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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曾經”

  “啊”

  小念一驚,原本穩穩的手一顫,要不是那只手穩定地按住,魚湯怕是已經灑了一地。

  她緩緩地抬頭,四目相對,看到的是寧風溫和地笑。

  “你…你…”

  小念的聲音也在顫抖,“…好了?”

  寧風聲音愈發地溫柔,道:“我好了。”

  “那…太好了。”

  小念這么說著,然而她略略低下的頭,停不住顫抖的聲音,都在表示她其實不是那么開心。

  寧風嘆口氣,溫柔地接過魚湯在手。

  他完全能夠理解這個好像受驚小兔子般的女孩。

  寧風的痊愈,他的能自理,就好像是一個預兆,在告訴小念,他沒有那么依賴她了,他隨時可能離去。

  一切,很可能會回到原本的樣子,之前的軌道…

  寧風搖了搖頭,他什么都沒法說。

  他不想欺騙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告訴她不會離開,因為他必將離去。

  這種善意的謊言,又能騙得了何人?

  于是,寧風只是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魚湯,微笑地贊了聲“很好吃”,很認真地問道“還有嗎?”

  這≮長≮風≮文≮學,w→ww.cfw▽x.ne︽t么一打岔,一緩和,小念也緩了過來,臉上重新掛上了燦爛笑容,只是少了平時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多少有些勉強。

  “對了。”

  寧風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著小念,問道:“好像三天了吧?”

  潛臺詞是。你還記得我嗎?

  小念錯愕。先是驚慌。繼而露出思索之色,最后無法形容的喜悅之色,在她眼眸間洋溢出來,漫過眉宇,爬滿了她的臉龐。

  “我忘了吃果子。”

  小念喃喃自語,寧風耳朵卓豎,很想問什么是果子?

  “可我還是記得你。”

  小念整個人都在放著光,這種光是無法形容的喜悅。更是著神采煥發。

  “小念記不得木桶放在那里,記不得海龜下蛋的那個海灘在那里,記不得所有東西,但我記得你。”

  “這樣真好”

  小念喜極而泣,長長的睫毛,圓潤的臉頰上掛著晶瑩淚水,泛著喜悅的光。

  “這才三天哦。”

  寧風等她情緒稍稍平復了下來,問道:“要是偶然呢,要是三天之后,忘記了呢?”

  “呃”

  小念一下子哭喪著臉。潸然欲泣,既是害怕這個結果。更是對寧風潑冷水表示憤恨。

  “哈哈哈”

  寧風放聲而笑,道:“沒關系,試試看就知道了,我又還沒有要走。”

  “我只是能動,離生龍活虎還好遠呢。”

  “你不會想趕我出去吧?”

  “小念你沒這么殘忍吧?”

  “噗嗤”一下,小念笑出聲來,“嗯”,她重重地點頭,雙手抱成拳緊靠在胸口,好像是在對著什么存在祈求。

  祈求,三天后還記得他,六天后,九天后…一直都記得他…

  “小念,你說的果子是什么?”

  寧風又想起了剛剛小念脫口而出的話,好奇地問道。

  “這個…”

  小念開心地跑出去,又雙手捧著什么東西,小心翼翼地跑了回來。

  坐在寧風床頭,她將懷中的東西攤開。

  “咦?”

  寧風看著洗得干干凈凈手帕,以及手帕里包裹著一顆紫紅色果子。

  這果看子他熟,從床頭看窗外,唯一能看見的東西就是遮擋了大半個天空的樹,以及樹上掛著的果子。

  那些果子,每一顆都長成眼前這模樣。

  這幾天里,百無聊賴的寧風就差樹葉子玩兒了,卻從來沒有看到小念去摘上一顆果子,還以為是野果子不好吃呢。

  “這果子,很特殊?”

  寧風把玩著果子,對小念獻寶一樣的姿態感到好笑,配合地問道。

  “嗯嗯嗯!”

  小念點頭如啄米,朝圣一樣地將果子捧回來,低頭一嗅,道:“它是小念最重要的東西。”

  寧風眉頭一挑,不再是隨意態度,認真地問道:“它有什么用?”

