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蘭生走出里屋時,見有花黑著眼圈在梳妝臺前發呆,就想這丫頭看來當真了。
昨晚去玲瓏水榭,并不完全貪玩愛吃,而是想向遙空問臘月十八那日的事。誰知柏湖舟說遙空閉關去了,恰恰還是同一日。不過,她能感覺出柏湖舟并未把話說完全,豁達的神情間些微憂心。她不好多問,這叔叔畢竟認了沒多久。
遙空不在,卻見到了他的師侄。天玄道后起之秀車非微,是個能說會道易親近的年輕人。在接觸了一群高傲難啃的殿下之后,明亮的眼睛,微笑的俊面,就像清新的西瓜汁,帶給姑娘們輕松愉快的好心情。
他算卦,不像騙子像魔術師,花樣百出,連金薇如此的冰美人都看笑了。他看相,不像騙子像哲學家,有好一定會有壞,明知他哄人,卻聽得津津有味。他說易經,不像騙子像大學士,拿他的游歷事直白講,妙趣橫生。他說他沒有天能,悟性比別人略好而已,平生大志要當個教書先生。
玉蕊說,聽車非微說話,就好像一盅甜甜的藥,病了都會是件快樂的事。
金薇說,車非微是壽星福相,會長命百歲。
有花卻說,車非微是只笑面虎,看似拔了虎牙,其實是藏起來了。
有花這么討厭車非微,蘭生很理解。
把大家逗得很開心的車非微,唯獨對有花沒說好話。他說她這輩子嫁不出龗去,但不是件壞事。沒相公就沒孩子,沒孩子就自由,如果能活過二十,就有機會游遍天下,甚至能出海探險。
有花當場掉臉,一晚上憋悶氣,沒跟車非微說一個字,回來的車上將車非微罵了個臭頭。
八成心事太重失眠了,蘭生看在眼里,任有花發呆。自己洗漱完畢才道。“有什么?他說自己算得不準,昨晚更是湊興的,事后還說逗你玩跟你賠不是,認錯態度挺好。你要因此失眠。那就是同自己過不去。”
“可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就想他是天玄道弟子。遙空大師閉關。讓他幫柏老板,肯定有點本事。再說,他對你們都撿好龗的講。為何到我這兒就一字好龗的沒有?”有花讓蘭生的聲音驚回頭,“越想越真。”
“怎么一字好龗的沒有?他說這輩子嫁不出龗去也不是件壞事,當成好事來說的。他要這么說我,我也會覺得還不錯。游遍天下,出海探險,肯定不會是自己一人前往,而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如此快意人生,同拘在一方相夫教子,不能說哪個不好,看各自心向往罷了。”蘭生解讀得通。
“我不要當嫁不出龗去的老姑娘。”瞥一眼蘭生,有花怏怏,“不是說你。”
“你后面這話不說,我也不會套自己身上。”蘭生不氣反笑,“不過我這歲數的老姑娘似乎還有人要。”
她是否對自己的婚事太認命了,要不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一番?但是為了誰呢?她既沒有心上人,一個未嫁的女兒也不可能擺脫家里出龗去單過。離家出走這樣的事,在瑤鎮都行不通,在帝都就更行不通。身邊的人現在看來挺忠心她了,但若說離家,一定會出背叛者反對者拖后腿者,多數會站到她對立面去,包括那群無視王法國法的匪類。
說到底,還是沒個人能讓她為之豁出龗去,比如大小姐愛上窮書生之類的。加上她親媽對女婿這關出乎意料把得嚴,不會隨便找爛人給她,在這盲婚啞嫁的時空,她純粹為了婚姻自主而身先士卒,犧牲也是活該。
想得走神,直到有花抓了她的手腕,蘭生才將發散思維收回,“我早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無果就挺好。你要擔心,立刻定親,下回見到車非微便能笑話他。”
“無果是弟弟。”有花白蘭生一眼,“我才十七,二十之前一定嫁,你不幫我找,我請夫人找。”橫豎她已經緊張起來了,而且三年那么久,來得及。
“小姐,偷進廚房的…東西抓到了。”說無果,無果到。
“我不幫你找,但我允你自由進出自己挑中。”蘭生走出屋子。自己未來的相公都是別人在找,她還給人牽線搭橋?沒這本事,沒那工夫。
有花緊跟著,不滿道,“哪有這么敷衍的?丫頭的親事不都是主子指配?我要跟你陪嫁過去,你不管誰——”
奴性!蘭生要說自己不是她主子,卻看到有花眼睛睜得圓溜溜,于是也朝院子看去。
怪不得無果說是東西,他手里攥根繩,繩那頭套著的東西只到他膝蓋。晨光照著一身褐絨發金,巴掌大的白臉,兩只大眼占了一半地方,一條尾巴卷豎在身后。
“吱吱。”小東西看到蘭生就手腳并用要上前,卻讓繩子勒住,細叫兩聲。
猴子。還不是隨便哪只猴子,而是常沫養,不,那個咒師養的猴子。除卻陰冷殘酷的詭異,忘卻森然恐怖的白骨,腐爛作嘔的尸臭,拋卻瘋狂的變態,神秘的老者,這時,它就是一只漂亮的長尾白臉猴。
蘭生記得,坑室挖出來的時候,猴子一直跟在咒師身邊,對那些想要跳下來捉人的官兵齜牙咧嘴,發出兇狠的叫喚。而咒師死的時候,它卻份外安靜坐著,在他尸體旁邊一直盯看。常沫摔下坑后,那猴子就不見了。誰也沒在意,一只畜牲罷了,就算有些靈性,卻不能當作證人,也不能當作證物。
但是,以為回歸大自然的猴子卻出現在自家廚房里偷吃,不可能是巧合。
有花那晚不在常府,沒見過猴子,稀奇得很,“居然是猴子!不可置信!偷跑進廚房也罷了,還會洗碗?無果。你是不是漏抓了它的主人?”
