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忠心中一黯,低聲告訴賈璉:“有什么能幫如海兄的,就盡量完成他的心愿吧。”
賈璉本性不壞,只是少年沒了母親,賈赦卻安富尊榮,一味玩樂,不務正業,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對賈璉也不加以教育和管束。賈赦為人又好色,平日依官作勢,行為不檢,都說父親是兒子的啟蒙老師,賈赦如此,又能指望賈璉好到哪里去。賈璉年紀不大,倒最喜歡拈花惹草,偏相貌堂堂,身高八尺,面如冠玉,資質風流,儀容秀麗。他出手又大方,女人們聞見蜜似的都往他身上撲。
賈赦是榮國府長子,襲了爵位,將來若無差錯,這家業一半要給賈璉,老太太疼愛寶玉,可對賈璉也不差,見這個孫子嗜色如命,揮霍無度,只好為他娶了個精明能干的女人管轄他。
賈璉骨子里還是醇善的,聽邢忠那么一說忙道:“姑父只管交代。”
林如海勉強睜著眼睛,手往前探,賈璉忙抓住林如海:“姑父,外甥在這兒呢。”賈璉摸著林如海的手,心涼了半截,這分明就是個將死之人。賈璉有片刻的羞愧,他剛才從碼頭上下來的時候,見林家大管家那個模樣,還只當他們林家是在自己面前演戲。現在看,林姑父危在旦夕。
林如海聲音斷斷續續,到后來就只往外蹦幾個字出來,再到最后,連字也難發音半個,只能死死的盯著邢忠。
邢忠明白林如海的意思,就對賈璉說道:“你林姑父唯獨放心不下的就是林姑娘,他希望你在此作證,”邢忠沒有繼續往下說,看了看林如海,林如海困難的點點頭。
“你林姑父就是希望將來賈府老太太給林姑娘找婆家的時候,先叫我們瞧兩眼,若我們答應了,婚事才能算數。”
賈璉大為不解,林姑父就是和邢家大舅關系再好,邢家也終究是個外人,根本沒資格管這種事兒,別說老太太不會答應,就是自己也不會現在應承下來。
“義......母......”林如海勉強吐出連個字。
邢忠輕聲道:“我已經答應如海兄,叫你大舅母收了林姑娘做義女。”
這樣一來,邢家就有絕對的權力過問此事。義母不是干娘之流,賈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就像寶兄弟,只為了好養活,當初就認了個寄名的干娘。那算什么娘,就是有錢人家拿著錢變相買的奴才,可義母不同,義母多半有撫育之恩,身份上不是更高,就是足以堪配。
賈璉不免對邢家又多了幾分好奇,甚至是幾分敬重。
邢忠緊盯著賈璉:“你能達成如海兄這個心愿嗎?”賈璉猶豫了一下,林如海呼呼喘粗氣,“......應。”
賈璉想到自己在家中這些年,年少的時候母親管的緊,后來又多了個繼母壓在他頭上,成家立業,偏有個母老虎整日防賊似的防著他,賈璉就沒徹頭徹尾的做過自己。大丈夫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難道一輩子窩囊的在女人裙子底下躲著?
賈璉神色一凜:“外甥答應姑父,一定竭盡全力幫林妹妹尋個好人家,若是大舅舅和老太太意見不合,外甥會站出來為今日之誓言作證。”
林如海欣慰的一笑,手漸漸垂了下去,邢忠和賈璉大驚,連叫了幾聲,林如海都沒再應答,氣息淡的幾乎探不出來。二人急忙去請黛玉,這會兒黛玉才見了邢家母女的面,大家正彼此感傷,陡然聞前面傳來林老爺不好的信兒,黛玉一個跟頭栽倒在地,虧得紫鵑手疾眼快,先撲了上去墊著,不然黛玉的身子骨哪里禁得住這么一擊。
九月初三,林如海見了女兒的第二日,終究沒能抵過病魔的糾纏,赤條條來,又赤條條去了,林家闔府悲痛,江南官場上的人都來吊唁,甄家知道榮國府派了大房二爺賈璉來,更是打發了甄應嘉的同胞兄弟來祭拜。
甄家這幾年不比過去,滿家子人獨剩下了甄應嘉做著金陵省體仁院總裁,再也看不見當年四次接駕的盛況。甄家的根基又在江南,不比榮寧二府在天子腳下當差來的消息靈通,所以林如海一死,甄家的反應概算比較快速。
賈璉一面打發人回京稟告老太太、太太們消息,一面和邢忠商議扶靈歸鄉的事兒。原來林如海臨終前已經寫明了奏折,將林家在揚州的宅子,也就是現在他們住的御史府獻給朝廷,以供繼任者便宜。林黛玉又遣散了大部分家仆,還剩下些,黛玉本打算帶著回姑蘇,但想到姑蘇只有個祖墳,并無林家的房舍,帶了大家去也是個麻煩,便上岫煙媽媽這兒來討主意。
幾日下來,岫煙媽媽就幫襯林家總理內宅瑣事,她這會兒正跟岫煙算兩三日來的大小開銷。一見林黛玉進門,岫煙媽媽先笑:“外面冷,怎么不多穿個大氅?”岫煙媽媽親手摘了林黛玉脖頸上的素青多羅呢披風,摸摸薄如紙的里子,滿眼不贊同:“怎么不穿今早給你送去的大氅?”