  小念的回答很凌亂,充斥著很多她個人想法,然而當寧風將其在腦子里理順后,嘴巴不由得張大,險些沒有能合上。

  這果子的奇妙,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

  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曾經”!

  整個瀚海域,已知的只有這個島嶼,那么些棵果樹出產,是這個島嶼上人們賴以為生交換到生存物資的唯一東西。

  故而,整個島嶼,亦以“曾經”為名。

  說回這個果子,“曾經”沒有其他作用,它不能讓人強壯,不能讓人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更不能讓人的修為有零星半點兒提升,它沒法讓人吃飽,甚至味道還一點都不好…

  它只有一個作用,如其名:曾經。

  曾經是一種過去,就好像我們這一刻踏入溪水當中,在潺潺流水當中濯足。哪怕你再怎么沒準確地定位,如何把握住時間和角度,最終你再不可能踏入同一條河流。

  畢竟,那濯你足的溪水早就遠遠地流淌了出去,與其他溪水融為一體,不知何所在。

  曾經,它只存在于人的記憶與嘆息里面。

  “曾經”果,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保存記憶,并能讓服用它的人,感受到相同的記憶。

  分享這個果子,就是在分享一段“曾經”,因為曾經的不可再現性,可以說除了記憶的主人外,這個果子本身,就是曾經本身!

  小念從來沒有踏出過“曾經島”半步,她當然不能像寧風一般,深刻地知道“曾經”果有多么的神妙。

  體會記憶。于小念的形容。在這瀚海域中。只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坐臥高床攬美姬妾,服用一個果子,于半夢半醒之間,體會百樣人生,這當然是奢侈,亦是享受。

  可這并不是“曾經”果真正的妙用。

  “傳承啊!”

  寧風將“曾經”果取在手中,把玩著,感慨著。“這果子的真正妙用,分明就是傳承。”

  “傳承所見而不可再現,有助于感悟天地之景象;

  傳承所悟而不能復述,自身于大道之領會!”

  “這樣的寶物…,竟然在這里只是豪奢人家的奢侈享受,真是…暴殄天物!”

  寧風頗為“曾經”果不值。

  “咦?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對。”

  寧風眉頭皺起來,覺得有些奇怪。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么真正遠超同儕的聰明絕頂,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聰明人滿地都是。

  既然如此。寧風能想到的問題,為什么這瀚海域其他人想不到?

  “要嘛就是這‘曾經’果。有我想不到的限制;要嘛,就是瀚海域的修煉體系極其的特殊,什么傳承,什么感悟,都不重要。”

  “不會吧…”

  寧風沉吟片刻,心里面的天秤慢慢地偏向了后者。

  因為若是前者原因的話,有一百種規避方式,恰如我見開天辟地,于是形成記憶,這個記憶既是開天辟地,亦是最普通的記憶一種,如何再現不了?

  寧風想到這里,頗有拿手背擦額前冷汗的沖動。

  一個截然不同,傳承、感悟都沒有作用的修煉體系,這是什么情況?

  寧風覺得自個兒的想象力完全不夠用了。

  他搖了搖腦袋,將這些想法暫時從腦子里甩了出去,反正他現在還在恢復中,短時間內連其他人都見不到,想這么多亦是無用。

  寧風為了分散注意力,隨口問道:“小念,那你平時是怎么處理這‘曾經’果的?”

  他倒是還記得小念之前說這個“曾經”果是她最重要的東西,但潛意識地還是以為她是將果子全都賣出去,換取各種東西。

  不曾想,小念一句話,就讓寧風嘴巴大張,有下巴脫臼的感覺。

  小念很理所當然地將“曾經”果放在額頭上,做出念念有詞的樣子,隨后拿下來,笑靨如花:“就是這樣啊。”

  “嗯?”

  寧風眨著眼睛,“你自己用了?”

  “是吖!”

  小念開心地點頭,道:“小念生病了,不過有這果子,小念就能把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先存進去,然后想不起來了,覺得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就把它拿出來吃掉。”

  說到“吃掉”兩個字時候,她笑著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呃”

  寧風張了張嘴巴,發現說什么都不合適,只好再閉了起來,“好吧。”

  他能說什么呢?

  怪不得小念會說“曾經”果是對她最重要的東西,能不重要嗎?

