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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回至宮中已是午后,如今已經升做女官并且最受寵信的篆兒正帶著兩個小宮女分果籃。
正德一進來便看見了那紫澄澄,圓嘟嘟,還掛著白霜兒的大葡萄,立即笑道:“是誰送來的?”
“剛剛陛下打發了戴權戴公公親自送了一小筐,奴婢看著十分養眼,正準備讓小丫鬟們分幾個籃子裝上,免得擱在框里壓壞了。”
正德說話間就拎起其中的一只竹籃,這籃子編的也小巧,并不是常見的青竹,而是用了燈芯草來編。那燈芯草本就是中藥的一種,生在江南澤地,莖圓細而長直。《品匯精要》里面有記載,說其性味淡滲,有利水之功。
用這種籃子承裝果實,保存時間遠勝于其他材質。
正德一面暗贊篆兒用心,一面指著其中的兩個籃子:“你親自提著和我往清秋閣走一趟。剩下的那支籃子,就送賈充媛。”
篆兒也不過問原因,只吩咐兩個小宮女隨自己拎著,她三人亦步亦趨跟在五皇子身后。
穿了御花園往西角的一處偏僻院落便是清秋閣,這閣子果然不負其名稱,果然是冷冷清清。別說打這兒經過的貴人了,就連小宮女,小宦官也不常見。
正德皺了皺眉,沖篆兒一使眼色,篆兒心領神會,忙上前去叩門。過了許久,大伙兒都以為無人的時候,門內才傳來有氣無力的問話:“是誰?”
篆兒沉聲道:“五皇子殿下來看柳嬪娘娘,還不開門?”
門內腳步聲急促了許多,大門的落鎖稀里嘩啦一開,從內中有個年歲不大的小宮女往外探頭探腦,一見是正德,嚇得連連退后,甚至忘記大開宮門。
正德也不理論。只推開門進了園子,四下打量了打量,見院子里花木荒疏,落塵滿地。連個打掃的小太監都沒有。正德不悅道:“其他服侍的人呢?”
小宮女畏畏縮縮道:“回,回稟五皇子殿下,如今娘娘這里伺候的只我和兩位姐姐。[www.mhtxs.cc超多好]月娥姐姐去了御膳房取湯,玲瓏姐姐去了太醫院抓藥。守。守門的小太監被周貴妃喚了去問話,所以才只奴婢來開門。”
篆兒見五皇子心下不悅,趕忙笑著拉起小宮女:“你別怕,殿下拿了些水果來瞧柳嬪娘娘。還請妹妹往里面通稟一聲。”
小宮女得了這話,才稍稍恢復了些底氣,答應了一聲就進屋去報信兒。
篆兒趁機忙道:“殿下快別露出這種神色。免得柳嬪娘娘看了心里更不好過。奴婢聽說。周貴妃這兩日被幽禁,擔心昔日榮寵不能恢復,就想抱了柳嬪娘娘的兒子撫養。”
正德冷笑道:“荒唐,柳嬪娘娘品級足夠親自撫養子嗣,何必周貴妃多事?況且,父皇已經把我記在了柳嬪娘娘名下,就不會讓她的親生兒子送了別人。”
話雖然這么說。但篆兒總覺得周貴妃那人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到時候去母留子,也未可知。
不多時,小宮女引了眾人進殿,柳采薇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大約是知道來了人,匆匆忙忙在擦了粉,反顯得憔悴。口上的一抹胭脂鮮紅近血。
柳采薇虛弱的笑道:“殿下怎么來了?”她當即招呼小宮女去燉茶。
正德趕忙按下要起身的柳嬪:“娘娘快歇著,兒臣只坐坐就走。”正德的手碰到那一襲錦緞衣裳的時候,心下狠狠一驚,看著肚子皮球大的柳嬪,衣裳底下竟是皮包骨一般。
柳采薇知道正德是來送葡萄的,便笑道:“早起的時候,皇上也打發了人來送了些,不過本宮如今的胃口,吃什么吐什么,便是山珍海味也難下肚。”
不遠處的桌案上果然放著些葡萄,但大小,新鮮勁兒,顏色顯然不如正德所送。
正德和柳采薇本就沒什么感情,柳嬪一朝侍寢就懷了身孕,在眾人意料之外,但侍寢之后便失寵,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清秋閣冷冷清清,與她前后腳進宮的寶嬪卻炙手可熱。
好在柳采薇不是個胸懷大志的,她唯獨盼著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最好是個兒子,將來也跟著皇子出宮去做個太妃娘娘,柳采薇自認一生也就無欲無求了。
見正德那里還有個籃子,柳采薇就明白自己并不是獨一份,大約也是礙于情面,五皇子才來了她的清秋閣,故說了幾句話便叫小宮女送了她們出去。人才出清秋閣,躲在偏殿里的玲瓏便跟了出來,一直見正德等去了賈充媛處,才折身回來復命。
“娘娘,五皇子干嘛去見賈充媛?”
