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岫煙媽媽帶著岫煙如何幫襯料理林家后宅,也不說林如海如何病重托孤,單說正在賈璉正和黛玉在從淮安往揚州來的路上。
林如海錯怪了賈璉,以為是賈家故意拖延,讓他來不及交代女兒幾句遺言,到時候賈家好渾水摸魚。賈璉若知道,只怕要大喊委屈。時至寒秋,淮安一帶卻遭了災,因今年雨量極大,淮安周邊的幾個鄉鎮都涌進了大水,莊稼被毀了個干凈不說,淮安城外又出了兩伙匪盜,專門劫掠過往的富商,高喊“劫富濟貧”。
賈璉他們沒早得消息,貿貿然就從水路進了淮安城,一靠近碼頭就被這兩伙人給盯上了。也虧得賈璉好講究排場,拿了賈政的名帖去拜會淮安知府。淮安知府曾受過賈家的好處,連忙派人來接賈璉和林黛玉進府過夜,鑼鼓開道,差官巡視,那兩伙匪盜心知是碰了硬茬兒,但叫他們立即收手,卻又心中癢癢的不想放棄。
匪盜們便想了個法子,趁著賈璉和林黛玉不在,派了水鬼連夜將船底鑿漏,打算趁亂摸些好東西回去。
他們那里料得到,賈家這次本就是打算從林家運銀子回去,而不是給林如海送銀子,能帶什么值錢的玩意兒。唯獨貴重些的就是林黛玉的幾件貂皮大氅。
一場鬧劇下來,賈璉在淮安足足耽誤了一天的功夫,最后賊也沒抓住,船也不能用了,賈璉有心對淮安知府發火,卻又要依仗對方找船只,只能憋著一股勁兒忿忿的上路。
抵達揚州時已經是午夜時分,江面上幾乎無人,偶然幾艘泊船,孤雁似的空寂寂。黛玉左邊是紫鵑,右邊是王嬤嬤,雪雁抱著僅有的沒被水泡了的包袱亦步亦趨跟在后面。秋風刺骨,黛玉在踏板上晃了兩晃,幸好紫鵑手疾眼快,穩穩扶住黛玉:“姑娘站穩,這江面上可不是鬧著玩的,底下黑漆漆也不知有多深。”
黛玉自覺心神渙散,被紫鵑一提點才恍然,看著腳下黑黢黢的江水,黛玉才覺得后怕。
林祥親自來接黛玉回府,主仆倆見面不免又是一番感傷。只是與接邢家不用,林祥給黛玉準備的是府上最好的馬車,林祥的兒媳和幾個大丫頭用湯婆子將馬車內的錦被滾了一遍又一遍。黛玉上車的時候渾身透著暖意,露出了幾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難為你們想的周到。”
林祥的兒媳跪坐在車轅的橫檻上,難為情道:“不敢受姑娘贊譽,這都是邢家母女倆想出來的主意,就怕姑娘你下了船遇風著涼。邢太太知道姑娘的船是今晚到,已經叫人把姑娘的屋子收拾的妥妥當當,邢姑娘還叫人做了姑娘愛吃的幾樣小菜。”
黛玉雖然少年離家,可還清楚的記得,父親雖然有三房小妾,但其中并無一個姓邢的,況且林祥的兒媳婦稱對方是太太,身份又匹配不上。黛玉狐疑的問簾子外的林祥兒媳婦:“哪個邢家?”
林祥的兒媳婦聽自家姑娘這么一問,才想起來邢家也不過是這二三年才跟老爺走的近些,姑娘當然沒聽說過,忙笑道:“就是姑娘大舅母的娘家。”
大太太?邢夫人!
車子內的黛玉、紫鵑、雪雁,就是王嬤嬤也吃驚不已。
邢夫人是賈府出了名的渾人,她稟性愚弱,只知奉承大老爺賈赦,家中一應大小事務,俱由賈赦擺布。但凡有銀錢出入,一經她手,注定要克扣異常,婪取財貨。兒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聽,在賈家極不得人心。
黛玉跟在賈母身邊,常見賈母給這個大舅母臉色難堪,賈家的當家權力和她半點關系沒有,就是大太太的兒媳婦鳳姐兒,也只一味奉承賈母和二太太王夫人。
父親難道不知這些?怎么請了這樣一個人幫襯管家?
紫鵑深知姑娘心思重,伸手將肘臂中夾著的青花斗篷披在黛玉身上:“姑娘寬寬心,咱們老爺是什么人,前科的探花,難道還會識人不清?”
黛玉聽她這么一勸也覺得有幾分道理,父親深得太上皇重用,又管著江南的鹽政,她剛才果然是杞人憂天了。黛玉嬌憨一笑:“你倒會說話,咱們家老爺......難不成要拋了榮國府的富貴,到我們林家做丫頭?”
