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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父輩

  看到宋九逃跑,三人將樸刀又放回刀鞘,隨后就追,兩個家丁也跟著追。宋九跑得快,五人追得快。追了一個多時辰,從東水門跑到太廟,從太廟跑到相國寺,從相國寺跑到宣德樓,從宣德樓跑到御史臺,宋九跑得氣喘吁吁,心里面在喊冤,我沒做什么啊,只是唱了一首小令,問一下姓什么,何至要這么拼命?京城人多,巡邏兵士也多,宋九追得沒辦法,沖一隊兵士大聲喊:“兵哥子,有人要行兇。”

  十幾兵士駐足,結果看到那三青年,馬上縮頭裝作看不到。宋九氣得想要罵人,只好繼續逃,他累得不行,身后那五人同樣累得不行,最小的那個已丟下,一個家仆因為受過傷同樣也丟下,還有兩個大的帶著一個家仆在追,同時脅迫道:“小子,跑得了和尚逃不了廟。”

  宋九打了一個冷擺子,說得對,難道以后不回家?

  正好前面是開封府,天大地大,肯定沒有這個大王大,要大的只有皇宮那位。開封府也不是那么好闖的,兩個衙役將他抱住,兩青年追過來要輪起拳頭打,其他幾個衙役一邊制止一邊問:“潘大郎,潘二郎,這小子怎么得罪你們?”

  雖在制止,那是有限的,宋九閃也不行,挨了幾拳頭,宋九心中明白,這個制止是做樣子,自己還得挨揍,只好用拳頭當鼓錘,往門口大鼓上擂。而他心中又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潘!“潘美啊!”姓潘又是功將,不是潘美是誰?是潘美就能理解,他是功將同時還是一個美男子,年輕時風流倜儻,武藝出眾,只有潘美才能有如此漂亮的女兒,自己怎么未想到呢?宋九想抽自己嘴巴,好不好怎么“調戲”到潘美的女兒,這個麻煩可大了。

  趙匡義聽到鼓響,讓衙役將三人帶上,看到他們,趙匡義也不問案子,只是笑,他什么都知道!

  宋九心里卻叫不妙,難道這個大王也要來官官相護,急忙躬身道:“臣拜見大王,臣有冤要訴。”

  “你有冤嗎?記得小蘋初,兩重心字羅衣,不冤哪不冤。”

  壞就壞在這一句。

  宋九當時說一句粗話,事后也就了之。偏偏作了一首不錯的小令,使人傳揚,宋九不認識潘憐兒,有人認識,但不好公開說。京城起初在疑問是那個蘋兒,在一些貴族閨密圈里,卻有各家娘子拿這曖昧的一句打趣潘憐兒。趙匡義雖做了幾年開封府尹,年齡也不大,僅二十五歲,公務之余與二世祖們也互有來往,便聽到這件事。不過在潘妻阻止下,潘家沒有找宋九的麻煩。然而宋九再度與那個小蘋來往,京城好事人也就再度議論,不免又引到潘憐兒身上。大約忍無可忍,潘憐兒鼓動兩個哥哥殺到宋家。

  他心中感到很好笑,這小子好的壞的都有,但每每與他在一起,總會讓人感到很開心。

  背后還有許多故事。

  小里說是宋九那篇科舉古散文,大里說是從平湖南開始的,五代時馬殷在潭邵二州建立政權,遭到不甘寂寞的李璟進攻。李璟很快拿下湖南,但拖到泥沼戰中,又在北方飽受著柴榮的折磨,馬殷部將劉言趁機收復湖南。不久劉言又被部下干掉,殺過來殺過去,最終受益人是周行逢。

  周行逢死后,十一歲的孩子周保權繼位,他父親部下另一員勇將張文表馬上起兵反叛。周保權身邊大臣派使向宋朝求救。使者來到京城,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得到湖南,可以西上巴蜀,可以東下南唐,但趙匡神情平靜,讓使者先下去休息。直到江陵高保勖死,高繼沖繼位,臣屬死了,趙匡派使去吊唁,使者帶回一則信息,荊南甲兵雖整,而控弦不過三萬,年谷雖登,民困于暴政。

  趙匡大笑,隨即下詔,讓慕容延釗領軍出征,樞密副使李處耘監軍,出征湖南。大軍南下,必須經過江陵,慕容與李處耘用計輕易拿下荊南,逼使高繼沖投降。這時慕容生病,李處耕表現不錯,便命他率軍平湖南,湖南卻傳來一個消息,說張文表已平定,感謝宋朝,但宋軍不用再南下了。趙匡下詔書,大軍既求爾難,何為反拒王師,自取涂炭!

  周保權不聽,做得更絕,陸地關門閉戶,拆毀橋梁,水陸上又將船裝滿石頭木料,沉在碼頭灘頭。李處耘為震懾,擊敗他們后,殺了許多俘虜,又從中挑了幾十個長得肥胖的,當著俘虜的面,將他們下大鍋煮熟,讓自己士兵吃下去…不但殺俘,還殺自己人,特別是慕容延釗的屬下。慕容本來就生了病,一氣之下病勢加重,不久身亡。而湖南荊南在李處耘暴政下,軍民皆叛。

  趙匡不想要這樣的勝利,那與石虎朱溫之流有何區別?最讓他感到痛惜的是慕容的死,那是他的鐵哥們,他當了皇帝,背下場合仍然稱呼其兄!聞其去世,號淘大哭,禮官進諫說人君為近臣近臣發哀,哭聲宜有常,趙匡說道:“吾不知道哀之所從出也。”

  悲傷到都不知道悲傷從哪兒來的!