林黛玉為難的看看邢岫煙,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恰恰相反,邢家的恩惠她心里都記著呢。早間一起來,紫鵑就捧著個天青色的水獺毛大氅與她。黛玉先是問著大氅的來歷時,紫鵑吞吞吐吐不說,只叫自己穿上,后來問的急了,紫鵑才說,是邢家的姑娘聽了林家東西落水的事兒,將自己的一件大氅送來給黛玉穿。
黛玉又歡喜又難過,歡喜的是這個時候還有人惦記自己,難過的是看著邢家姐姐父母兄弟都在,偏她今后一個人,孤雁似的在這天地間,也不知道哪里才是盡頭。
于是看著那簇簇新的大氅,黛玉就沒穿,而是原封不動的讓雪雁給邢姐姐送了去。
岫煙將黛玉拽到身邊坐了,將自己腳上踩著的火爐子換到黛玉腳下,又將她從家帶來的手爐塞給黛玉,細細問道:“再過不得幾天咱們就回姑蘇,還有什么要去瞧瞧的,不妨今日叫林管家帶著你去?”
黛玉搖搖頭,低聲道:“我就想帶著父親回老家跟母親合葬在一處,兩個老人家今后也不孤單,就是我......今后去了京城也能安心。”
黛玉說著說著難免又哽咽了起來,看的岫煙媽媽和岫煙母女倆好不傷悲,也跟著抽泣了小片刻。盧氏趁著林黛玉在,就將這幾日林家的總賬算了一遍交給她瞧,黛玉哪里管過這種庶務,她詩詞歌賦可以,要是像王熙鳳似的在賬冊上精明多思,那卻是萬萬不能。
岫煙揣摩出了她的心思,便耐著性子,盧氏每說一樣,岫煙便給黛玉解釋一樣,她的話直白又能一語中的,黛玉聽了果然清清楚楚。
林家這兩三日來的花銷不過就是幾處大地方,先是林如海的棺槨錢,這個是早就訂下的,當初也存了沖一沖病的念頭,不成想終究還是用上了。其次是采買的帳幔素衣,延請廟里的和尚尼姑、觀里的道士們姑子們來誦經超度,這一項又花費了不少。至于日日的茶水、菜饌倒是小事。
黛玉從不管這些,今日一聽倒是吃了一驚,便是這小小的幾樣就花了不下五千兩,這還不算即將要遣散的那些仆役的錢財。
岫煙將單子重新謄寫了一份:“這上面寫的是人情上的往來,林姑父為人厚道,江南官場上這些朋友幾乎悉數到場,也有隨幾百的,也有隨幾千的,妹妹心里有個數,將來人家紅白喜事,你是要按照這個來回敬的。”
單子上的頭一份就是江南甄家,整整送了兩千兩,比照第二家揚州節度使足足高出一倍,黛玉不曾記得父親提到過這么一家子,“岫煙姐姐,這甄家是什么來歷?好闊綽的手筆,若是真與我們家交好,怎么我一點沒從父親那里聽過?”
岫煙雖然知道些甄家的來歷,但是這會兒告訴林黛玉,依著林黛玉的慧敏心思,將來恐怕要懷疑自己。岫煙看向母親,盧氏會意,沖黛玉一笑:“我們也不大知道,但我聽你叔父講,甄家的人多是和外甥走的親近。不如等晚上人都散了,你悄悄問問璉哥兒,要是甄家是沖賈家的面子,這錢你趁早交給外甥;要是只沖林大人,回頭也問問外甥,求他幫忙看著,甄家最近有什么大事,你將份子隨了也就罷了。”
紫鵑比林黛玉更精通這些人情世故,她雖年紀小,但聽岫煙媽媽一句句都戳中了點子上,不覺暗暗贊同林老爺識人識的準。姑娘早該有這么個長輩教導,邢家母女心腸又好,不是一味圖著林老爺留下來的那些銀錢。
紫鵑想到此,忙笑道:“太太句句都準,唯獨一處說的不實。”
林黛玉見自己最信賴的丫頭如此不識大體,擔心邢太太和岫煙姐姐怪罪她們主仆,頭一次那樣嚴厲的去喝紫鵑:“你這丫頭胡說什么,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紫鵑并不氣惱,反而笑得開懷:“就是姑娘說我,我也要和邢太太辯解辯解,叫邢姑娘給我評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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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謝謝小光、小綠、小鱷魚的打賞,好多的紅包,哈哈!在新書中,小荷希望能改變那些善良的人的結局,其實賈璉也是個好孩子,不過老爹太惡毒,老婆太強悍,可憐的娃兒,放心吧,小荷會善待他!(⊙﹏⊙b汗,聽起來好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