紫鵑看不出黛玉是玩笑話還是真心話,更不知自己該如何作答,只能勉強一笑,“我跟著姑娘,當然就是姑娘的人。”
黛玉在心中輕輕一嘆,王嬤嬤說的不錯,紫鵑還是心向著外祖母家,不過她不怪紫鵑,賈母會調教人,紫鵑跟了老太太那些人,忽然打發給了自己使喚,總難忘記舊主,這且是有情有義的丫頭。黛玉等默默坐在馬車內,守城的人早得知府大人的令,見了林家車馬進城,需得開門放行,不能妄加阻攔。
約莫多半個時辰,車馬終于到了林家。門口林如海的一干幕僚等候久矣,賈璉率先跳下馬,在人群中遍尋不到林如海的身影,就知書信上所言不虛,林家姑父是真的病入膏肓。雖然是深夜,林祥卻絲毫不敢耽擱,引著賈璉、黛玉往林如海的上房而去。
此時的林如海,只覺得心口內發膨脹,口內了無滋味,腳下如綿,眼中似醋,咳痰帶血。請來的江湖神醫不敢再下猛藥,拉著邢忠暗暗商議,林老爺大約就在今晚。
邢忠只能拉著林如海說話,生怕他一閉眼就再難睜開。林如海雖然氣若游絲,但心里卻不糊涂,邢忠問他十句,林如海勉強能答上半句。
忽聽賈家璉二爺帶著姑娘進府了,林如海精神一振,最后的一點精血頓時涌上心頭,臉色陡然紅潤。
父女倆見面不免悲傷哭泣,賈璉觸景生情,想到自己的亡母,也跟著哽咽起來。
林如海忍住哀戚,指著邢忠與黛玉、賈璉笑道:“這個你們不認得,該叫一聲舅舅。”
黛玉明了,猜到他就是邢太太的丈夫,上前半步施了個全禮。賈璉只當是林家的親戚,沖邢忠淡淡一笑,并不多話。
“璉哥兒該去拜一拜,這是你母親的娘家兄弟,邢大舅。”
賈璉萬不成想是邢夫人的兄弟,再細細瞧邢忠,濃眉大眼,闊面重頤,威風不弱,哪里有邢夫人的半點影像,便說是王夫人的兄弟還差不多。
舅甥二人忙相見問好。林如海喝了口參湯,喘勻氣息才道:“黛玉去見見你義母,我求了邢太太收你當女兒,今后遇上難事,多和你義母并邢姐姐商議。父親有話和你璉二哥說。”
黛玉舍不得父親,有心不走,卻見邢家舅舅在,璉二表哥在,一屋子都是男人,自己在這兒豈不沒趣?知道的說她心疼父親不忍別理,不知道的只當自己沒眼色,還叫父親替自己背負詬病。黛玉想到此,只能應聲去了。
林如海沖賈璉招招手,命賈璉坐在黛玉剛坐過的位子上,“老太太派了你而不是派別人,想必也知道我的光景不多了,煩著你幫我料理后事呢!聽你姑姑說,璉哥兒是個好孩子,就是娶的媳婦太過嚴厲了些,管的你不像個爺的樣子。”
林如海說的話叫賈璉羞得無地自容,他這才知道,王熙鳳的悍婦名聲竟已經傳至了江南。
林如海冷眼瞧著賈璉,便覺賈璉并不是完全無可救藥,沖剛剛悲戚的那幾滴淚,這孩子也有值得托付的地方。林如海臉色慘白的一笑:“姑父時日無多,唯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妹妹黛玉。有幾件東西煩勞外甥給老太太送去,又有幾句話托付給老太太。”
林如海沖邢忠點點頭,邢忠忙將準備好的銀票、地契等交付給賈璉。賈璉雖然來意就為此,但終見這些物,訕訕的總沒意思。林如海見賈璉這般作為,心中又踏實了幾分,輕笑道:“璉哥兒收好,這里的銀錢總共有一百多萬兩,是我林家傾盡所有之物,都交付與你帶到京城去。請你告訴老太太,老太太若還念著姑太太的好,就留下些以便將來給黛玉做嫁妝,別的我也不多求了。”
賈璉幾度欲張口,卻都覺得難堪,只是他心中良心難安,便悶聲道:“不瞞姑父,來之前大老爺和二太太就交代過,姑父家應該能湊出一百多萬的錢來,叫我能變賣的都變賣,不能變賣的......就叫江南甄家幫忙收著,將來再做謀劃。”
林如海只覺得心口被刀子戳了一下,急火涌上心頭:“那老太太怎么說?”
賈璉苦苦一笑:“老太太什么也不講,只反復告訴外甥,叫外甥一定把林妹妹安然無恙的帶回去。”
邢忠站在賈璉背后拍拍賈璉肩膀,代林如海謝他的如實相告。
“如海兄,你早作定奪吧!”
林如海面如白蠟,合目呼吸,已是生魂離身,只剩下一口悠悠濁氣在胸口,好似沒聽見邢忠的話似的。邢忠大駭,連叫了幾聲,搶身去端桌案上的參湯,“璉二爺,勞煩你扶著如海兄。”
賈璉不敢耽擱,一屁股坐在床榻上,用身子支撐起林如海,邢忠捏開林如海的嘴,想要將參湯往里灌,黃褐色的湯汁順著林如海的唇角滴答滴答小水流不斷落在被面上。
林如海一嗆,竟抓回了幾絲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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