貓道,犬有犬路,本該是江湖廟堂各行其道,而我卻一不小心走上了兩條路,二者之間可謂是水火不同爐,我不得不小心避免讓這兩條路出現交集。”
江心月道:“你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遲早會露陷,到那時說不定你已經身居高位,真不知道你打算怎樣收場?”
“過河脫鞋,到時候再說,說不定我連眼前這一關都過不去。”許三笑嘿嘿笑道:“人生就是在不斷前進的過程,有的人坐的是飛機,有的人只有一雙腳,而我坐的是火車,現在車已經上路,腳下兩條鐵軌,在抵達目的地前我哪一個也離不開。”
“說的這么深奧,我才懶得理你。”江心月抻了個懶腰,道:“咱們說好了,甭管你怎么折騰,可不能破壞了這幢房子,我可是跟霍平潮下了保證的。”
霍平潮把這個地方當做落葉養老之所,買下來以后,不但立即停止對外營業,還重新加固裝修了一遍。把這里徹底辦成了他的私人養生會所。夠資格來這里住一夜的,無不是非富即貴的大人物。盡管到目前為止,老支書夫婦還不知道霍平潮的真實身份。但霍平潮已經把這一方山水看做了霍家的自留地。
許三笑點點頭,道:“放心,我是在這里長大的,對這一方山水的感情絲毫不比霍大哥差。”
何小妹突然捂嘴偷笑,江心月這才反應過來,橫眉立目瞪著許三笑,叫道:“好你個許三娃子,你敢占我便宜,想當我叔叔?”說著張牙舞爪的作勢欲撲。
許三笑可不敢就這么跟這母老虎斗,一縱身跳下臺子,道:“這么稱呼都是你們的便宜,從你曾祖那里論起,我還是你的曾淑祖,你該稱我為老叔祖。”
一身白衣,不茍言笑的白甲與一位身著緋衣紅袖的中年女子從山坡上下來。許三笑主動迎上前去。
白甲介紹道:“宗主,這就是我老婆曾紅梅。”又道:“一貫道的客人已經到了山外路口,再有一個小時便到了。”
女人上下打量許三笑,抱拳道:“你就是郭老大指定的雜道新主?”
許三笑點點頭,只見這女人長的眉目俊朗,站在那里昂然赳赳,頗有幾分巾幗不讓須眉的意思。郭道安當日曾似無意說起,雜道四大宗師和兩大護法各有性格,黑袍好名,紅袖好斗,白甲冷酷,紫衣熱情,半倉嘉措最古怪,任道遠雖然沒什么大用,人際交往方面卻比前邊五個人都要強些。
“我跟白甲老兄說過好幾次了,宗主這個叫法我總覺得不大舒服,你們年紀比我大,其實就叫我三笑便好。”
曾紅梅微微一愣,道:“那不大好吧,這可是對宗主不敬,違反門規當受三刀六眼之刑。”
許三笑道:“敬與不敬不在稱呼上,我要是不夠資格讓你們尊敬,你們口頭上再怎么客氣,心里也是瞧不起我,我若是本事夠大,你們就算叫我三笑,心里照樣是敬重我的。”
曾紅梅一笑,剛要說話,卻被一旁的白甲搶白道:“既然宗主這么說,那就按照宗主的意思來,今后咱們就稱你三笑。”他和曾紅梅夫妻情深,素知妻子對許三笑缺少了解,因此一直不大相信新宗主的能力,她脾氣如火,心直口快,只怕她一時管不住嘴說出什么不敬的話來。
曾紅梅不悅的看了白甲一眼,道:“白青云,你又來這一套,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許你搶白我的話,就算是為了我好也不行!而且你搶我的話也白搭,我要說的話該說還得說。”
轉頭對許三笑道:“三笑老弟,我曾紅梅是個直腸炮筒子,肚子里裝不住話,郭大哥挑中你了,我當然不會再有什么異議,但給你面子也只是沖著郭大哥一句話,你要想讓我心服口服,今兒你得唱一出好戲給老姐姐看看,只要是你老弟能把這場唱圓了,今后刀山火海你只管言語。”
這女子就像一團火,而她的老公卻似一團冰,真不知這夫妻倆是怎么湊到一起的。許三笑不反感曾紅梅心直口快丑話說在前面的性格。大人物必先有大胸懷,沒有人的性格是完美無缺的,越是有本事的人個性往往越強。用人所長便需能容人所短。含笑額首道:“痛快,咱們就一言為定!”