柳嬪擦了臉上的殘妝,斜倚在迎枕上:“能干什么,如今宮里上下誰不知道,最得寵的便是這位賈充媛。五皇子雖然記在本宮名下,但沾不到任何便宜,那賈充媛則不同,若得了個強勢的母妃,于他在奪儲的道路上也平坦些。”
玲瓏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給柳嬪捶著腿,聞言打抱不平:“原來五皇子也是個勢利的小人,虧得奴婢以前那樣看好他。光送一籃子葡萄有什么用,要是真心疼娘娘,就該替娘娘在萬歲面前多多的美言,好叫咱們清秋閣也好過些。”
柳嬪白了她一眼,心下好笑:“五皇子不幫襯咱們,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本宮一來未曾對他有生養之恩,二來沒有撫育之德。今兒是他的好意,送了些葡萄來,不過現在看,大約是去賈充媛那里為主,本宮也只是順水的人情。”
柳嬪倒也不生氣,只叫玲瓏和小宮女把葡萄分了,自己并不動一顆。
這廂正德去送書的時候,恰好賈探春去給元妃請安,跟著探春一并進宮的心腹丫鬟侍書接了東西,連連道謝,更親自送了正德出宮門,直到長長的宮巷再也看不見任何人影兒,侍書才折身關了門。
晚間探春回來,侍書趕緊將兩樣東西交給她瞧:“娘娘,殿下有交代,說邢大姑娘怕娘娘深宮寂寞,沒個解悶的東西,便將這書送娘娘。”
侍書跟著探春念過幾年的書,多數的字都認得。她又早將這《后漢志》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也沒見什么書簽或信物。倒是書里有許多女子娟秀的筆記,可看來看去,也只是尋常的讀書心得,且從墨跡來看,時間也有了許久。
“娘娘,邢姑娘做事素來謹慎,不會無緣無故送本舊書吧?而且奴婢瞧著,也不大像孤本。”
探春臉上毫無笑意,只動手仔仔細細翻閱著。可看了一圈兒,也不見什么奇怪的地方,倒是邢姐姐的許多評語十分犀利有趣,替不少紅顏美人打抱不平。
等等。
探春忽然一頓,似乎想到了什么,忙翻至首頁。
開篇便是世祖光武帝的一生,邢姐姐對劉文叔的評價并不多,倒是后面短短幾行的小字引起了探春的注意力。
劉文叔一生前后兩位皇后,郭氏及陰氏。郭氏大族出生,雖是聯姻,但與劉文叔感情融洽,前后生下了四位皇子。東海恭王,沛獻王,濟南安王、阜陵質王、中山簡王。四位皇子均身健康,照理來說,郭氏皇后地位再穩固不過。可就因為劉文叔寵愛陰氏,結果不但廢后,其嫡子更嚇得拱手讓出儲君之銜,以避殺身之禍。
郭氏與陰氏之爭,叫人明明白白看清楚了一個事實。
探春長嘆一聲,將書放在了一邊:“果然還是邢姐姐看的最明白,有皇上憐愛的女人才能在宮里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啊!”
侍書聽的云山霧罩,不解其意:“娘娘,您說什么呢?”
探春慘淡一笑:“沒事,你去把寶姐姐送我的那些禮物都收一收,明兒親自檢查,沒有問題的話都存庫,記著,今后即便是內侍監送來的東西,大到家具鋪被,小到珠寶首飾,都一件件看準了。掐尖兒的東西,先送了元妃那里,余下的咱們再用。”
侍書似懂非懂的看了看探春,遲疑的點頭。
探春獨坐在窗前,望著那外面開的一簇牡丹久久不能回神。
此刻,岫煙正穿著一襲白色的單衣躺在貴妃榻上看書,美櫻仔仔細細將門窗檢查了一圈,才輕輕帶上房門,自己在耳房的炕上睡了。
外面早就是夜深人靜,窗戶欞卻突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不多不少,只三下。
岫煙嘴角勾起笑意,赤著腳走到窗前,下了閂,立即一道黑影從外面竄了進來。
岫煙差點被絆了個趔趄,多虧那黑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扇了我一腦門兒的灰。”岫煙沒好氣的看著來者。
宋晨忙揉著岫煙的散開的青絲,那長發手感好的驚人,宋晨原只是想安撫一下佳人,沒想到此刻卻戀戀不舍起來。完全摒棄了他的無情硬漢本色,就像是青澀少年一般,做著小動作。
岫煙又好氣又好笑,但又怕大聲嚷嚷惹來美櫻的注意,便拉著宋晨來到貴妃榻前坐下:“三更半夜,你怎么跑來了?”
宋晨戀戀不舍的抽回手,反緊緊握住了岫煙:“北靜王的事兒有了苗頭。那小子果然勾結了東洋人,目的就是拿下水軍大權。他一面煽動倭人偷襲海岸漁民百姓,一面給兵部施壓,一面又朝皇帝表忠心。相信東南戰火再起,皇帝一定頭一個重用他。”
宋晨對北靜王是新仇舊恨一并往心口兒上涌啊!
北靜王如果只是為升官想踩著自己往上爬,宋晨也不會這樣生氣,他氣的是水溶對岫煙起了不該有了心思,這才是宋晨不能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