  李處耘下放,湖南那邊也成了一個爛攤子,趙匡只好下詔宣布荊南湖南所有亂者無罪,免除當年所有稅務,用此安撫百姓。

  亂也亂了,死也死了,活著的人還有活著的事。

  趙匡從這第一次出征擴張中看出許多問題,偉人必須要學會思考,也就是自平湖南諸多事后,趙匡才準備認真構畫他的江山。他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但就在這時候,看到一篇要命的文章。

  科舉結束,陶谷從禮部院出來,奏李景陽八人合格。陶谷又道:“陛下,臣還有一奏。”宋九寫不出四六體駢文賦,就寫了那篇古散文,陶谷要求嚴懲宋九。這時沒有糊名制度,趙匡看到宋九名字,道:“宋九,宋久啊,好名字。”

  “陛下,名字僅是一個人的代號,因為名字好壞而錄人,以后老臣恐怕整個天下人都會改為宋久,宋勝,宋安…若不是這個名字,老臣就要下令抓人了。這篇文章膽大妄為之極,還請陛下嚴懲不怠。”

  陶谷自幼習學儒家經典,后以文章聞名天下。歷仕后晉、后漢、后周至宋。其人品德有些低下,不過很有些才學,宋朝立國,他為宋朝制立典章制度做出了一些貢獻。

  特別是他的駢文寫得很好,因此對宋九這篇文章憎恨到了極點。不過九不僅是音久,九本身就是一個尊貴的數字,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名字對宋朝來說,太吉祥。

  “陶卿,不就是一篇文章嗎,這個也要嚴懲,吾將以何讓天下人進言?”趙匡大樂,拍拍他肩膀,安慰了幾句,將陶谷打發走,卻派人將自己喊來,道:“二弟,你派人暗暗查一查。”

  陶谷覺得這篇文章出現在科舉賦文考上,是斯文掃地,趙匡卻看到一些東西,特別是那句“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恐不知子孫卒困于敵國。見湖南之亂,臣民欲思圣上變生革故,以欲權利相掣肘也,恐不知雜冗接踵而至,國家困于財政也”。

  宋朝已經在動手釋兵權,準備掣肘權利,一個套上韁繩的權利,才不會發生吃人肉的故事。比如杯酒釋兵權,比如用薛居正與呂馀慶為參知政事。但還沒有大規模動手。

  趙匡看到這一段,能不驚詫?

  而且宋九說的頗有道理,這樣一來,就將他心中的所有構畫一起推翻。不知道是否宋九誤打誤撞,不能僅是一個十九歲舉子,比自己想法還要超前。所以讓趙匡義派人暗查,結果一查,無意中查到宋九的父親宋德…

  這才是朝廷關注宋九的真正原因,而非那個起重吊機,為此趙匡還便裝親自去了河中,第一次是裝吊機時,就是他說的話,器械出來了,人不好處理,河中利益如何分配,河北的力役又會產生什么想法。第二次宋九聚會時又帶著趙普與屬下到場,宋九那番話差一點驚呆了趙匡。然而宋九虎頭蛇尾,最后還是為了錢。趙匡氣得哭笑不得回宮。后來學舍種種,數學,器械,以及算盤、粉筆、物格都進入趙匡法眼,小子缺點不少,可不得不承認他有才氣。但有一條趙匡也未注意,那就是會計,宋九正在教一種了不得的算賬方法,可惜養在深閨人不識。

  趙匡義知道大哥想法,提出任用宋九,趙普卻反對之,這背后所發生的一切,宋九肯定是不知道,更不知道他這個名字無形中占了許多便宜。看到不妙,又躬身說道:“大王,那只是一個巧合,就算不對的地方,大王也要看我為大宋做了貢獻的份上,化解化解則個。兩位哥哥,在下賠禮。”

  潘美的兩個兒子也不理他,對趙匡義說道:“二大王,臣也要訴訟這小子,懇請大王處理。”

  “潘大郎,潘二郎,你們認為如何處理?”

  “調戲良家子,應杖一百。”

  宋朝律法處執很簡單,最重的是死刑,在宋初還保留著前朝族誅、凌遲、杖殺、棄市等酷刑,到了真宗時這些死刑才一一取締,只保留了絞刑,公開斬首示眾的棄市都少用了,這個宋九是犯不著。

  次之配役,集杖、黥、流、役于一身的重刑,先打了,再于臉上刺字,然后流放做苦力。這個宋九也犯不著。

  再者就是對官員的管置,是流放,在流放城中有一定人身自由,可以與親友書信往來,可以為當地人講學,可以與家屬同住,但不能離開所在城市,十天向所在城市長官報到一次。這個宋九想享受都享受不到。

  最后是笞杖,笞是用小棘條打屁股,最少是十次,最多是五十下,杖是用三尺長的竹杖,也是打屁股,最少是六十次,最多是一百次。總之,量刑向寬松化方向發展。唐朝時不但打得重,打的部分也狠,有腿有背有臀,往往能將犯人活活打死。但在宋朝不會。

  如果宋九認識衙役,打得輕,六十杖對皮粗肉厚的宋九來說,頂多是痛一下。但不能打,這些衙役好象大多數認識這兩個潘公子,只要一杖,下手必重,只要一重,那怕就是六十杖,宋九也會吃不消。趙匡義真的判了幾十杖,憑借自己“調戲人家”,也能判。

  而且看樣子,這個陰險的二大王很是很是想看到自己被揍。宋九腦子急轉彎,眼睛一轉,計上心頭,趙匡義就看著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看這小子如何表演的,他表面上正襟危坐,實際內心在大笑,難怪劉判官說他是活寶。宋九道:“大王,真打臣一百下也行,不過若是將臣打壞了,再也沒人教那些學子。”

  本來趙匡義不想打他,一聽反而下令道:“來人哪,將此人拖下去重杖一百,記住,是重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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