  人最珍貴的,從來不是衣食住行一類的奢侈享受,而是內心深處埋藏著的,最珍貴的記憶。

  這個對常人而言,并不需要額外付出什么,哪怕是路邊的乞丐,在寒冷的冬夜依然可以在甜美回憶當中入睡。

  偏偏該死的離魂癥讓小念連這點都做不到,變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寧風抬頭望窗外,那里稀稀疏疏的“曾經”果將自個兒掩在繁茂枝葉當中,怎么看都沒有多少。

  小念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很有些郁悶地道:“小念的‘曾經’果都是自己吃的,他們都是拿去賣的。”

  她有些難過地低頭玩弄衣角,一身月白色的衣服顯得水洗舊,看上去穿了不短的時間了。

  寧風見狀暗嘆一聲,對這個小丫頭幾乎是寫在臉上的情緒了如指掌。

  “曾經島”上的人們有“曾經”果在,什么都不用干,只要按時地將果子賣出去,便衣食無憂了。

  可小念不然。

  因為離魂癥的緣故,她的曾經果大多都入了自己肚子里,吃得再怎么珍惜,終究是沒有足夠的果子去換取吃飽睡,睡飽吃的幸福生活。

  于是小念才要到海邊去撿取被海浪沖上沙灘的海產,她也才能夠救到寧風。

  一飲一啄,得失之間,真心沒法去說。

  寧風笑了笑,道:“這也挺好的,不然我就得喂魚了。”

  小念頓時開心起來,嗔道:“才不會呢,不許亂說。”

  隨后,不管是“曾經”果,是必然的離別,還是離魂癥,亦或是寧風現在的身體狀況,都沒有能阻止交談中飄散開來的笑聲,洋溢在小小木屋中的快樂。

  一整天的時間過去,一如寧風未蘇醒之前,小念依然是哼著歌兒,撿著被沖上沙灘的海產,回到家中熬上濃濃的魚湯送到寧風面前。

  閑下來時候,三兩句對話,或者寧風靜靜地看著窗外,小念縫補著東西,時不時想起來,便交談幾句,一整個晚上也就過去了。

  夜,漸漸地深了。

  小念頗有點戀戀不舍地從床邊上站起來,將那枚“曾經”果放到寧風的手中,紅著臉道:“大哥哥,你可以把跟我說過的,外面的記憶存進去嗎?”

  “嗯?”

  寧風訝異地看過去。

  小念扭捏地玩弄著衣角,補充道:“里面要有你哦。”

  她有些難過地道:“小念肯定不會忘記大哥哥的,但小念怕忘記大哥哥說過的話,記在曾經里,可以讓小念想起來一次…”

  想起來…一次…

  多么卑微的愿望,卻說得鄭重其事,就好像寒冬夜里室外,一根火柴的溫暖,說出的一瞬間,恰似將火柴劃亮的剎那,有悲哀的珍視在里面。

  寧風張了張嘴巴,發現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只是“嗯”了一聲,表示應允。

  小念立刻很開心地笑了,恍若夜間悄然綻放的曇花,美麗得不需要觀眾來欣賞。

  她到底還是害羞的,得到寧風的應諾后,扭頭就往旁邊跑過去。

  木屋中,寧風所在床榻的邊上,幾個粗糙箱子并成了一張小床,恰好夠小念蜷縮著身子睡覺。

  粗糙小床緊緊地挨著大床的床腳,小念睡著時候,還會下意識地往那邊挪去,仿佛這樣可以睡得更安心一些。

  寧風蘇醒了,害羞的小丫頭自然不敢再身著小衣,躺到他的身邊去,只好如此權宜嘍。

  屋中的燭火被吹熄,靜靜的黑暗中傳來小念的聲音:“大哥哥,晚安。”

  “晚安”

  寧風手中握著“曾經”,應了一聲,心神卻并不安,也沒有入睡。

  黑夜里,他眼睛始終睜著,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萬籟俱寂,惟有小念漸漸趨于均勻的呼吸聲,細細微微,毫不起眼,又毫無疑問地存在著。

  “哎”

  寧風嘆了口氣,將“曾經”果拿起,貼到了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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