無果知龗道這猴的來歷,就問蘭生,“小姐打算如何處置?”
“帶出城放進山里去。”蘭生想,這猴子跟著咒師,應該見過那些殺人肢解下咒的情形,萬一表里不一,哪天兇性大發,豈不是危險?
無果就拉著猴子要走,但猴子好似立刻明白了這是要趕它的意思,一手抓著繩。一手刨著地。吱吱尖叫,還回頭用大眼瞧蘭生。每讓無果拉動一步,它的叫聲就凄慘一分,把香兒和廚房兩丫頭全引來了。她們聽說就是這猴子偷吃東西。又驚訝又可憐它。最龗后推了香兒跟蘭生求情。
“小姐。這猴通靈,好像也想留下,不如咱們養了它吧。”
有花同情心也不多。卻被猴子凄楚的樣子打動,“要是能吃剩菜,那就養著,不多花銀子。說不定好好馴一番,還可以看家護院。”
丫頭們連連點頭。
猴子似乎知龗道大家在討論它的去留問題,剎那安份蹲著,不叫喚了。
蘭生問無果,“你說呢?”
無果道,“我三更抓到它的,之后就把它拴在房里,一晚上倒是不吵不鬧。剛才突然繞著桌角開始轉圈,我帶它出來,才知是小姐起了。”
“你這話的意思是它想見我?”今日這猴確實不惹討厭。
“我沒這意思,只說實情。”無果答。
蘭生走下臺階,離猴子一丈遠時蹲下,抱著膝蓋歪頭看猴,“可我不太信任你啊,怎么辦?”
猴子也歪著腦袋瓜看蘭生,抱膝蓋,尾巴放了下來,伸手從脖后拉出一條和褐毛同色的線,線上系著一個指粗的竹管。它抓著竹管,一個勁往蘭生面前送。
蘭生讓無果解下竹管,發現里面有一個紙卷。紙卷上寫著:吾罪難恕,小白無辜,生于市井混于人跡,不知山林同類,請好心人收留。
托孤這么明覺大義的事捱不上,讓她代管寵物?
“小白?”這名真是——她都不好意思叫出口。
但猴子很興奮,手舞足蹈又要沖過來。大概沒人照顧了,它毛發上粘著臟兮兮的飯菜和邋遢東西,連抓過的竹管都有異味。
蘭生讓無果拽繩別放手,皺眉對小白說,“你會洗碗,怎么不給自己洗洗澡?”
小白抬頭看著她,仿佛在動腦筋,但下一刻又繞著無果轉起來。
有花笑,“再有靈性,難道還聽得懂人話不成?能洗碗已經不得了。”
蘭生對香兒三個道,“誰先求留下它的,誰照顧。”
三個丫頭商量一下,齊聲說,“我們一起照顧小白。”
蘭生就覺太陽穴一跳,“既然留在我這里,就不能再叫小白了。”感覺整個院子的人都會因此變傻。
“那叫什么?”香兒問。
“…小黑。”臉白有什么用?
香兒三人面面相覷,但覺不如還叫小白。
“不樂意?那我還是讓無果扔出城好了。”蘭生說到這兒,對繞圈圈的猴子叫一聲,“小黑!”
猴子定住,看著蘭生。它當然不至于聽得懂人話,但對人語氣神色的變化反應比較敏銳。
蘭生指著它,道聲小白就搖頭,道聲小黑就點頭,反復幾次之后讓丫頭去廚房拿來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小黑。”她把包子遞過去。
猴子不動。
“小白。”同樣的動作,但猴子上前,她卻將包子收在身后。
她再道一聲小黑,猴子動了,取走包子。
蘭生拍拍手,對呆傻眼的香兒她們道,“它自己都同意了。”
從此,多只寵物猴,拖后腿型,不拖后腿型,要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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