白甲見許三笑神態自然,并無一絲不快,心下稍安,道:“多謝宗主有容人雅量,紅梅姐一向都是這個脾氣”
許三笑擺手道:“白甲老兄不用解釋,咱們今后是一家人,說實話嫂夫人的性格很對我的脾胃,時間長了你們自然就清楚我許三笑是何許人。”
曾紅梅笑道:“你看,宗主都這么說了,就偏偏你還這個死德性。”轉頭又問許三笑:“三笑老弟,這客人眼瞅著到了,這出戲你到底打算怎么唱?”
許三笑道:“咱們的目的是滅了馬二龍,一統玄門左道,我跟馬二龍斗術肯定是題中應有之意,這事兒沒什么好說的,光明正大全憑實力,但如果一貫道想橫插一杠子,我就得讓他們知道知道咱們玄門雜道也不是好惹的。”
曾紅梅伸出大拇指贊道:“好,你老弟果然夠膽色,天下術士都忌憚李神通,你老弟卻敢跟他對著干,就沖這一點,郭大哥就沒有挑錯人!”
許三笑微笑道:“錯沒錯的等這出戲唱完自然見分曉,現在就請嫂夫人和白大哥下去準備迎客吧。”
一貫道,山南大掌柜邱鳳芝,荊楚大掌柜徐飛雄,滇南大掌柜癩和尚,湘南老掌柜周華昌,新受封的山南省武侯轉世老掌柜馬二龍,一行五人依足了江湖老禮奉帖登門。除馬二龍外,其余四人昨天都曾在景區廣場上出現過。
盡管接下來就要刀光劍影你死我活的玩命,但彼此雙方表面上的禮節卻絲毫不能含糊了,這就是華夏人的先禮后兵。貫穿了整個社會,被各個階層認同的行為習慣。
許三笑和馬二龍之間的這場斗爭關乎了左道嫡傳的歸屬,消息老早就放出去了,因此遠在西北的紅蓮庵和星宿海的逍遙仙兩支也都派了代表過來。紅蓮庵的代表是一位看來三十許人的美艷的尼姑,逍遙仙來的卻是個中年道士。
生活處處有驚喜,關鍵需要一雙慧眼去發現。這些人平日里生活在三教九流中間,看上去與普通人無異。到了這里才露出高人本色,一個個神采飛揚氣質卓然。言談動作無不透著濃濃的舊派江湖的風范。
這其中一名膚色黝黑,身材高大,模樣英俊的印裔男子吸引了許三笑的注意。此人年紀在三十歲左右,臉頰瘦削,相貌端正英俊無比,一雙黑眸明亮照人,他穿一身潔白的印度僧袍,上面印著火蓮花,站在湘南老掌柜周華昌這樣的高人身邊,絲毫不顯平庸。
許三笑在打量這個人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許三笑。
馬二龍獨臂長須,坐在客席首位上,率先開口道:“許師弟,咱們又見面了,上次一別一晃兒大半年過去了,你得了重陽遺稿,果然進益非凡,從區區七重境一躍登上九重天,真讓我這個做師兄的又羨慕又慚愧。”
這番話說的分明別有用心,意在引動在場眾人心中的貪念。他這一席話說罷,在座當中的術士無不動容。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交鋒從這一刻起便算開始了。
許三笑心中暗罵狗日的太損,抱拳一笑道:“實不相瞞,重陽祖師的遺稿的確在我手里,而且就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